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高考的号角吹响时,我感觉学校变成了戒严的工厂。严厉的保安卸下我身上和学习无关的东西,包括课外书和乐器。有一种势力在强势给我洗脑,直至肃清和大学无关的思想流毒为止。
在这里,吃饭只是维持生命的手段;恋爱,是和尚无法还俗的梦;做题,是机械灌输头脑的流水。当偶尔望着不大的蓝天出神时,耳朵常会听到急促的铃声,就似犾警的笛声,在催促着上工作流水线。
我是流水线终端制造出的学习机器人。这个机器人没有表情,无所谓快乐,它的青春早已冰冷麻木……
我好希望后来的孩子能够自由选择是否参加高考;上学可自由选择喜欢的学科……
高考预选开始了,我思想回到到了考场门口:同学们披挂整齐,备好“枪枝弹药”,如临大敌;家长们心悬一线,颤抖着助威的手……
预选结果:全校“剃了光头”。
班主任扼腕长叹,希望我来年再战!
我双手作解脱状摊开,并摇了摇头!
我没有回家,而是骑着那辆承载我少年记忆的自行车一路向西奔向铁道。
夕阳西下,黄昏像黄色液体从天被泼下,形成瀑布挂在前方,溅得我浑身发黄。太阳经过大半天焦灼运转,已耗尽了如火的灼热,卸下了激荡的锋芒,涂上了蛋黄类的东西,色调挺暖。太阳从棉花一样的云朵后面露出害羞的脸来,俯视着茫然的大地。
我惊羡于黄昏的美了。我想此时此刻已被一种难以言状的悲壮沦陷了。这种悲壮是太阳带来的,也许它历经上半天的浴血战斗,血染红了身体,心力交瘁,但依然不屈地用余辉照耀红尘,形成血色的黄昏。
我轻轻放下自行车,让它斜躺在干裂的地上,走上了铁轨。我的头脑似乎长了翅膀,飞到了古代垓下的黄昏:项羽横刀立马,戟指苍穹,大唱《垓下歌》,“力拨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他挥刀自刎,轰然倒下……
然而,我的思想却并未认为项羽已去,相反,他的灵魂从肉体屹然立起,形成了一个巨人,被英雄之光环绕着,矗立在我面前。他斩杀了最后一个敌人,大声唱道:“力拨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合骓不逝,骓不逝兮骓蹄疾,从头再来撼乾坤……”唱罢,他举戟疾驰,绝尘而去,身后黄沙纷飞,血漫夕阳……
黑色铁轨像可恶的涂鸦,胡乱地涂抹着这漫天的悲壮!拉扯着我的思绪,交错伸向远方,织成黑色的网,弄得我心好乱!
我该走哪一条呢?父亲说摆在我面前只有两条路:要么复读,要么回家娶妻。这两条路像两个铁链抽打着我,迫我臣服!
我忽然想到生来从未做过自主选择。这可恶的铁轨休想像带走海子一样带走我。这次,我要跟着内心走。我狠狠地向铁轨踩了一脚。
此时,死亡正向我逼进,五百米…三百米…一百米…五十米…十米……金属撞击铁轨的狂燥声和鸣笛嘶吼声犹如山崩地裂般向我袭来!我猛然回头,看到骇人的一幕:急刹的火车冒着白烟,像野兽喘着粗气,居然,在我身后不足十米处骤然停下!“咕咚、咕咚……”的声音依然在怒吼!车轮猛撞铁轨溅出的火花在漫天白烟中绽放……
“天哪!我刚才居然没听到火车驶来!我居然不知道一直处在死亡的边缘!”恐惧顿时袭上了心头!
说时迟,那时快,“哐当”,火车门被踢开,跳下两个壮汉,不,应该叫“恩人”。一人手持木棍,一人手持长扳手,向我追来,一人嘴里骂着:“妈的,火车喊破了嗓子,你都不躲!想死,是吧?我成全你。”“打他…打他!”另一人吼道……
“妈呀!”我发出尖叫,本能地转身,撒腿就跑,拼命地狂奔……
我感到整个身体已不再属于我,应该属于风,四肢高频率地拨弄着空气,地球引力变小了。耳朵听到疾风在呼啸……
我感到体内有团火,开始膨胀炸裂,千万条光线从肉体喷出,射向浮尘、荒草、乱石,和黄昏融在一起……
我急驰的身体正在竭力挣脱身后的危险、失败、恐惧、悲伤……
我想,这奔跑正在书写着我人生的里程牌,上面刻着不堪的青春……
这应是我人生中百米冲刺最快的一次。我相信这个记录以后也很难被刷新。
鞋跑掉了一只,原谅我已无力顾及,我像个兔子被猎人追赶着,热血涌上头颅,如腾云驾雾…
我想我疾速的冏态一定很心酸、很狼狈,但我成功地避免了一场皮肉之苦,并一不小心诠释了“人无限的潜力是可以逼出来的;人只要不死,就要奔跑!”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