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檐低矮，残窗透风。
王飞羽依旧是那身湿透的衣服，现在已经半干了。那个少女在床上熟睡，洗净泥污的她看起来十五六岁，小巧的瓜子脸上有着几道摔倒后留下的浅浅的血痕。她太累了，由晨至午，再至申正，她尚未醒；她也被吓坏了，睡梦中仍不时大叫，撕喊声伤心欲绝，足足过了一个多时辰才渐渐地安静下来。
枕边一朵粉白的蔷薇，整个房间内都有股似有若无的淡淡的清香。
桌上的鸡汤已经凉透了，浮着的油花早已凝固。王飞羽手中端着一杯茶，杯中还冒着热气，透过残破的窗子望着不大的庭院，庭院一角的石榴树已是枝繁叶茂，几多火红的小花含苞待放。石榴树下，两只母鸡安详地伏在地上，它们已经忘记了早上还是三只。活着本就不易，又何苦为死去的继续执迷。
呼吸声轻了。
意识回归的那一刻，强烈的酸痛感也一起涌上，床上的少女再没有半点睡意。痛就代表还活着。她认真地回想着早上的事情，直至那张脸浮现在她脑中，她几乎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看到的却是一个背影，一个落寞的背影。
她挣扎着想起身，身体每动分毫，更加强烈的酸痛感便会如潮水般奔涌而来，渗透入身体的每一寸。少女忍不住呻吟一声，王飞羽转身，看到挣扎着爬起来的少女，匍匐在床边。
“你太累了，最好再休息一下！”王飞羽远远地站着，关切地道。
“我没事了。”少女倔强地回道，她已经努力坐在了床边。
“追你的那些人已经永远不可能再来找你了。”王飞羽淡淡地道。
少女挣扎着试图站起身，但是双腿已经不听自己使唤，刚一吃力，就双腿一软，整个人摔倒在地上，听着王飞羽的话，兀自呆了一下，缓缓抬起头，怯生生地看着王飞羽，难以自信地问道：“你杀了他们？”
“碎片从膻中穴射入，封住了他们的肺太阴经，只需一盏茶的功夫就会窒息而死。”王飞羽淡淡地解释道，轻描淡写地就把早上那五个人的性命交代了，似乎跟他没有半分关系。他看了眼地上的少女，继续道：“早上让你杀了他们是为了让他们少受些痛苦。”
少女趴在地上，呆呆地看着王飞羽。王飞羽放下手中的茶杯，搀扶起少女重新坐在床上。这时少女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张瘦削的脸，抿着嘴唇，眉头中间有道很深地褶子，气质内敛，略显成熟。双眼中透露着一股与他年纪不相衬的疲惫。
少女坐到床上才回过神，此时她突然发觉有些不对劲，身子一扭从王飞羽的手中挣开，怔怔地看着自己身上的衣服，俏脸通红地道：“我这衣服……”
“你的衣服全脏了，而且被狗撕得破烂不堪，已经扔了，你身上的是我在村头的裁缝店里买来的，这里偏僻，只能将就一下。”王飞羽见少女问衣服，解释道。
少女举起双手摸了摸脸，又看了看双手，柔嫩的双手上几道划痕清晰可见，已不是早上的满身泥污。少女双耳也已变得通红，细弱蚊蝇地问道：“你给我洗的澡？”
王飞羽闻言也是一愣，会意后忙否认道：“不是，是冯大娘。”
少女闻言羞囧的脸色才好转一些，感激地看了王飞羽一眼，谢道：“多谢你救了我！”
王飞羽微微点头示意，接着问道：“他们是谁？为何追你？”
少女见问，眼神顿时变得黯淡，缓缓地回道：“我自小就被卖给了三合堂做婢女，前几日苏州的江公子到了三合堂瞧见了我，硬是要了我的卖身契要把我带去苏州，我不愿意，他就要把我喂狗，我是害怕极了，连夜逃了出来，却还是被他们发现并追了出来。”眼泪已经不知不觉涌出眼眶，顺着面颊流下。少女拿泪眼看了一眼王飞羽，楚楚地接着道：“若非遇见公子，小女子怕是已经葬身狗腹了。”
少女再次挣扎着起身下床，郑重地向王飞羽跪了下去。
王飞羽伸手搀扶住少女，他见了早上的情形，并不觉得拿人喂狗是句玩笑话，动情地问道：“你往河边跑，是想投河？”
“他们追来的时候我就已经想好了，投河或许可以落个干净的下场。”少女苦涩地笑了笑，想起了晕倒前最后的画面，一脸惊骇地道：“当我被狗扑倒的时候我就已经绝望了。”
“幸好你的包袱，狗扑倒你的时候咬的是你的包袱，不然现在的你恐怕难以保全。”王飞羽想起早上那只猎犬扑在少女背后疯狂撕咬的画面，也有些后怕地道。
少女一脸呆滞，虽然她看不到背后的情况，但是想也知道当时会有多么凶险。
“你叫什么？”王飞羽眼神温柔地看着少女，微笑着问道。
“小葵，葵花的葵。”少女利朗地回道，紧接着补充道：“这是我自己取的。别人都说葵花太贱，我却喜欢它对阳光的向往。”
“好名字！”王飞羽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赞叹道。
“公子是好人，求公子收留小葵，小葵愿侍执巾节以报公子大恩。”小葵再次跪倒，趴在地上，身子微微有些颤抖，恳切地乞求着。
王飞羽听着小葵的话，微微一愣，再次搀扶小葵，这次小葵却没有起身，依旧趴在地上哀求道：“小葵孤身一人，若没有人庇佑，依旧难逃一死。”
“放心吧，我护你周全！”王飞羽听着小葵的哀求，想着早上她那双深埋在草间的眼睛，郑重地承诺道。
王飞羽扶起的小葵已是泪流满面，脸颊羞红，这次连他自己都有些尴尬，却又有些心痛。这是怎样的一个世道，竟然将一个柔弱的女子逼成了这副模样。
王飞羽再次将小葵扶到床上，温柔地道：“你先休息一下，我去热一下鸡汤。”
小葵再次冲下床，踉跄两步扑到桌子上，欣喜地道：“公子不用麻烦，我就这样喝了。”
说着端起盛着鸡汤的碗就往嘴边送，王飞羽一把抓住碗，不管小葵如何用力，碗已经不能再动分毫。王飞羽认真地道：“凉的会坏肚子！”
泪水再次涌出眼眶，小葵手足无措地道：“小葵是服侍公子的，怎能劳烦公子呢！”
“一切等你好了再说。”王飞羽缓缓地从小葵手中接过盛着鸡汤的碗，转身向外走去。
小葵挣扎着回到床上，看到了枕边的那朵蔷薇，拈起那朵小花，低头嗅了嗅，清香依旧，小心翼翼地呵护着放在胸前，流眼泪的脸上甜甜地笑了。这一切让她感到幸福，只是这幸福有些不真实，来的太快像一场梦，她珍视这一场梦，却又有些梦醒时分的心悸，患得患失的喜悦与哀愁在她脸上交替闪现。
王飞羽回来的时候小葵依旧在发呆，喷香的鸡汤终于把小葵胡思乱想的意识拉回，也让小葵瞬间感到了饥饿的心慌。
小葵喝完碗中的最后一滴汤，放下碗，这已是第三碗鸡汤了。王飞羽端着一杯热茶，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小葵，在她放下手中的碗时，王飞羽也放下了茶杯，关心地问道：“还要不要再来一碗？”
小葵用力地摇了摇头，微微有些羞涩地道：“饱了。”
她其实并没有饱，一夜的惊吓与劳累，早就让她精疲力竭了。只是她毕竟是受过婢女的教导，而且三碗鸡汤下肚，她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无力感，整个人也慢慢地温热起来。
“你先在此休息几日，冯大娘会照顾你，待你好转了，我再来接你。”王飞羽站起身，向小葵道。
小葵一愣，满脸慌张，忍不住拉着王飞羽的衣襟，哀求道：“求公子不要抛弃我，我现在已经全好了。”说着还强行跳了跳。
王飞羽看着满脸惊慌地小葵，心中不忍，轻轻地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