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未深,天已黑,月尚未升起,但依稀辨得清方向和树影。风吹如抚,树上的叶子沙沙作响。
风停,夜静,叶子沙沙的响声止住了,草间虫豸也收了鸣叫声。哒哒的马蹄声清晰地响着,由远及近。
两匹马并排走着,马上并排坐着两个人,从衣着依稀辨得出一男一女。
“你是谁?”马上的一个人问道,是个男子的声音。
“玉安啊!”旁边女子的声音响起。
“这只是个假名!”
“这其实是真名!”
笑声响起了,两个人都笑了。
女子是玉安,男子自然是柳江涵!
他们不是应该在极乐楼吗?他们怎么又会出现在这里?
他们确实是在极乐楼,而马上的两个人也确实是他们自己,时间没有腿都会走,他们有腿自然也会走。
玉安当然不愿意在那种地方多待一刻,更何况过夜。柳江涵一个人也绝不会待在那里,那里本就不是一个人待的地方,他更不会让玉安一个人走。
“你的手还疼吗?”玉安怯生生地问道,语气略有过意不去。
“当然啦!不知你何时属狗了,咬了人还不放。”柳江涵道,话语虽有责怪,语气却甚是平缓。
“谁让你轻薄人家了……”玉安嘟囔着道,意犹未尽却闭上了嘴,她并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
“轻薄?我是在救你,我不抱你,难道你还想让那个大和尚抱啊!”柳江涵大义凛然地说道。
“你就能抱?”玉安满脸羞红,但没有人能看到,心里却有种难以名状的愉悦感。
柳江涵也觉得脸在发热,他知道自己说错话了,固然大和尚不能抱玉安,难道他自己抱玉安就是理所当然。
两个人都心虚地闭了嘴,心跳却越发的清晰。
此时的黑夜是最好的掩体,让他们都看不到彼此窘迫的神情。
玉安在笑,痴痴地笑,声几不可闻,柳江涵听不到,自然也看不到,却能感觉到。
马蹄重复地哒哒声敲打着不算平静的两颗心。树叶沙沙作响,又是一阵风吹过,风是暖的,像情人的手轻柔地拂过面颊,拂的两人心荡漾。
夜很黑,两人却能感觉到身边彼此存在的气息声,此时柳江涵有种期待夜不尽、路不完、人不散的念头。
“现在去哪?”玉安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找个睡觉的地方。”柳江涵说着打了个哈欠。
“昨晚你们真的只是喝了一晚的酒?”玉安犹自无法忘怀昨晚的事。
“不是。”柳江涵开始笑了。
“你们还做了什么?”玉安紧张地问道。
“男人和女人之间还能做什么?”不怀好意的笑容已经绽开在柳江涵的脸上,只是玉安看不到。
“你们……你们真的……做了……”玉安犹豫着问道,声音有些颤抖。
“没有。”柳江涵不等玉安的话问完,连忙打断她的话。
“没有?你知道我要说什么就说没有?”玉安没好气地质问道。她对于柳江涵打断自己的话有些不高兴,更对柳江涵做贼心虚的反应有些恼怒。
“不管你说什么,都没有。”柳江涵答道,颇有些不讲道理的意味。
这个回答明显不能让玉安满意,她待要接着问的时候,突然发觉背后多了一个人,柳江涵的马上已经没有人了。玉安在挣扎,柳江涵从背后伸出手,按住玉安的双臂,在她耳边轻轻说道:“有人跟踪!”
柳江涵的气息吹到玉安的脖颈,暖过三月的春风,让本就不强烈的抵抗意识瞬间荡然无存。
“极乐楼的酒真不怎样,连床也不是很舒服。”柳江涵突然高声道。
“那也叫床?在那样的床上睡觉简直叫受罪。”玉安接着柳江涵的话也大声地道:“我们还是快点回水云居吧!”
“那我们可要赶紧的了,晚了怕是要打烊了!”柳江涵急切地提醒道。
柳江涵说完,在马屁股上响响地打了一下,马如离弦的箭一般跑了出去。
果然后面的树上闪出一个黑影,看着马蹄响声的方向嘿嘿笑了两声,自言自语地道:“床本就不只是用来睡觉的,更何况是极乐楼!”说完摇摇头,转身融入漆黑的夜色中。
路边的密林中一棵大树后走出一匹马,马上坐着两个人,这两个人当然就是柳江涵和玉安。
“那人是谁?”玉安轻声地问道。
“极乐楼的伙计。”柳江涵肯定地回道。
“他跟着我们做什么?”玉安奇怪地问道。
“不知道,也许是看上你了!”柳江涵随口打趣道。
“那你呢?”玉安突然转过头问道,问出的话让她自己都惊讶不已,幸亏是晚上,没有被柳江涵看到她已经通红的双颊。
柳江涵的心微微一阵悸动,两个人的呼吸都有些粗重,清晰可闻。柳江涵脸上也是一阵发烫,这是他今晚第二次脸发烧了。
“那匹马带走了我的最后一坛好酒。”柳江涵赶忙转移话题,怅然地道。
“如果我帮你找回那坛酒呢?”玉安并没有强求,顺着柳江涵的话问道。
“我可以用十倍的价钱向你买!”柳江涵认真地道。
“你觉得我稀罕你的钱吗?”玉安大失所望,满口鄙夷地道。
“那你想要什么?”柳江涵深吸一口气,认真地问道。
“不知道!”玉安随口答道,似乎想都没有想。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柳江涵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无奈地问道。
“就是我不知道的意思!”玉安依旧故我地答道。
柳江涵摇了摇头,他当然明白玉安的意思,有些话不应该女孩子先开口。
他真的明白吗?至少他自己觉得他是明白的。
柳江涵苦笑道:“那我用一件东西跟你交换。”
“不珍贵的我不要。”玉安对与柳江涵的回答有些失望,但依旧傲然地道。
“绝对很珍贵!”柳江涵神秘一笑,肯定地道。
“那是什么东西?”玉安不禁为柳江涵的神秘勾起了兴趣,好奇问道。
“你想要的东西。”柳江涵似乎很了解玉安,信心十足地道。
“你知道我想要什么?”玉安好奇地追问。
“再知道不过了!”柳江涵斩钉截铁地回道。
玉安笑了,柳江涵也在笑。
风在吹,吹动玉安的头发打在柳江涵的脸上,淡淡的迷人香。
夜风中夹杂着青草尖露水的湿润,凉意阵阵,玉安轻轻向后依偎,脸上的笑容更艳了。因为柳江涵的心跳得很快,而她正好可以感觉到。
※※※
春夜阑珊。
一湖春水围着一片浓密的绿荫。水面平静,倒映着悬空中垂柳万绦,三三两两落叶,浮在波澜不惊的水面,一轮弯月,静静地躺在湖面上。
一阵风,叶动,水惊,月碎。
湖中绿荫中露出飞檐一角,琉璃瓦片映月发出淡淡幽蓝,绿荫深处,隐隐的碎光散落在无尽的漆黑中。
两个黑色的身影在黑夜的掩映下,窜进了漆黑的绿荫中,瞬间消失不见了。
“真的在这吗?”一个男子的声音不知在黑暗的哪个角落中响起,虽然很轻,但听得清楚。声音中似乎略带一丝兴奋,似乎是个年轻小伙子的声音。
“恩,肯定在这了!那只老狐狸肯定想不到这里的!”又是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苍老。
“从哪进去?”年轻人急切地问道。
“随我来。”年老者在黑暗中观察片刻后,小心地道。
一阵窸窸窣窣地碎步声从黑暗中传出来,他们似乎在找什么。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
年轻人轻轻地咳了两声,似乎被灰尘呛到了。
门内更加黑,屋顶的破洞透射进来零星的光斑说明了这座房子已经很久没有人修过了,屋内厚厚的积尘也说明很久没有人来过了。
屋内传出抽泣之声。
“孩儿不孝,让父母沦落至此。”年轻人抽泣道,声音中难掩悲戚。
“少爷也不要太过自责,当时你还小,很多事情你也无能为力!”老年人安慰道。
年轻人犹自难掩悲声,他抬起头,残破的瓦片透过零星月光,刺痛他的眼睛,泪水忍不住溢出眼眶。他抽了抽鼻子,长长地叹了口气。
一丝火星在黑暗中闪动,瞬间燃起了一丝火苗,老者用手中的火折子点起了桌上的一盏落满了灰尘的油灯。过了好一会,灯芯才慢慢地燃着。由于长时间的荒废,火焰初如豆粒,隐隐照出一座破烂的香案及香案后散乱摆放的几个灵位。
良久,豆粒大小的火焰才慢慢变大。
老者举起油灯在香案后的灵位中晃动,似乎在寻找什么。
“找到了!”老者激动地叫道。
年轻人赶忙上前,就着昏暗的火光看着前面一块已经有些开裂的灵牌,上面的灰尘掩盖了早已淡化了字,仔细观看才能勉强辨认。
“我一定让老贼血债血偿!”年轻人压低声音的怒吼,犹如被卡着脖颈的恶狼的悲嚎。
老者迅速用手指掐灭了手中的油灯,室内迅速被黑暗吞噬,尤比刚才进来时更黑。
年轻人被突然的黑暗吓了一跳,想出声询问,但他终究还是没有,因为耳畔传来了乐声。
声音不大,却听得清晰。那声音,悠扬似笛,却没有笛声清脆;沙沙如箫,又没有箫的低沉;沉沉似埙,却没有埙的余韵;惶惶如胡,又没有胡的悲怆……
良久,曲终。
年轻人觉得似曾相识,又想不出头绪,意欲再听,夜静的出奇,只有两个粗重的呼吸在黑暗中喘息着。
“是谁?发现我们了吗?”年轻人有些按捺不住,低声的问道。
“走!”老者没有直接回应年轻人的问题,一个短而坚定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老者领先一步,走到了刚进来的破门边上,虽然四周一片漆黑,但是老者走的迅速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年轻人也紧跟其后,刚想跨出门去,却被老者一把拉住。老者指了指不远处阴影的边缘,一段黑影在晃动,应该是空中的一面旗子迎风招展,只是旗杆却显得极不相称。
年轻人盯着黑影,瞬间明白了,那并不是旗子和旗杆,而是被风吹起的长衫和穿长衫的人。那个人站在屋角的飞檐上,一动不动,像是一尊塑像,但他们很清楚,那绝对不是一尊塑像,因为他们来的时候还没有那个人。
很明显他们被发现了。但是他们没有要出去的打算,毕竟自己不是光明正大的进来的,而且发现他们的人似乎也没有叫人的打算。
等待,黑暗中漫长的等待,尤其是事情已经明了的情况下的等待,索然无味。
年轻人有几次想冲出林荫遮蔽下的黑暗,但都被老者拉住了,他不像年轻人,他是个老江湖,在等待的过程中他已经确定了很多事情:屋顶上的人甚是了得,刚才的音乐婉转缥缈,似在远方,而人却在咫尺,他用内力控制了发出的声音。另外,他不一定是这里的人,或许不是敌人,至少不会害他们,不然他只要一声张,他们必定会被发现。
可是那个人又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屋檐,用乐声提醒他们,抑或是警告,可见那个人是冲着他们来的。既然已经警醒了他们,仍不离开,似有与他们对峙于此的意思,这让老者很是疑惑。
一片云飘过,掩住了月亮的光辉,地上的黑影消失于周围的黑暗中,老者戒备地按着年轻人的肩,似乎自己欲冲而出。
云不大,随风而来,又乘风而去。地上的黑影却被刚才的云一起带走了,又变成了最初他们来时的情景。
老人立刻警觉了起来,消失的人影让他心中涌起强烈的不安。他矮低了身子,仔细地听着四周的动静,额前沁出了细汗,整条脊背也觉得冷飕飕的。
良久,老者才舒了一口气,他确定了那个人已经走了。
他是谁?老人自然不知。就像他们是谁,自然也不想让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