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北然石从谦二人起了个大早,天刚蒙蒙亮,二人出发,准备去镇上采购一番,好好犒劳自己的五脏庙。
以往好些日子每日卯时就要出发,现在每隔着一天休息去一次田师傅那里研习功课。申北然已经有些许不自在了。
休息的那一天虽然并不跋山涉水去山里学习功课,在家按照田先生所给的《心目录》书中所述修行,只是最近习武都是一个人,余老头走了之后,也没人在旁边挑三拣四指点自己,心里就有些空落落的。
村子里按照官府的要求,是有一匹马和一头驴子的,村民自然没有闲钱置办,只是大虞律法明文规定,不管是多偏远破落的村子,都要有一批能够跑得快的马匹和日夜轮守的两三个青壮。
申北然他们那个村子,每家每户自然凑不出钱来,但是朝廷铁律在上,官府也不得不支取县里库房的银子给村里置办了一辆驴拉板车和一匹快马。
平日里张先生往返县城之间,便是骑着这匹马,只是张先生擅长读书,并不擅长骑马武功,马匹走的并不快,至于那架驴车,多数是用来运送官府派发的赈灾粮。
每个村镇都必须设有马匹和可运送货物的板车牲口,这是大虞立国时便定下的国策,在那个各地方流寇乱军横行,兵荒马乱时代还未过去的时候,村民的口粮也并不富裕,这一诏令遭受到了许多百姓的抵制。
一匹马的口粮要比人多得多,马可不光是只吃干草的,还需要混合粮食做的佐料,而且一马匹一天就要吃掉干草十多斤,还有粮食混合做成的精料五斤,单说精料都足够两三个人的口粮了!
而且若是想让马长得膘肥体壮,能够通过官府派来的官吏巡查,每日还要提供不等的鲜草供马匹食用。最初的时候确实给村子里折腾的手忙脚乱,好多人也心里不岔,这马匹吃的草料若是用来养羊可能养出好多头呢!
不过百姓也没有抱怨多长时间,马匹和板车很快就派上用场。
虽然原本的八朝代百国分别泯灭在了北黎和大虞两国手中,但是天下已经乱世接近二百年,之间还不是: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心有不称意,横刀据山头。天下百姓心里的法度并不是那么快就建立的。
许多时候,原本劫掠为生,杀人为乐的山寨土匪,大都被官府剿灭干净,虽然官府已经颁布了分田令,但是好多百姓依旧隐居深山。
现如今的史官并未明确记载这一国策的出处,只是很自然的将其推到太祖皇帝的英明神武和高瞻远瞩身上。实际上一百四十年前的太祖皇帝是极为反对这《豢马令》的。
原因无非就是劳民伤财,村中所养马匹也不能用于边关,实在鸡肋。
只是当时门下弟子遍布天下的小说家巨匠力排众议道:“如今的天下,可不是太平了数百年,突逢变故乱了几十年,百姓心里还是想着太平,知道怎么过太平日子的!
如今的天下是乱世了近二百年,百姓心里并不认为当下的大虞朝,就能开创一个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甚至它们心里都不知道什么是太平年月!话说回来,难道诸位就知晓吗?
想要百姓顷刻间按朝廷制定法度,循规蹈矩的生活,是万万不可能的。
休养生息固然没错,但是百姓历经三甲子乱世,桀骜难驯,如何能使政令通达?四海安宁?不依靠手里的棒槌,心里的折服,难道用嘴上的道义吗?
何况人性复杂难以言表,久观海而思山,久观山又望海,其中关节大抵如此,恐怕用不了二三年,就有好些个之前投身官府过安生过日子的“侠客”就觉世道得十分无趣,要带头起来造反,草菅人命了。
像以往那般振臂高呼,便有些流民看热闹一般参与其中,而若是官府不能及时扑灭这些邪火,恐怕三甲子乱世,死灰复燃也!”
当时营帐中百家诸臣大多是认同此策略的,巨匠的意思应该就是恩威并施,只是巨匠之后又说了一番话,引得许多百家中人心寒。
那巨匠又说:“如果真的只是些许个以武乱禁的绿林好汉,朝廷很好收拾。
若是前不久刚刚与咱们大虞朝廷共分天下的世家,此刻嫌弃自己分到手里的少了;或又反悔了,不甘心屈居大虞朝廷之下,想要回到以往自己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年景。
他们会如何?起初只是挑拨些许狂徒落草为寇,占山为王?若是形势不错,再大力支持,裂土封疆?我大虞一千六百五十一家士族门阀如果协心同力!还不是顷刻之间,乾坤倒转,覆灭了这太平天下?
倒不如,咱们自己暗中鼓动一些心有不轨的游侠,许诺他们好处,指使他们做些草菅人命,屠村劫掠的勾当,咱们暗中守株待兔,集结武德司武秘郎,配合官军,片刻之间就能剿灭乱贼。
二十一州都选些鱼饵,此番一是能够引蛇出洞,看看哪些门阀骨子里包藏祸心,撕开他们面皮,让他们成为举世公敌。毕竟世家门阀游走刀尖也已经二百余年了,心下也要安稳一段时日。
二来能够推行新政,乡间百姓经此动荡,心悦诚服接纳《豢马令》不再阳奉阴违阻挠政令,使我朝律法,言出法随,政令通达。
三来能够顺势解决一些心有不轨,但却早已委身朝廷的恶土,逐渐闭合以武乱禁的口子。”
巨匠的此番言论顷刻之间引来了诸子百家的围攻唾骂,佛家道家两家大怒,拂袖而去。好些儒家的门生,当场拔剑,就要让巨匠子弟见识下青红皂白,自然被一众官员所劝解下来。只是争论了好些天之后,无奈于巨匠门生遍布天下,朝廷颁布的文书诏令多出自于门下子弟。
最后依旧拗不过巨匠,《豢马令》颁布诏令,在全国推行,而又如巨匠所言,各州都有好些个以前投靠朝廷的绿林帮众,先后随意找了个由头就揭竿而起,占山为王,起初那几天还真有一呼百应的架势,只是没蹦达两天就被朝廷神速镇压。
彼时天下皆惊,世家此刻才意识到:原来三个甲子的乱世已经过去,现在已经南北二朝分立的时代,再也不是那个九朝诸王,世家大族独善其身的时代了。
殊不知在那天的营帐之中,太祖皇帝在众人议事后并未回营休息,而是留在了营帐之内思索:诸子百家的根基甚至比世家大族更为稳固,仅仅是一手持笔杆的小说家巨匠,就能操控一国政令,更何况为天下师的儒家,天下兵马统帅尽出此门的兵家,漕运天下水陆钱粮的商家子弟,还有信众数百万的道家,佛家,巫家……
一缕清风,自营帐外飘来,当代夫子伫立在太祖皇帝面前,二人对视一眼,无需多言……
此国策已实行了一百多年,自最初的一些村子不听官府的号令,被一些逮到机会的匪徒劫掠了好些次,那些没有快马出去报信的,都遭殃了以后。大虞朝,每个村镇都必须设有快马和运送货物的板车,有些富庶的村子,还养了好些匹马。北方边境就更为严苛,百年间北蛮子南下劫掠,这豢马令有了不小的用处。
申北然他们村子里只有一匹快马,那个马鞍也不是什么精细制作的货色,无法拖得了两个人,马鞍都是为一个人骑马而设,若是没有马鞍,骑在马的脊梁骨上一路颠簸,那人早就散了架了。
二人也是嫌弃那驴拉板车太过慢,一来一回七十里路,一只驴子要走大半天才成。二人又不买太多东西。此时二人都已入静,脚力比以往快了好些。比较了一下,自然还是走路去更为方便些。
申北然不敢跑得过快怕,虽然腿脚没有感觉到疲惫,但是怕内脏供应不足,有损五脏六腑,原本半个时辰能跑到的,硬是让申北然磨蹭磨蹭了将近一个时辰才赶到镇上。
申北然已经许久没来到小镇之上了,毕竟最近手里也没有什么余钱,仗着前些日子领的举贤的月钱才能来一趟,想着今天一定要自己掏钱买些东西,尽量不让从谦掏钱,上次他来置办那些衣物贡品就花了三钱银子了。
刚到小镇就看到一中年汉子推这个小模小样的板车,插着许多鲜红剔透的冰糖葫芦,缓步走过,边走边吆喝:“蜜嘞哎嗨哎———冰糖葫芦嘞!山——里——红!”
二人忙凑过去,自小就喜欢吃着冰糖葫芦,只是手头拮据,也没吃过几次,好些次都是两个人买一串,还是些放的久了,品相破损的,五六几文钱就能买到。
申北然看着冰糖葫芦咽了口口水,问道:
“老哥,你这冰糖葫芦怎么卖的?”
那汉子一看有生意上门,忙的停下来,搓搓手热络的回道:
“小兄弟,这冰糖糊芦都是选用订好的山里红,掐头去核儿,自家熬制的糖水,咱这手艺都传了三代了,真材实料!个个新鲜!都是我刚做出来的,十文钱一串,两位小兄弟来两串?”
申北然有些犹豫了,十文钱一串确实有些舍不得,这些年,年景好,粮价稳定,一两银子能买个约莫二百斤粮食,一斤粮食也就是五文钱而已。
“你这糖风打的薄些,没用的多少糖,这糖也是最粗的黄糖,十文钱一串,有些不划算的了。”
糖葫芦所用之糖自然是乡间最差的那种黄糖,质地不纯,有些怪味,颜色从黄到红都有些。只是此种糖也不便宜,对于平常人家来说,糖可是挺贵的东西,不能时常吃的。
那汉子说道:“两位小哥都是明白人,一贯钱才能买得不到二十斤糖,去了损耗,满打满算做出来糖葫芦也就二百多串,其中还难免有次品,单单是糖钱都要五文钱了哩!还有这上好的山楂和咱祖传的功夫,起早贪黑,一串糖葫芦挣不了二文钱的。”
石从谦也有些犹豫,吞咽了口口水,这些年的糖价算是公道了,以往的糖价甚至都有过一两银子才能买几斤的时候。如今的盐价和糖价大多都是二十斤左右一两银子,只是盐比糖便宜些,一两银子能买二十一二斤盐,买糖却只能买十八九斤。
那汉子看两人犹犹豫豫的,本来想走,但又看二人衣着朴素,年龄又不大,心里想起了自家孩子,心头一软,左右瞧了瞧,看着近处没有人围着,只是压低了声音说:“两位,今早第一张,两串十八文钱,再不能少了!您常来常往的,都知道我这糖葫芦是不议价的。”
石从谦这才不再犹豫,从怀里掏了十八个小铜板,接过了两串糖葫芦。
市井坊间买东西一般还是用铜钱多些,银子一般在这小摊上花不出去,人也不是时时刻刻背着秤砣,或者背着很小的散碎银子和铁钳,不能够给银块剪开或是折算铜钱,就不能找零的。就算是散碎些的银子还是要去大一点的店面去兑换,此时身上有铜板的只有石从谦。
二人接过糖葫芦相视一笑,有些迫不及待的吃了一个,果然嘎嘣脆,虽然这廉价黄糖,味道不是很纯正,但是在山楂的酸味映衬下显得酸甜适当,很是可口。
远处一个妇人牵着约摸四五岁孩子的手,正往镇上的“书堂”中去,就是没有功名的读书人私自开设的学堂,教小孩识字尚可,再多也就无能为力了,因其不算正经私塾,学费也便宜很多。
那小孩一眼就看到了卖冰糖葫芦的小板车,嚷嚷着,摇着他娘亲的手哭闹道:“娘,我要吃糖葫芦,我要糖葫芦,……”
那妇人这会不舍得买,便轻哼着童谣,就要带孩童离开“天青青,云红红,地牛吐泡,晨又始,宝儿乖,等几天你学会写自己名字了,就给你买糖葫芦。”只是说拖几天再买,心想到时候能省下来一串的铜钱。
已经不是两三岁好糊弄的孩童,便有些撒泼似的挣脱了,马上就要在地上打滚,他的娘亲也是无奈,舍不得打,就要拗不过这孩童,有些犹豫。
那孩童一看有戏,便信口胡扯道:自己一定好好读书写字。妇人让小孩保证今后每日不再懒床,之后就顺水推舟的给宝儿买了串糖葫芦,也是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