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旬的一个夏日,我受到公司的委托到陕西省的一个乡村进行农产品的产量调查,那是一个极其偏远的山村,完全还处于一个相对闭塞的环境。我先是乘了两个小时的飞机来到陕西,之后又乘了三小时的火车到达市里,最后又不得不转乘了三辆乡村巴士。
漫无边际的夏日,灼热的夏日,这片广袤大地上的生命在太阳的眼里是如此渺小。闷热的车厢里塞满了人,道路颠簸,黄沙漫天,想让自己睡去都办不到。
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在一瞬间竟让我生出了我有可能永远得呆在这的幻想,巴士的引擎声在这孤独的黄色世界里悲鸣,它似乎是在我而哭泣。真是麻烦到不能再麻烦的工作,我回家的念头也从未如此强烈过。
黄沙滚滚,蜿蜒曲折,没有尽头,昏昏欲睡。待在车厢里的我简直跟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车厢里的人都是一派朴素的农民模样,他们似乎对这里的环境已经达到了一种漠不关心的状态,即便外面的世界一片荒芜,他们依旧是他们。车厢里我坐在后排一个靠窗的位置,与我并排坐着的也是一位农民,但他的沉默和平淡让人感到害怕。在我的印象里,要是他们见到了我这样一个来自其他地方的人,一定要问东问西,例如我来自哪?是干什么的?来这里又为了啥?此外他们还要把自己的家乡狠狠地夸赞一番,即便这里并不怎么样。这些都是我多次出差带来的经验,而我能做的也只有应付着回答。
可是,在我身旁的这位老伯跟其他人完全不同,破烂的毡帽,灰黄的背心,卡其色的马裤,他给人一种农民的朴实感,特别是他那被这西北高原吹刮着的黄色皮肤,凹陷的眼眶里藏着一双深邃浑浊的眼眸,他的沉默无声让我感到安心。
巴士依旧在乡村的小路上缓缓地行驶着,时间差不多到了午饭的时候,我开始后悔没有提前在我的背包里准备着和面包之类的食物,疼痛的饥饿感折磨着我的整个身心,我只能一口接一口的喝着手里水,车厢里的多数人都拿出了自己随身携带的食物,有人拿出了干的馍馍,有的是面包,还有饼干或者蛋糕之类的,各式各样,假如把车里的食物全都集中在一起,简直可以开场聚会了。
对于一个没有食物的人来说,我能做的只有闭上眼睛,尽量让自己睡去,这样就眼不见心不烦,只要睡着了饥饿的感觉也会得到淡化。可是,让我一张不到的是,坐在我身旁的老伯他跟我一样也没有吃东西,一开始我以为他可能是要晚点再吃,车厢里很多人都快吃完了,他还是没有拿出自己的食物,最后他跟我一样只是闭着眼睛,就像是睡着了一样,可是从他那紧锁的眉头,我知道他没有睡着,渐渐的,他的表情变得异常痛苦一般紧缩在一起,就像是有人在他的肚子上狠狠地来上了一拳,晶莹的汗水从他的额头上一阵阵地泛起。见此情景,我轻轻用手拍了拍老伯的手臂,对他投以关怀的目光“老伯,你没事吧?”我问到。老伯像是从痛苦中得到解脱似的扭曲的表情恢复了平静,不住地喘息着,又疲惫地看着我,“小伙子,我没事,我只是想到些不好的事罢了。”
见老人并不是生病才如此痛苦的我也就安心了,我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递给他说“喝吧,喝点水回舒服点。”,老伯感激地接过水打来瓶盖喝了一口,然后用手背拭去额头上的汗珠,缓缓地调整着呼吸,他对我投来温柔的目光“谢谢你了小伙子。”
“没什么,您没事就好。对了,您也没吃东西吗?”我关切地问。
“我没吃。”老伯低声说。
“你带了吃的吗?”
“带了,在口袋里。”
“那您怎么不吃啊!像你们这种年纪人,到点可言吃东西啊!不然对身体不好。”
“我只是不想吃而已。”
“胃口不好吗?”
“不是,是因为——因为……”说道这里老人沉默了,我也没有在追问,想必老伯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原因。
破旧巴士依旧在群山间游走,安静燥热的车厢,乘客们大多都睡着了,可我怎么睡也睡不着,这里的山路太颠了,康有点快睡着的样子,就马上被颠醒了。于是我只能漫无目的地看着车窗外一望无际的黄土地。
“小伙子,想听故事吗?”
“什么?”我有些惊讶,匆忙地把视线移回车厢。是身旁的老伯在问我。
“一个小故事而已。”他大概察觉了我的无聊心绪,所以才这样说的。
“是吗?我想听。”其实当时的我已经无聊透顶了,能有一个人给我说故事我求之不得。
“那我就说喽!你可要听好了。”
“好的,好的,您说吧!我会认真听的。”
老伯喝了口水慢慢悠悠地说到:“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在1985年,那时候的中国全国上下呈现出一派兴兴向荣的光景,很多人乡下人都涌现沿海的大城市打工或者走出大山自主创业开拓新天地去了。那时候的我也才18岁,刚好到了自己一个人出门闯一闯的年纪。但是,我又不想像其他人一样买体力打工,我想找些自由自在的事干,创业我可没有别人的那种头脑,于是我干起了给人拉货的活,起初我也只是跟着一些火车的师傅干,例如帮着他们找点活,另外也帮他们下下货,没过几年我也有了些积蓄,后来又花了些心力考了个货车驾照,在家人和打拼的几年里掌握的人脉我勉强给自己置办了一辆小火车,那之后我成了一个真正的货车司机。”
“因为前几年积累了不少的经验,我干起这行来,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于是我的生活就这样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直到那次外出拉货出了意外,我当时拉送一车从青海到陕西的木材,从拉货的郊区出来一路上还算顺利,我的货车没日没夜地走着,就在我的货车来到陕西省的一片戈壁时,我的车却意外爆胎了,这一爆胎就是爆了三个,即便换了新的轮胎也没用。于是,我想向人求助,可是那可是一片荒原啊!没有生命,没有人,只有黄沙和土地,当时我就知道我完蛋了。我被困在这片荒漠里,于是我只能在原地等待,等待有路过的车能帮我一把,那之后我在我的车厢里待了两天,你想不到吧!我真的在那里面待着两天,没有路过的车辆,也没有路过的人,在这片不毛之地只有个我和我的车,以及一对毫无意义的木材。”
“第三天,车厢里所存有的食物和水全都被我消耗干净了,我知道我不能再这样等下去了,我必须要找到离开这办法。于是我带上一些重要的东西,把车门锁好便上路了,无论如何,我一定要搭上一辆,顺风车,或者是找到人。然后我沿着公路又走了一天,我简直不敢相信,一路上没有一个人,没有一辆车,我甚至怀疑是不是世界上的人都死了。饥饿和缺水弄得我精疲力竭,长时间的徒步,大腿酸痛,身心俱疲,于是我开始后悔离开我的车,夜里的戈壁冷到令人窒息。我不断地责怪自己的愚蠢,但我别无选择,那天夜里是在公路旁的一个山洞里过的夜,熬过了人生里最痛苦的一个夜晚后,我又开始我的求生之路。新一天的徒步没有给我带来希望,反而是我更加绝望了。”
“我精疲力尽,最终饿昏倒在公路中间。不知过了多久,我隐约听见有车的声音,还有人的声音,是两个人。等我苏醒的时候,我已经躺在一辆车里,原来我得救了,我被安放在堆货的车厢里,旁边还有一个人,那人见我醒来,兴奋地说‘你终于醒了。’我得救。但是我的故事还没有完,连日的疲惫和饥饿让我浑身无力,甚至连说话都没力气。那人见我这般情况给我递来了壶水,我也就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喝着,可我还是不满足,那人于是又给了我些馍馍和肉干,我狼吞虎咽地吃着,没一下就吃完。可我那贪婪地胃还是不满足,但从当时那位恩人的表情我知道,他们的食物已经不多了。我还是不满足,我想吃更多,更多的水,更多的食物,让身体舒服起来的食物。我就像一条被捡回来的狼,永远也喂不饱的狼,有一瞬间我甚至想把司机和照顾我的人都杀了,然后——然后夺走他们的食物。我那时真的是疯了,最终我还是压抑住了内心那种邪恶的想法,又是一天的车程之后,我们终于到达了城镇,后来在一些人的帮助下,我又返回那个地方,我找回了我的车,送回了我的货。”
“虽然,这些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但是我永远忘不了当我饥饿致极那种邪恶的冲动,那种对食物的欲望,无法抑制又不知节制。所以,小伙子,你现在应该知道为什么刚才我那么痛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