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光,漫天的火光,映红了低沉的夜空,两边飞快倒退的光秃秃的树影在火光的闪烁下忽明忽暗,路的尽头,摇曳着,无数黑影交织又分离,怒吼,哭喊以及惨叫,男的,女的,有老有小……偶尔几抹寒光闪过眼帘,比耳边呼啸的刺骨寒风更狰狞,更可怕……
突然一道黑影落了下来,遮住了眼睛,背后,一股力量自后背移到了脖颈,力道也大了些,顿觉温暖了许多,风声似乎也在示弱,取而代之的是一阵粗重的喘息。
“允儿,别怕,娘在,允儿乖……”
温柔至极,虽有些急促,略显狼狈,但依然悦耳,一上一下有韵律的颠簸,每一次颠簸都伴随着厚重的“咯吱”声,眼皮有些沉重,挣扎,徒劳……
梦里,前一刻还金碧辉煌,人声鼎沸,大胡子小胡子排着队出现,无一不是满脸堆笑,嘟着嘴发出奇怪的“嘬嘬嘬”的声音,然后一群人便哄然大笑,十分欢乐的样子,连带着自己也忍不住咯咯咯的手舞足蹈,然而下一刻便火光四溅,叮铃哐啷,人人脸上都变得扭曲,声音都变得尖锐,暗红色的,鲜红色的在空中喷溅,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气味……
白色和黑色总是交替出现,周围的景色也一直在变化,时而林中,时而山洞,时而羊肠小道,时而河流,大部分时间没有别人,偶尔能听到“真可怜,这孤儿寡母的,唉!”、“姑娘,拿着,吃吧!”,“别跑!抓贼啊!”还有呜呜呜的哭声……唯一不变的,是那自始至终都温柔的要融化了的声音,还有温热可口的汁液,含上了便再也舍不得松开。
绿色逐渐多了起来,景色变化的速度却越来越慢……
“允儿乖,张嘴,用力吸,吃了才有力气长大~”
一股浓烈的腥味扑鼻而来,抵触,十分抵触,那温柔的声音一直在说着,只是语气越来越焦急,最后甚至变成了呜呜声……奇怪,心里好难过,听意思大概是让张嘴,别哭了,我张嘴便是。
“好允儿,对,多喝些……”
突然,世界微微一晃便向后翻转了一圈,没了动静,任凭自己怎么扭动,依然没有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近……
“咦,王哥,那是什么……”
“好像是个人?”
“走,过去看看!”
“吓?姑娘,姑娘!你怎么了?你醒醒!姑娘,姑娘?”
“王哥,你快来,这里还有个婴儿!啊!呕哎!”
“铁牛,铁牛?你怎么了?”
“这,这是什么?”
“呼……也不知道从何处而来,怎的到了这深山老林之中?想必母子俩吃了不少苦头。
“你是说……她生食了这兔肉,还……”
“唉,她一定是太久没吃东西了,断了奶粮,为了不让自己的孩子挨饿,竟杀了一只野兔,以新鲜血液代替奶来喂孩子……真是位伟大的母亲……”
“她们究竟是什么人?我们咋办?”
“走,铁牛,带回村子,让郎中给瞧瞧,两条命啊!咱怎能见死不救?”
……
“快滚!扫把星!”
“让她们滚出小岭子沟!”
“就是你们这对灾星克死我们家大力的,我早看出来了,瞅瞅你那薄命克夫相,我的大力啊!啊~哟!我苦命的儿啊!”
“母亲,真的不关允儿的事,大力是打猎时让狼给伤了才去的!铁牛哥,你说话呀,你不是跟大力一块进的山吗?”
“我……我不知道,我什么也没看见!”
“呵……婆婆,看在我和大力相知一场的份上,放我们走吧!”
“啪!”
“就是这婆娘,勾引的我老公!早说长得就像个狐狸精!”
“媳妇,真没有,我只是看大力哥病入膏肓,嫂子一人带着孩子,搭把手帮衬下!”
“呸!你个臭不要脸的!当老娘不知道?个骚蹄子,全村的老少爷们都闪了腰!你还铁牛,我看你早晚让这一亩三分地变死牛!”
“烧死她!贱货!”
“对,烧死她,还有那野种!”
“你……你干什么?你快放下柴刀!”
“别伤了老祖宗!”
“这婆娘疯了!”
“对不住了老祖宗,出了前面垭口,我便放了您,您让他们退下,不许跟过来,小女胆子小,万一手哆嗦了……”
“退下,你们这群小兔崽子,都给我退下!谁特么敢跟过来,我把他家祖坟刨了!”
“好了,妮子,放下吧,趁他们还没到,赶紧走,这里有些个盘缠,你且收下,走的越远越好!”
“老祖宗!小女知道您刚才是故意靠过来的,大恩大德,永世不忘!”
“唉,大力是我看着长大的,多好的孩子,我信他的眼光,乖孩子,快去吧,一路凶险,照顾好娃!”
……
“诶,今天什么日子?怎么一大清早就锣鼓喧天鞭炮齐鸣的!”
“怎么,你不知道啊!咱们庄上老东家娶媳妇呢!”
“谁?不会吧!就那歪脖勾手拐吧腿,一摇三晃流口水?”
“嘘!你可积点口德吧!老东家对咱可不错!”
“害,闹着玩呢,不是,说真的,谁家姑娘这么想不开?”、
“听说老东家下屯子收租半道上捡的,当时怀里还有个一岁多的婴孩,说是北方人士,村子叫胡子给点了,逃难来的!”
“老东家活菩萨在世,想必是收留了,哎呀,这也是老东家善有善报,老天可怜他无孙传后,送了个来!”
“哼,可拉倒吧,我瞧这女人八成是为了孩子才同意下嫁的!””
“谁说不是呢,听说模样可俊了,可着整个琅琊郡估摸着都寻不出第二个来!”
“嘘,嘘嘘!人来了!”
……
“我再问你,你可是自愿入我周家,与我儿为妻?”
“父亲大人在上,媳妇愿意!”
“好好好!我儿不幸,自小罹患顽疾,因而生的与人矮小,相貌固然粗鄙了些,然十分聪慧,与人为善,你既不弃,我周某人也定当以礼相待,视允儿为己出!”
“谢父亲大人!只是我既入周门,小儿倘若仍带先姓,恐于我夫君名声不利,还望父亲大人福泽,重新赐名!”
“好,好好!我儿真乃天赐之福,得妻如此!如此,便冠祖姓,至于名号,仍沿原名吧!”
“周允……谢父亲大人!允儿,快叩谢大父!”
“允儿叩谢大父~”
“诶!乖,孙儿乖!大父抱抱!”
……
“娘子,你若是介怀,你我分塌便是,我绝不说与他人知晓!”
“相公!这是作甚?我既嫁入你家,从此便是周龙氏,自当遵守妇道,你我夫妻一荣俱荣!”
“湘灵,我周兆章对天起誓,从此以后绝不让你和允儿受半分委屈!我定然视允儿如己出!若是有违……”
“相公!才说了一荣俱荣,你若是讲这恶言说了去,岂非要我一起遭殃?”
“是是是,娘子说的对,唉,可恨我这残败之躯……”
“承蒙父亲大人相救,我母子二人才得以保全性命,虽然入府疗伤才数月,然相公高义,我已了然于胸,相公仁义,乐善好施,遵循礼制,是个十足的大丈夫,远比我见过的那些世间身全却道貌岸然之徒强上百倍,千倍!”
“娘子……”
……
“吾儿兆章,你且带着媳妇躲藏于此,千万记住,不是我来,千万不可出此暗阁!此番贼人来犯,十分蹊跷,为父已派人通知郡军,相信不刻便会引来救兵!”
“父亲!兆章堂堂男儿怎可让年迈长上担此风险!”
“兆章,为父怎么教你的!湘灵天恩,赐我周家香火,莫非你要让我周家重新绝后不成!”
“湘灵……天保……”
……
“周兆章!你听着!交出那个女人,老子饶你们不死,若不,老子屠尽你周家庄满门!”
“姓周的,挺能忍啊?嗯?啧啧啧,佩服,佩服啊!现在老子就一刀一刀刮下这老不死的肉来,老子看你撑到几时!”
“啊!!呜呜!……呼!呼!兔崽子你听着!为父早已知天命,倘若你逞一时小女子之能,周家列祖列宗焉能饶你!啊!嗯嗯~哈哈哈哈哈哈!是你吧!我亲爱的弟弟!”
“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好好好,哈哈哈哈哈哈!好的很那!”
“既是如此……”
“噗……”
“你……你……你!呃……”
……
“呜呜呜呜……父亲……呜呜……”
“兆章,你看着我!看看天保!父亲说的对,你不能意气用事!”
“哎哟,我亲爱的侄子,挺能忍啊!哎哟,啧啧啧,我这大哥死都不瞑目啊,瞅瞅这眼珠子,死了还等这么大,我戳!我戳!哦豁,破了,啊对不起对不起~”
“兆章,别动,他激你呢!不能让父亲大人白白牺牲!”
“哎呀,你说你,为个女人,值得么?嗯?什么天仙一般的女子,让你亲爹都不要了?哦,对了对了,你还有一子,叫什么来着?周允儿?啧啧啧,你且瞧瞧这是谁?”
“兆章,不要上当,允儿昨日随小奶娘回乡探亲去了,此刻应是在海洲郡!”
“啧啧啧,这细皮嫩肉的,哎哟,杀之可惜啊!咦,这是什么?哟,金肚兜啊,允儿?啧啧啧,真是好感人的父子情啊!我且刺他一刀,看看这肚兜结不结实可好?”
“啊!!”
“是允儿,是允儿!”
“你这禽兽!畜生!猪狗不如!你!……”
“怎么,终于出来了?我什么?不是你的允儿是不是?哈哈哈哈!你这残废之人倒是个情种啊!?”
……
“来吧,让大爷好好疼疼你!哈哈哈!”
“刺啦……”
“哎哟,这细皮嫩肉的,哎哟,大爷亲亲,嗯~!”
“噗!”
“老爷,老爷,有官兵,快扯呼!来呀!快扶老爷走!快!快!”
……
“兆章……兆章……兆章……呜呜,兆章……天保,天保!啊!!!天保,娘来了!!啊!!天保不怕,天保不怕……不,我,我还不能死,我还要等我的允儿回来……我的允儿……”
……
“婶!我要娘!我阿娘呢!阿娘去哪了?为什么不让我看!”
“允儿乖,你……你阿娘她……阿娘陪阿爹去治病了,去了很远的地方去找一位神医,阿娘说了,让你以后要乖乖听婶婶的话,允儿,你听阿娘的话么?”
“听~那婶婶,阿娘什么时候回来?”
“等你长大了就回来了……”
“那我什么时候长大?”
“等你能看懂你娘留给你的信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