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长忌的动作滞了滞,他看着孟燕昭笑,“我是魏长忌。”
孟燕昭起身走到魏长忌面前,她摇了摇头,“我们以前就见过。”
魏长忌愣了愣,他皱着眉头低声说道,看着孟燕昭眼波闪烁,“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这话....是何意....”孟燕昭袖下的手握紧,她果真是认识魏长忌的!
夏夜漫长,烛火勾着孟燕昭身后的影仿佛要把她勾回到儿时的孟京,可画舫歌舞娘子的媚眼如丝她记得清楚,千万盏孔明灯她也回忆的清晰,偏偏这人不过是零碎的片段,甚至在遇见这人之前她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这人。
“也是了,本是我对不住你.....”魏长忌自嘲的笑了笑,低下头竟有颓然之意。
孟燕昭晃了晃神,正准备说什么便听卜元来报,“主子,师将军求见。”
“他来做什么?”孟燕昭皱了皱眉,“罢了,让他进来吧。”
魏长忌起身整了整衣衫,随即说道,“你且去,待玉清丸练成,我再助你。”
孟燕昭并未出声,只是转身去了日召堂。
师晁一身斗篷遮住面,坐在堂内竟隐隐可见颤抖,待孟燕昭走近他猛的站起身,又捏了捏座椅坐了下去,许久便只听他微叹了口气。
“师将军有什么事就快说吧。”孟燕昭端着茶盏,茶气袅袅。
师晁取下斗篷,一些日子没见他面上看着憔悴的很,一双眼都有些空洞,师晁嘴动了动眼眶泛红,可到底什么都没说出口。
孟燕昭睨了师晁一眼,掩下情绪说道,“卜元,送客。”
师晁一急连忙唤道,“熹小姐!”
“不许这样叫我!”孟燕昭怒喝道,放下茶盏发出惊心的响。
师晁低下头,手中取下的斗篷被他抓的紧,“我有罪,大哥和温雪皆是为我而死,可我苟活到现在,我懊悔却不能那般轻易的了结自己。”
“师将军既然知道你这条狗命不值钱,便该日日的祈祷。”孟燕昭出声狠戾,只恨不得将师晁碎尸万段。
师晁的胡子颤了颤终究是从怀中掏出一份泛着黄的书信,“你看看这个便明白了。”
孟燕昭抬眸将那信接了过来,却在展开的那一秒呆愣住。
那是孟闻铮的字迹,字如其人,龙飞凤舞的一笔一划颇有大将之风,上书‘吾儿亲启’。
孟燕昭颤着喃喃道,“吾儿允熹,见字如面,孟家今遭此大难属运势所驱,孟家自开国开疆扩土护国护家百年,恪守祖训忠心侍主,帝王虽无建树却是天下之主,孟家自当维护,若见此信切记莫要回京,坚守本心绝不可任意妄为,我与温雪愿你长命百岁,岁岁....无忧....”
那信上的一字一句戳在孟燕昭的心上,她的泪无声的流,“运势所驱...凭何说是天要亡我孟家呢?”
“孟家是忠心,可父亲的教诲却从来不是愚忠啊!”孟燕昭轻握着信看着远方喃喃的道。
师晁微叹了口气,他拍了拍扶手,扭头说道,“先帝重视孟大哥,可皇子们皆是些心思不正之人,孟家是替我挡了灾啊!”
孟燕昭苦笑一声,回道,“父亲都这般说了,又与你何干?”
原来这些年的步步为营,日日算计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原来父亲心甘情愿的把一家人的性命都送到天家的屠刀下,原来竟都是一场空。
孟燕昭捏着信晃了晃,随即嘲讽的说道,“原来竟是这样。”
“先帝有遗诏,待先帝驾崩,由孟家孟闻铮后嗣,破格破礼法继承帝位!”师晁看着孟燕昭的样子,还是咬了咬牙说道。
孟燕昭猛的抬头,双目睁圆不可置信的看着师晁,“你说什么!”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今寿至,龙御宾天,然膝下皇子皆心思不纯不堪大用,是朕之过错,孟府功高忠直,为保孟江山永存,特摒弃祖宗礼法,立孟将军府子嗣孟萧君为新帝。”师晁一字一句的看着孟燕昭的眼睛坚定的说道,“先帝驾崩那日,险些气绝,这话却说的无比清晰。”
“这怎么可能!”孟燕昭急急的站起来,“若先帝真有此遗诏,为何没人知晓!何况这事可是对孟帝祖的大不敬,先帝怎么敢这么做!”
师晁苦涩的笑了笑,“先帝本不是寿终正寝,那最后一口气可是孝懿太后看着咽下去的,熹小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吗?”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孟燕昭急急的说,是了,这便是常箐箐口中的皇家秘闻,是孝懿太后一定要灭孟家满门的原因,有此遗诏在,孟家便如一条潜在身边的猛虎,虽时都可能冲到那金銮殿上称王。
师晁捏着座椅的手用力,有泪水在他眼里打转,“那遗诏是孟帝身边的宦官拼了死命送到我手上的,若不是我执意要孟大哥拿遗诏进宫勤王,孟家哪里会遭此大难,是我害了孟家啊,是我害了孟大哥!”
铁血的男儿抱头痛哭,那些隐秘却足以滔天的过往日日的侵蚀着他,叫他在权利的漩涡里越陷越深,终于在这样一个平静的夜溃了堤。
孟燕昭颓然的后退摔倒在椅子上,先帝先帝先帝,那个永远对她笑的慈祥,会剥了果子给她吃的先帝,哪里是在保护孟家,是要孟家生不如死啊!
有清泪滑落在她月色的锦袍上,晕染出水渍,“父亲,这便是你誓死效忠的人吗.....”
孝懿太后捏住了先帝的命脉,先帝明知此番动作会引起多大的风浪,却还是这般做了。
那遗诏不送到孟家手上,偏偏送到孟家最信任的师晁手上,先帝知道孟家绝不可能拿着遗诏反,也舍不下知晓真相的师晁,却又被孝懿太后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师晁便是其中最大的变数,父亲母亲心性坚定尚可与孝懿太后周旋,孟家能与孝懿太后装作平安无事,可孝懿太后决不能允许拿到遗诏还一根筋的师晁活着。
孟燕昭缓缓闭眼,她嘴角勾起清冷的笑,算的可正准啊。
算准了孝懿太后的野心勃勃,算准了孟家的忠心耿耿,也算准了师晁的武人心思。
师晁颤声说道,“那夜御林军将孟府围的水泄不通,我本想拿遗诏举兵,孟大哥却拦住我,将那伪造的信件交于我,让我进宫交于皇后,说皇后见信自会相救,可当我看到孙皇后脸上那恶意狠毒的笑时,我知道是我错了。”
“那哪里是什么求救信,分明是封伪造孟府谋反的铁证啊!”师晁说着痛哭流涕,却不敢去看孟燕昭,一时间日召堂内便只有悲怆的哭声。
孟燕昭起身拂了拂衣袖,问道,“你可知父亲为何要你去寻皇后。”
师晁一愣,随即摇了摇头。
孟燕昭慢慢的说,“若在孟府你只会落的和孟家一样的下场,若去寻太后,你不可能活着走出皇宫,唯独皇后与太后两立,你举荐有功自然能升官加爵,皇后需要你这样的兵马助力,便会保你万全。”
师晁什么也说不出来,闻言只是别过头无声的流泪,七尺的男儿肩膀不停的颤抖着。
“父亲他要护孟府便护不了你,要护你便得舍弃我孟家的忠义。”孟燕昭说着越过师晁向外走去。
院内月光清辉柔和的铺下,仿佛将孟燕昭笼罩在其内,她步伐的走的缓慢。
师晁一抹眼泪呆愣看着孟燕昭的背影,却仿佛远远听那人说道,“自古忠义两难全,父亲不必再做这样的选择了。”
有沉闷的响声传来,孟燕昭猛然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