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三,上巳节。
清早便被落月摇了起来,我睡眼惺忪地任她揉圆搓扁,篦发绾髻。
“小姐,还是画往日的清雅妆容,着素衣吗?”
我被突然一句问话从半梦半醒间惊起,狠抹一把嘴角口水:“啥,什么素包子皮?”
这一猛抬头,晃得她才绾好还未上簪的发髻散落下来。落月慌忙去捞,扯得我龇牙咧嘴,彻底清醒过来。
“疼…疼疼疼……”
落月嘟囔几句,嘱咐我别乱动,重新摆弄起我的头发。
我只得坐好,目光正好放在了面前的铜镜上。当瞧清面容时,我呼吸一窒。
一向知道崔不疑是漂亮的,但穿越后我却从没拿过镜子打量自己,最多不过是瞥到水中倒影。此刻才注意到她美得如此惊心动魄。
肤如上好的羊脂玉,却还微微透着绯红,眉目流转间顾盼生辉,微厚的唇似衔着花瓣,欲语还休,让我感到有一丢丢像王祖贤和黎姿的结合体。
但更多,还是崔不疑自己那种天生会吸走所有目光,成为焦点的气质——放到现代,她一定适合当明星。
想到此,我拦下落月要插上的白玉钗子,在妆奁里挑挑拣拣,好半天才翻出一支凤凰衔珠的金步摇来。那打磨成珠状的红宝石并非在凤喙中,而是做成从凤口中用几根交错的金银线编织成一股坠下。造型别致,让我爱不释手。
落月拿过步摇,却面色古怪:“小姐从前不是最讨厌这些金啊银啊的,老说这些俗气,不如玉饰温润雅致。今个倒怎么想起要用这支皇后娘娘赏的步摇来了?”
我长叹一口气,看来崔不疑完全不明白如何才能展示自己的美貌,或许是求一个“清雅”惹人怜爱?这可真是舍本逐末啊!
崔烨若面目清冷凄楚,这种打扮才是最适合她的。若是同她一式的打扮,站在崔烨若身边,只会衬得她楚楚动人,而自己怎么看怎么别扭,落于刻意了。
在我的指导下落月给上了个大气艳丽的妆容,不过崔不疑衣橱里实在没有符合我要求的华丽衣裙,最后翻箱倒柜找出一条银红的石榴裙来。
梳妆完毕我打量着铜镜里的自己,觉得十分满意。头饰已经过于繁复,衣着再华丽反而显得像个招摇过市的开屏孔雀了。崔不疑这“朴素”的衣橱倒刚好弥补了我的疏漏。
汝南王妃来时已是辰时了,我算了算,相当于早上7点左右。她瞧见我的装扮眼前一亮,遂喜笑颜开,“早就让你这么打扮了,你从前死活不听,这回倒是转了性子。”
她又上前几步,拉着我转了一圈,似乎很是满意:“就是这样才娇俏活泼,整天穿那么素有什么意趣?娘在你这个年纪颇爱红衣裳,如此才引得你爹爹非我不娶。”说起往事,她脸上浮现怀恋又甜蜜的神情。
一来二去,马车抵达城郊的丹阳大长公主别苑时,日头已起来了。我掀开布幔下马,一缕东方渐升的阳光照在脸上,和煦而并不刺眼,让我觉得是个好兆头。
“汝南王妃到——
长宁郡主到——
崔三小姐到——”
门口的太监尖刺的嗓音传来,我才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这可是保命第一战,不能怂!
但可以紧张……
我上前搀扶汝南王妃,手心已经微微出汗。王妃的嘱咐、落月的唠叨,一时竟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倒是一旁的崔烨若,今日素衣清颜,似风若水。忽略掉她眸子含着的冷峻,真个是十足十的温婉娴雅。
一瞧见她,我本来对今天打扮充满的十足信心也去了二三成了。
算了,谁叫人家是女主呢…我生出一股自暴自弃来,反正死马当活马医,能活下去最好。这么一想,行走间步伐也轻快了些。
这场聚会名为赏春宴,实则已被机智的我看穿,这就是京城高官子女相亲大会嘛!
我这种已订亲的就是个打酱油的角色,而今天的主角很显然会是崔烨若了。
但步入席中,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不在意料之中的人物——皇后。
她正与丹阳大长公主齐坐上首,手拉着手说些体己话。
我们来了自然依礼拜见,两位娘娘才转过身来。
丹阳大长公主从前约莫是没见过崔不疑与崔烨若的,只听皇后笑着介绍:“汝南王妃是见过的,左侧的红衣少女是她家的长宁郡主,右侧是崔三小姐。”
丹阳大长公主瞧起来约莫不过四十出头的年纪,和皇后、汝南王妃年龄相仿。我猜测她是先帝最小的妹妹之类。
她瞧起来并不冷漠,但终究长年累月身处高位,连笑容中也充满皇家威严。
“请起,赐坐吧。”
这时我才注意到汝南王妃脸色有些不自然,落座后悄悄关心:“娘,是否身子不适?”
她摇摇头,端起案上的茶,抿了一口。
我又看了看崔烨若,她落座后侧,并不过来做做汝南王妃的表面工作,自己一个人闭目养神。
丹阳大长公主自我们来后便不再同皇后说话,盯着这边半晌,每次我抬头都见她目光落在我们身上,还有几次不小心的眼神接触,都被我云淡风轻地微笑点头,然后移开视线。
其实我心里一直在疯狂恳求上天,让她千万不要讨厌我,不然这无疑是一个天大的麻烦。
皇后是太子生母,她似乎对我一向很满意,先开口道:“长宁,快上前来。自腊八后多久未曾见你了,让本宫好好看看。”
我“诺”一声上前,崔不疑身体留下的记忆让我把每一步走的合乎礼法。
我再福身行礼:“皇后娘娘万福。偶闻最近宫中琐事繁多,娘娘玉体可还安康?”
皇后笑眯眯正要扶我起来,丹阳大长公主却终于开口了:“宫中琐事繁不繁多原不必你操心。”
掷地有声。
满殿贵妇贵女停下交谈,目光都集中过来。皇后脸色僵住,顿了顿缓缓收回搀扶我的双手,给了个安慰的眼神。
别安慰我啊!我要怕死了!谁来给我解个围救救孩子啊!
我大抵乌鸦嘴开过光,不过是想想便灵验了——我余光扫到崔烨若缓缓从案后行出。
解围?别害死我就算好的了!
我深知让她开口一定没有好事,忙欲起身解释。
大长公主似乎看穿我的想法,冷哼一声。
我猜她大约意思是:让你说话了吗?
吓得我连忙闭嘴,不敢动作。
这档子崔烨若已经行至殿中,我不再看得见她动作了。猜测应该是一个标准的大礼后,她终于谨慎道:“是大长公主威严庄重,气度令长姐折服了,才向往起宫闱生活,说错了话。还望长公主谅解,饶了她这一回。”
卧槽卧槽?
这小丫头阴我是吧?本来我只是一句关心问候皇后的话,重点都在后面那句“玉体安康”上,她这么一解释,把重点扔在前面的“琐事繁多”上,显得我还未嫁给太子就想越俎代庖似的。
既遂了大长公主不知道为啥莫名其妙不喜欢我的心思,又离间我和皇后,更在这一群人面前显出自己善良懂事。
好一个一箭三雕啊!
我偷偷去看皇后脸色,她还是温和又满是担忧地看着我。这让我放下一半的心来——至少咱“自己人”立场坚定,不受小人挑拨。
想来也是,皇后在宫里生活数十载,什么雕虫小技没见过?我都看的出来的伎俩她不会不明白。
而丹阳大长公主轻轻蹙眉,瞥向汝南王妃。动作很快,或许只有我这只“惊弓之鸟”发觉了。旋即她带上几分愉悦道:“崔三小姐言之有理,上前落座,陪本宫叙叙话如何?至于长宁郡主,就先下去吧。”
皇后欲言又止,我猜她终究不好拂大长公主面子,那毕竟是长辈。便只冲我微微点一点头。
我心念急转,生出一股预感——我断不能就这样回席,不然一定会错过什么!
于是后退三步叩首后立起上半身道:“大长公主气度确实令长宁折服,但说句大不敬的话,长宁对您更多是像对母妃一般的孺慕之情,想要亲近。也实在是担忧皇后娘娘玉体,一时不察,说了不该说的话,罪当万死。大长公主与皇后娘娘若有不满,长宁自甘受罚。只盼您与皇后岁岁安康,长宁心中所愿不过如此。”
说完这一番话,我看见已走到大长公主身边的崔烨若动作一僵,此时悬着的另一半心也放下了。
判断自己做的对不对,就看女主表现是否游刃有余就好了——她拿着大部分剧本呢。
我就不信了,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我认错态度积极良好,政策一向是坦白从宽的。
而且…大长公主的那几个动作,加上汝南王妃的不对劲,这一切一定有什么不为我所知的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