再翻开这本日记的时候,它已经被我封存了十二年。里面的最后一篇日记,落款于2007年7月2日。
6月6日下午两点,芬芬就已经在环城路大转盘西300米的公园等我。那时候手机还不流行,只能靠习惯和信念对抗无聊的等待时间。只是,那次我让她等久了。
下午快四点的时候,我一瘸一拐的到了公园。她看见我兴奋地跑了过来,又带点埋怨的说:“你怎么这时候才到?”
我指了指被撞歪的脚蹬子,苦笑了一声:“被摩托撞了。”
她立马蹲下查看我脚踝有没有受伤。
来的路上,在一个拐弯处,我骑得太快,又被路边的房子挡住了视野,被一辆直行过丁字路口的摩托车撞了上去。当时我还年轻,反应很快。看到摩托车要撞上来的时候,我习惯性的抬起双脚,让身子前倾出去,摩托车撞到了我的左脚蹬上,骑摩托车的人,摩托车和我的自行车四仰八叉的躺在了路上,我人则由惯性,飞进了前面的玉米地里。我从地上爬了起来,连点划伤都没有。看着躺在路中间的那个中年人,束手无策甚至有点慌张。没曾想不到一分钟,那个人瞥了我一眼,立马起来发动摩托车一溜烟就跑了。我虽然没事,但是自行车受了重创。就这样我推着那个破自行车,背着高考需要的全部资料,还有从家带的吃的喝的,花了一个半小时,走了十五里路,快下午四点的时候,才赶到县城的那个公园。
听我说完发生的事,芬芬挂着泪的眼角,又气又笑地责怪我:“你不知道回家跟你爸说一声啊,你不检查一下,明天考场上傻了,怎么办?”
我年轻时候头脑一根筋。当时我还没出村,返回去换辆自行车或者让父亲把我送到县城,只要半个小时。但是人一旦有了目标,并且行在半路的时候,大概率只会前进,不会后退。何况我当时还有两个目标:一个是见到芬芬,一个是赶紧返校准备翌日的高考。
“傻了就回家种地去,你愿不愿意和我一块种地。”现在回想起这句话,我悔意十足。因为芬芬点了头。漂泊沉浮多少事后,你会明白,有个人愿意心甘情愿地陪你吃苦受罪,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一件事,哪怕它只能在你脑海里回忆。
我穿着磨破的裤子,灰突突的衣服,推着破自行车,芬芬背着两个重重的书包,我们就这样在同学异样的眼光里,返回了学校。
那天教室已经清空,芬芬,马慧,淑仪,茜茜,凯,军鹏,李义和我在操场的一个角落从五点聊到七点吃饭。我们一起幻想了九月的大学,寒假的重聚和未来的人生。马慧喜欢海,想去有海的城市。淑仪想当老师,目标锁定了省师范大学。茜茜的目标是离家很远。凯要上一本,军鹏想考军校,李义选择随遇而安。我那时心高气傲,看不上他们的选择,觉得上不了清华北大,自己上个浙大还是没问题的,我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自然惹得周围的同学总是取笑我,只有芬芬总是给我鼓励。芬芬的目标则是能和我去同一所大学。
那场耗时两日的短兵相接,彻底击碎了我的白日梦。估分的时候我还估到了530,到手的分数只有521。二本线526。上面那个名单里的八位同学,只有我一个人没能通过那场考验,成了一名无名败将。
分数下来的时候,我最后悔的并不是自己没能考上大学。我只是觉得芬芬那场考试被我撞车的意外影响到了。芬芬529压着线去了一所省会的极其普通一所的理工学校。在那所图书馆都没有高中的大的大学里,度过四年,对于一名在重点高中成绩拔尖的学生而言,是一所非常痛苦的事情。
我在分数下来的那天,反而释放了所有压力。我突然理解他们为什么总是取笑我。那天晚上,我的梦里除了芬芬,就是我平时夸大其词,处处吹牛的情景。我不知道当时了解到这些算不算晚。第二天一早,我就跟父亲说了自己想要复读的想法,并且直接去学校报了名。
我带着那本和芬芬一起写了一年的日记本,还有高中三年的课本,和那些背了很久却依然崭新如初的复习资料,又一次踏进了那所学校。
那天是七月二号,芬芬在日记本里写下了最后一篇日记:
现在想想,我们坐在一起学习的时候,我们坐在一起吃饭的时候,那才是最幸福的时候。这些时光,将会在余生被我细细品味。
记得到时候要回来重新追我哦。如果你喜欢上了别的女孩子,你也一定要告诉我,不许瞒着我。要知道,告诉我才是对我最好的。记住哦,我们之间不许有欺骗,不会有责怪,不会有讨厌,不会有恨,只有......(你知道的)无论发生什么。
现在我们就将要把对方暂时放下(别误会,你应该明白我的话),去努力学习,每天让自己忙起来(这样你就不会去找其他女孩子了),对,就这样,让自己忙起来。
你会不会以为我对你不放心呀!哎呀,写小说呢?不过,我确实对你不放心。但是我对自己是万分放心的(别骂我),不信,走着瞧。
最后,芬芬要用项上人头向小小保证:我会听小小的话,无论在什么学校,都要努力学习,把学习作为一件幸福的事,我不会忘记我与小小之间的誓言,如若违犯,天打雷劈。
2007年7月2日 19:18:37
直到很后来,很后来,我都一直以为在那场高考我是最最委屈的那一个,我被摩托撞了,为了不让父母担心,我连家也没回,硬挺着去了学校。为了不让芬芬担心,我隐隐作痛的腰伤也没告诉她。晚上失禁尿湿的被子,自己偷偷卷起来,盖了两个晚上,最后离校的时候偷偷地丢掉了垃圾箱里。
多年后再见到马慧,她跟我说:“六月六号那个晚上,芬芬在床上坐了一晚上,第二天考语文,作文没写完就在考场上睡着了,口水都把卷子洇湿了一大块。”
听到口水洇湿卷子的时候,我就笑了,笑着笑着,鼻子便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