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雨如丝,下的更紧了些。
赖武扶着江剑克走出百花楼的大门,门外的蒋俊钦还在雨中站立着,一动也不动,犹如一尊雕像。雨水已经打湿了他身上的衣衫和头发,水珠顺着他的头发滴落在脸上,顺着脸旁滑落。
赖武和江剑克一出大门就看到了,他们一边走一边盯着雨中的蒋俊钦。经过蒋俊钦身边,赖武停下了脚步,蒋俊钦依旧一动不动。
“朋友,雨变大了!”赖武看着眼前人坚毅的脸庞,好心提醒道。
“大雨才能让人清醒!”蒋俊钦的声音冰冷,跟细雨一样的冰冷,让听的人不禁打了个冷颤。
赖武闻言一愣,若有所思地道:“再大的雨也洗不掉蒙住心头的尘!”
“大雨可以让人看清眼前的恨!”蒋俊钦微微抬起脸,让雨滴直接打在脸上,冷冷地道。
“阁下好像并没有眼吧!”江剑克由于刚才在厅内受的气没处发,现在刚好有个现成的对象。
赖武瞪了江剑克一眼,又转过头来对蒋俊钦道:“实在抱歉,我这兄弟喝多了,满嘴胡言,请你不要见怪。”
“你不用瞪他,他也并没有喝多,他说的都是实话。”蒋俊钦缓缓低下头,嘴角浮现一抹苦笑道。
赖武大吃一惊,反复上下打量着眼前的人,暗自忖道,这人明明目盲,怎么会知道我刚才的动作,莫非他只是恰好猜到……
赖武尚在犹疑,蒋俊钦又开口道:“阁下一定在思量我怎么知道你瞪了身边公子一眼?”
赖武闻言又是一惊,暗自惊叹蒋俊钦的心思之细致缜密。
“这位兄弟心思细密,居然可以由此推及彼,凭空推断出在下的行为和心中的想法,在下佩服!”赖武由衷赞叹道。
“并非凭空。”蒋俊钦依旧语气毫无波澜地回道。
“难不成你还能看见?”赖武惊诧地问道。
“在下目盲,看不见。”蒋俊钦坦然道。
“那阁下又是凭借什么判断出我的动作?”赖武好奇地问道。
“通常视力不好的人其他感官会特别灵敏,刚才你身边那位公子说完话之后,我感受到了雨滴被甩动,同时听到了皮肤与绸缎摩擦的声音,所以我猜想你在转头,而且你的身材略有些胖。”蒋俊钦分析道,他确实听力很好,否则又怎么会在极乐楼连赢十二把骰子。
赖武打量着蒋俊钦,佩服道:“阁下耳力真是惊人,在下佩服!”
蒋俊钦微微一笑,接着道:“我不紧知道你瞪了身边的公子,我还知道你身边的公子被你挟持着。”
赖武尚在赞叹,听此言又是一惊,这次连江剑克也跟着吃了一惊,本来他因为在花厅内的事情,满腔愤怒,但是自己的脉门被赖武紧扣着,只得强压着心头的怒火,一直在盘算着如何回来挽回颜面,并未在意赖武和蒋俊钦之间的谈话,此刻听闻一个瞎子竟然能知道自己被挟持,不由好奇心起。
“你怎么知道我被挟持了?”江剑克不由自主地问出口。
“阁下刚才打趣我的那句话,我听出了阁下语气中充满了愤懑,只是说话的中气不足,语气有些凝滞,便知阁下应该是被人扣住了脉门,强压心中怒火所致。”蒋俊钦分析道。
“敢问阁下高姓大名?”赖武激动地问道。
“公子抬举了,在下不过是一个瞎子!”蒋俊钦摇摇头,动情地说道,话语中并未直接回复自己的姓名。
“阁下刚才说要看清眼前的恨,不知可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在下在扬州有些朋友,说不定可以为阁下解决。”赖武并不在意蒋俊钦的回答,反而诚恳地说道,听得出他对蒋俊钦很有好感。
“都是些陈年旧恨,早已物非人非了。”蒋俊钦意兴懒散地回道,很显然他并不愿在此问题上过多纠缠,转而道:“两位还有事,瞎子不再耽搁了。”
蒋俊钦说完从腰间取出一只笛子长短的竹子,只见他一翻手,手中的竹子一节变三节,三节首尾相连,竟成了一支竹杖,在地面的石板上敲敲打打,发出哒哒的声响,转身一个人走了。
“臭瞎子,竟然如此装模作样……”江剑克见蒋俊钦诸般言辞闪烁,心中又是一阵恼火,口中骂道。
“他与我们本就萍水相逢,又怎么会轻易透露呢?况且他也说了自己有恨,而他也不了解我们,万一我们跟他所恨的人有关联,对他自己岂不是很不利。”赖武倒是一点也不介意,反而向江剑克解释道。
“不错,他还是个瞎子。”江剑克听了赖武的解释,也赞同地点了点头。
赖武看着渐渐融入夜色中的蒋俊钦的背影,拉着江剑克也转身朝着相反的方向走了。
漆黑的弄堂一片安静,屋檐积蓄的大颗水珠掉落在不同的物体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在弄堂中回响。
赖武刚一放手,江剑克再次想起花厅中自己所受的屈辱,立马就跳了起来,很不满地大声道:“为什么要把我挟持出来?我定要那小子好看!”
弄堂的安静被这一吼声打破,显得特别的响亮,江剑克也被自己突然的吼声吓了一跳,赖武连忙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道:“小点声!”
“刚才我在厅内吃了这么大的亏,你竟然不帮我!现在又将我带到这鬼地方做什么?”江剑克心中怒气未消,没有好气地问道,但声音已经刚才小了很多。
“幸亏我把你拉走了,不然就坏了大事了。”赖武再次一把拉住江剑克的手臂,责怪道。
“什么大事?”江剑克被赖武抓住的手臂不自然地动了动,却没有挣脱,好奇地问道。
“你可知那小子是谁?”赖武放开抓住的手臂,一把拍在江剑克肩头反问道。
江剑克身子微微一颤,茫然道:“我哪知道那小白脸子是谁,一看他就是个外地人,可能也是某家的公子哥吧。现在他在咱们的地头上,就是把他做了,也保管神不知鬼不觉。你却把我拉了出来,现在胳膊还酸呢!找个时间一定要给那个小白脸一点颜色瞧瞧!”说着舒展了几下胳膊。
“他确实不是本地人,但是现在他是叔父的关照过的人!切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赖武特意嘱咐江剑克道,他知道江剑克的脾性,说要找柳江涵麻烦必定会做到,这也是刚刚在大厅里挟持走江剑克的原因。
“没看出来那个小白脸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啊。”江剑克听说是飞云堂的堂主赖三通特意关照过,有些惊讶地看着赖武,甚是不解地道。
“此人来路不明,还没进城就跟焦管家会过面了,叔父也觉得此人有些奇怪,很可能与十二飞鹰有关。”赖武说着拿眼睛看了一眼江剑克,江剑克此刻也正在认真听话,赖武脸上略过一丝狡黠的笑容,接着道:“据叔父说,情人剑可能与此人有关!”
“情人剑?”江剑克闻言,不自主地叫了起来,语气中充满了惊喜与兴奋。
赖武连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四周看了一眼,见四下无声,方才点了点头。江剑克会意,压低声音道:“只要拿下那小子,找到情人剑,那俞小姐就是咱们哥俩的了!”
“蠢货,就想着俞小姐。”赖武没好气地骂道,接着又问道:“你可知道琉球?”
“当然知道,东海中的一个小国,还是我大明的藩属。”江剑克说着尴尬地嘿嘿一笑。
“琉球国虽小,却地处海上交通要道,大部分海上贸易的商船都会经过琉球补给或交易,因此琉球极其富有,尤其是海外的奇珍异宝,更是不计其数。”赖武解释道,眼中流露出贪婪的神色。
“那又如何?难道咱们还能乘船出海去抢不成?”江剑克有些不耐烦地问道,他并不清楚赖武的话跟情人剑有何关系,此刻他的心中仍在想着俞家堡小姐。
“据我所知,琉球国十几年前发生过一场叛乱,琉球国王被杀,一些妃子和王子在忠臣的保护下携带了王国的许多奇珍异宝乘船逃往我大明,想来我大明借兵平乱。”赖武缓缓道来。
“那他们借到兵了吗?”江剑克好奇地问道,故事到此处,才引起江剑克的一些兴趣。
“不仅没有借到兵,他们还离奇消失了。”赖武摇了摇头,回道。
“消失了?那些奇珍异宝也都消失了?”江剑克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惊诧地问道。
“不错!”赖武点了点头,接着道:“后来在一些人中就有个传言,俞家堡的情人剑跟那批宝藏有关,只要有了情人剑,宝藏就到手一半了。”
饶是如此家资巨丰的江家二公子听见了琉球国宝藏都不免欣喜若狂,手脚无所适从的样子,看了着实让人觉得可笑。
片刻兴奋过后,江剑克恢复了平静,看着赖武认真地道:“表哥,只要表哥把俞小姐让给小弟,其他的我都可以不要。”
赖武听了之后一愣,转而一脸笑容地道:“我们兄弟俩,还有什么不好说的!”
江剑克闻言又是一阵兴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道:“如此重要之人,就这么放着,万一跑了怎么办啊?”
“他有脚,当然会跑,我们跟着就行了,”说完拉着江剑克跃上了房顶,猫着身子轻手轻脚地向不远处的一幢高大的楼房奔去,那正是百花楼!
人走后的弄堂里一片漆黑,屋檐滴水的啪嗒声更显得弄堂的寂静,突然黑暗中不知何处传出几声冷笑,声音极低,但在如此寂静的弄堂里听得如此的清晰,随后那声音便消失了,黑暗中传来一阵哒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