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义熙八年(公元412年)冬,建康城(今江苏省南京市)。离征巴蜀已经过去半年了,转眼年关将近,虽说世道还是那么乱,但街上百姓已经纷纷攘攘,都在为过年做准备。城北的一处大宅子里,几个汉子聚在一块正在议事,为首的正是刘昂。
“哥哥,这次征巴蜀,王长子、赵小九、陈五哥他们俱殁在了阵中,传闻朝廷还要向南用兵,再这么下去,不等哥哥起事,我等兄弟就要全部死于乱军之中了。”首先开口的是张癞子,看刘昂不搭话,他又道:“贺驴子从青州传回信来,那新上任的青州刺史羊穆之不是个东西,借着筑东阳城,大肆敛财不说,还阖城大索白虏余孽,再这么下去,玄鸟的事怕是迟早被他知道。”张允张癞子一脸担忧的说到。有了他起头,众人一时间议论纷纷,都在劝刘昂赶紧动手。刘昂负手而立,手中轻轻摸索着一只犀角,似是心事重重。许久,刘昂开口道:“非是我不愿动手,实在是进皇陵的口诀无处探听,这么贸然前去,怕是白白折损我等兄弟性命。”“嗨呀,我当是啥事,哥哥放心,当年我等要不是老督管搭救,婶娘抚养,早就不知喂了哪里的野狗,还能活到今天?!我们早就把自己当成死人了,只要哥哥你能成事,哪怕是粉身碎骨,我等兄弟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张允满不在乎的说要,众人便纷纷附和。“阿爷临走前交代,务必要我照顾好大家,此事关系重大,容我再再想想。”刘昂紧锁着眉头,还是迟迟不能下决心。
就在大家急得要跳脚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人传报:贺驴子回来了。众人赶紧出门迎接。只见贺驴子风尘仆仆进的大厅,见了刘昂俯身禀报:“大哥,形势有变,羊穆之似乎是抓了什么白虏的要紧人物,最近频频派兵去广固西南山里,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我等再不动手怕是就晚了!”听了这消息,众人俱是大惊失色,纷纷向刘昂看去。刘昂一咬后槽牙,说到:“好!就依你们,赶紧下去准备,我去都督府那料理一下,咱们后日出发!”终于下了决心,众人如释重负,赶紧分头准备去了。刘昂一把拉住贺驴子,欲言又止,好像有什么心事。贺驴子狡黠一笑:“哥哥还在惦记着她呢?放心,她没事,现在改姓了冯,躲在南边山里,羊穆之找不到她。”刘昂被他看穿了心事,老脸一红,讷讷的说到:“谁问她了,我是想问问你一路可是顺遂?”“哥哥放心,一路行来顺畅得紧,必不耽误哥哥大事。”“那就好,赶紧下去歇歇,咱们后日出发。”
众人连日忙碌,准备各类器具,备齐车马盘缠。一路舟车劳顿按下不表,一行二十来人到得青州已是出了正月十五了。广固城已毁,彻底不能住人,幸存的和后来迁来的百姓都在被刺史羊穆之驱赶着加紧修筑新城。新城城墙已经筑好,百姓们正在用条石和大青砖给土质城墙再加一道保险。由阜财门进得城后,众人选了东阳客栈投宿,名字是俗了点却是城中最大的客店。见一次来了这么多人,许久没有生意的店家高兴的简直要跳起来,无比殷勤的引众人入座。“诸位客官这是打哪来?”“建康。”“呦,那可是大地方,我们这小城比不了。不知诸位要做何生意?小可在城中颇有些人脉,说不定能帮上忙。”见店家问这问那,张癞子不乐意了。“你个店家,问这问那,莫不是要谋咱们腰间的几贯纯铜?!不怕告诉你,咱们原来都是刀头舔血的厮杀汉…”“就你话多,吃你的茶去!”被刘昂这么一打岔,张癞子才意识到自己多嘴了,赶紧躲到一旁和兄弟们喝茶去了。支开了张癞子,刘昂又向店家温言抚慰道:“我这兄弟刚征巴蜀回来,脱了军籍不久,脾气急了点,店家莫怪。”店家这时才发现,一行人凶神恶煞,似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心中直后悔,见刘昂这么说了,赶紧讪讪说到:“不碍的不碍的,是小可孟浪了。”刘昂又向店家解释到:“我等是来贩药材的,明日欲往南边山里转转,不知店家可曾知道那边情况如何?”“那客官可来的不是时候,这时节新药还没萌芽,旧药估计也被收的差不多了,客官可能要白跑一趟了。而且最近刺史大人常派兵去那里,说是还有白虏余孽意图谋反,兵凶战危的,客官还是不去为好。”见店家这么说了,刘昂就坡下驴说到:“如此这般,我们便不久留,明日去转转看看,实在不行赶紧再去别的州郡。”说完,刘昂瞪了张癞子一眼。张癞子心虚,把脖子一缩,低头不敢言语。
这店家嘴是碎了点,店里手艺倒是不赖,说话的功夫七碟子八碗的菜就上齐了。看菜齐了,刘昂转身向众人说到:“众兄弟,此次事关重大,事成之前不得饮酒。”张癞子一听不让喝酒,脸立马垮了下来。舔着老脸蹭到刘昂身边,还没等他开口,刘昂就道:“你几时见过军令随意更改的?亏你还自称是厮杀汉,滚一边吃你的饭去!”张癞子还想再劝劝刘昂,突然感觉有人拉他,回头一看,是个小乞儿,年纪估么着也就七八岁的样子。“阿爷,给点吃的吧。”张癞子老脸又是一红,“谁是你阿爷?俺老张还没媳妇呐!别乱叫!”嘴上虽是不饶人,手上却是递了块大饼过去。那孩子接了饼,却没自己吃,抱着就跑了。“这娃娃,好没规矩,拿了人家东西也不知道道声谢。”张癞子嘀咕着。那店家见此情形,叹了口气:“造孽啊!”刘昂感到好奇,就问店家:“店家,朝廷不是下旨收养孤寡,怎么还有乞儿?”“客官从建康来,有所不知,建康城中的乞儿或许还有官家收养,可咱这…都是那狗刺…”话没说完,店家突觉失言,赶紧打住,可还心有不甘,又说到:“汉儿尚且管不过来,何况这些胡儿?!”“他是鲜卑人?”“然也。大前年那场大战,爷娘亲族都殁在了乱军之中,剩下四五百白虏的半大孩子,都在城外龙兴寺里住着,长年里衣食无着,已经死了不少,年前羊刺史又抓走一些,剩下的还有百十来个,也是在苟延残喘,实在是可怜。”刘昂听他这么一说,突然脑中灵光一闪,对张癞子说道:“张癞子,快些吃,一会儿随我去趟龙兴寺。”说完让店家再多备些吃食,又下意识的摸了摸怀中的犀角,似是有了主意。
刘昂一行用过了饭食便都分头忙自己的事去了,看众人离开,那店家悄悄喊过店小二,小声吩咐道:“菩萨奴,你赶紧出城跑一趟南边,告诉家里,建康有人来,当下已来了二十有五,看样子都是军汉,欲往南边山里,目的不明,让家里多加小心。”店小二应声离开,那店家看着楼上众人,表情阴晴不定,难以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