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大海,他们都叫他阿海。五年前她见到他时,他是那个叫阿水的奇怪的人的小跟班,对她一脸厌恶的样子,视她如洪水猛兽。她以为那个晚上在“皇宫”发生过那么惊心动魄的事情之后,阿水、李树全这类的人物将永远的离开她的生命,所以后来她又见到阿海的时候,震惊得就要掉头逃跑。
阿海却堵在她面前,看她的表情仍然非常厌恶,基本让人觉得他想要她立刻消失在自己面前。安琪很奇怪他既然这么讨厌自己,为什么还要当场塞了一叠钞票在她手上。很厚的一叠,粗粗的估算也有两三万元的现金。她当然是不会收的,她本就不敢再跟他们这样的人有任何的瓜葛。然而阿海不由分说的,强制让她收下,她把钱推向他,他把钱推回来,她又把钱推向他,他还是把钱推回去。这样来去了几趟,阿海着了怒,动作熟练的就拔出腰间随身携带的佩刀,目光凶狠的瞪着她说:“快点收好钱!烦死了!再这样婆婆妈妈的,我捅你!”
夏安琪差点气晕过去,长这么大,听都没听过有人这样硬逼着别人收钱的。她“被迫”收下了钱,还来不及问阿海为什么给她钱,他已经烦躁的离开了。
那以后每半年,阿海都会找到她一次。她居无定所,总是每过几个月就搬一次家,因为房租太贵,因为妈妈又失踪了,因为工作的地方离得远了。可是不管她搬到哪里,阿海总能找到她,好像他在她身边布下了天罗地网,她怎样也逃不出这张网。
阿海每次来找她,都会强制的“逼”她收钱,而且这些钱的数目都不小。她以为她根本不会用上这些钱,然而生活所迫,她当真没想到,这些钱到了她的手中,没几下便被用光了。于是她觉得欠了阿海许多,仍然沿用老方法,将每一次收到的阿海的钱一笔笔的记下来,等有一天统一归还。
虽说阿海给过她许多钱,然而他对她的态度还是明显的厌恶。他每次都是把钱塞到她手上后急匆匆的就离开,只要安琪想开口问一句什么,他就摆出极其不耐烦的神态,将手按着腰间,好像安琪再多说一句话,他就要对她使用暴力。安琪不想自找麻烦,只好沉默的收下钱。但她对他的行为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在莫名的受到阿海的接济一年之后,她决定要问清楚到底是什么状况。
有一天夏安琪在兼职的面包店遇见了阿海。那天阿海应该喝了不少酒,走路都东倒西歪的样子,忽然驻足在她的面包店门口参观着一款师傅新做出来的蛋糕。阿海并没有看见她,就那样踏着醉步推门进来。那是一款图案简单的巧克力蛋糕,黑巧克力酱抹平的蛋糕面上围着一圈黄黄的布丁,正中间用奶油挤出了一对栩栩如生的小熊猫。阿海进店以来就目不转睛的看着这款蛋糕,安琪以为他要买,可是他就那样站在那里,专注的看蛋糕的样子就像路边小孩子垂涎着摆在商铺的花花绿绿的糖果。
安琪想要上去跟他打一声招呼,怎么说,他也帮助她度过了不少经济上的难关。只是没有想到,她刚要开口叫阿海,阿海竟然把大手伸向那款蛋糕,用食指抠起了一大块蛋糕,就那样一边傻笑着一边将蛋糕放进嘴里面。
店长站不住了,直接就要上前去制止,安琪连忙将这款蛋糕的钱付给店长,然后走到阿海身边说:“阿海!这蛋糕你带去吃吧!我送你的!你等等我,我有话要问你。”
阿海转过脸来看着她,一脸的醉态,憨笑着说:“这是我水哥买给我吃过的蛋糕!这蛋糕可好吃了,可是水哥为了买它,挨了人家一个子弹!”阿海的声音变得好沉重,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垮了:“那个伤口有碗口那么大!就为了让我吃一口蛋糕,我水哥也不管人家正在追杀他,就那么跑出来了,他把蛋糕给我的时候,血都流到那一对小熊猫身上了……”阿海说到这里,像个孩子一样呜呜的哭了起来。
夏安琪全身一颤,她早就料到,阿海与阿水脱不了干系!只是事隔两年之后再听到“阿水”这个名字,还是让她清清楚楚的回忆起那天晚上那个惊恐的瞬间,巨大的枪声,还有何老烟肚子下面流出的一大滩血水……
安琪帮阿海把蛋糕打包好,连拖带拉着他离开了面包店。阿海并没有认出她的意思,还是带着哭腔自言自语的说:“我水哥那么好的人,怎么就这样去了呢!”
她也料想,阿水那日之后是活不了的,不管是从法律上还是从他们那个“道”上的规矩来看,他都是活不成的。她想起他最后望向她的那一眼,淡定,从容,还有如释重负。是生活在怎么样的环境中的人,可以将绝路看得这么轻松,将死亡当作解脱?她以为她不会去关心这个很可能与她爸爸的死,她家的没落有莫大关系的人,她以为她恨他这样的人,巴不得他去死!但是不知道是出于怎么样的心理,她到底忍不住问道:“那个阿水,他是不是因为杀了何老烟死的?”
那时候正是夏季,有台风刚刚过境,所以外面的马路上仍然刮着风力较小的风,飘着细细斜斜又透心清凉的台风雨。阿海被这风雨一阵吹浇,清醒了不少,再听夏安琪的问话,看了她一眼,算是认出她来了。他一下子收了刚刚的醉态,沉着脸说:“水哥就是因为遇到你,才会这么倒霉!”
安琪忍不住反驳道:“这关我什么事!你们这个道上混的,哪个有好下场!”
“你!”阿海怒极,抬手就要给她一拳,安琪也不躲避,就那么直直的看着他。
阿海忍了许久,总算把拳头松了,还是恶狠狠的说:“真可怜我水哥为你赔了一条命,还让我代他照顾你!我真是替他不值!当年要不是为了救你,水哥也不会动手干掉何老烟。其实何老烟算个屁!不过是刚好被李树全抓住了尾巴,要整死我水哥!”
安琪问道:“这么说,你是因为听阿水的话,才给我钱?那钱是谁的?”
阿海“哼”了一下,说道:“那钱自然是我水哥卖命的钱!我要是有钱,吃喝玩乐也绝不会给你一个子儿!真不知道水哥看上你哪一点!要说女人,我们兄弟也不缺,他这是何苦呢!”
安琪被他这么挖苦,自然是不甘心要找他分辩的,但想到那个在她心中面目尚且模糊的阿水,想到他默不作声的为她丢了命,还嘱咐阿海拿他的钱来接济自己,心绪一下子就被填满了。她即便曾经再恨他,觉得爸爸的死他难脱干系,但是人都死了,再多的怨恨也已成空。更何况,经过这些事,她多少明白阿水也不过是人的手下,她真正应该恨的是指使他们这么干的人!她一时之间想起阿水的种种,没有心力再去跟阿海理论什么。
阿海看她默不作声的样子,以为她多少被打动了,便少了些许怒意,口气也淡了下来:“既然我水哥一心一意的认定你,现在他不在了,我就把你当我大嫂,有什么事尽管找我就是了!”
安琪才不愿意跟他这种人有交情,何况什么大嫂,说得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她想跟阿海说,她不需要他的接济,也不想再与他有什么瓜葛,但是话还没说出口,阿海便看到对街过来的几个混混样子的人。阿海什么都来不及跟安琪说,只听他低低咒骂了一声:“真是冤家路窄!”然后就找了一条没什么人走的小弄子,一阵风似的避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