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林穆,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强行定了定神,他跪在了朝堂中央,念出了在心中演练了好些遍的话,四年前他在朔州,是跟在林通光身后面见皇帝,后头还跟着不少官员,当时他混在人群中,只对了对口型,并没有出声,此时前面没有老爹顶着,后头没有官员兜着,只剩他一个人了。
“平身,抬起头说话。”
老皇帝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此言一出,殿内的文武群臣无不惊愕。他们在朝堂里站着,从来都是低着头,无不恭恭敬敬地行事,这黄毛小子才来,老皇帝竟容许他抬头说话?
张弗青斜眼,瞧了瞧林天穆,脸上也是惊愕。
得了老皇帝的同意,林天穆便就站了起来,他这辈子对大兴的礼制学得不多,抬头说话这事儿代表着什么他也不很清楚,既然老皇帝开口了,他便也抬起头来了,周围群臣有些吵闹,他却也不知道为何。
“你终于还是来了宫里头办事儿,如何?一路可还顺利?”老皇帝笑眯眯地,看着林天穆。
“回皇上,一路上虽日子苦了些,但总算安稳。”林天穆回答道。在朔州和金丰发生的事情,他并不打算和老皇帝讲,要是被他知道了,指不定要深究起来,如果背后有大官在作梗,这便是提前得了消息,到时候再要追查起来就更困难了。
“苦些好啊,苦些好。”老皇帝笑道,“你在朔州就久居大营,是个能吃苦的人,此番入京,京城花花世界,朕多少不希望你被这风华迷了眼睛,多吃些苦,对你的身心品格都有益处,磨练得合适了,以后才堪当大用啊。”
林天穆一愣,他本想说吃苦难受,故意卖个破绽服个软,给朝堂诸公看看自己其实也是个吃不得苦的二世祖,没想到老皇帝竟直接说出来要将他放在大任上的话,朝堂诸公全都听了进去!
盯着他的人本就不少,如此一来,这些人肯定会抓着紧找自己的把柄了。
不过这话也给了林天穆一个定心丸,他本就不想任人宰割,既然老皇帝这么说了,那他就可以放心地去把第一拳打得漂漂亮亮的了——当然,别人不惹他,他自然也不会凭空挥拳。
“但是话说回来,吃苦归吃苦,但礼制上的事情还是要照料到的。”老皇帝又继续说道,“你既是定王之子,又将任三品大员,该封赏的还是得封赏,闫公公,把朕拟好的圣旨拿出来吧。”
闫公公点了点头,随即从袍子的大袖子里拿出了一份明黄色卷轴,高举于额头之上,用他那独特的声音说道:“听诏!”
此言一出,朝堂群臣皆跪,不管这圣旨是念给谁听的,只要他们立于朝堂之中,就算老皇帝就坐在龙椅上,在听到了“听诏”二字之后,全都得乖乖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定王世子林穆,胸怀报国之心,尽忠朝廷,特委任大兴御前宏华卫所监事衙门副指挥使,官从三品。”闫公公展开圣旨念道,“念其长途跋涉,不辞辛劳,特许休憩三日,赏安业坊宅院一幢,赐白玉蟒袍!”
“哗!”
听完圣旨,群臣皆惊,他们不曾见过一个未及弱冠的孩童进京面圣,又是加官,又是赏宅,更关键的是赐服!
大兴的公服系统纷繁复杂,但颜色大体上不过皇家的明黄杏黄,官员的红青绿三色,补子上的,不过按身份品阶区分。但除此之外,还有一种特殊的服装,那便是异色蟒袍。
杏黄色蟒袍多由封王的皇子穿着,另外还有绯色蟒袍由异姓王林通光及其世子,还有三国公家人穿着,两者的差别在于蟒足数量,再往下一等就是老皇帝要赐给林天穆的白玉色蟒袍。这类蟒袍皇帝多赐予位高权重却又即将致仕的老大人们,按照惯例,至少都是三院往上的官员临退休时才能获此殊荣,彰显地位的与众不同,例如张弗青就极有可能获此异色蟒袍一套。这套衣服穿在身上,并不代表官员即将离任退休,而是代表着仅次于异姓王和三国公的地位。经过百十年,定王这块招牌在京城早已微不足道,三国公又无权参政,但爵位就是爵位,地位就是地位。
堂中跪着的这个小孩儿,有何德何能才入京就获此殊荣?他们中很多人在朝堂沉浮一辈子,都不一定能得这么一件衣服!
其实林天穆已经十八,放在现代已是成年,而在这个时代早就应该担当大任替父分忧了,但在满朝的中老年官员眼中,他与小孩儿有何分别?
“皇上!此事万万不可,还请皇上三思!”
“请皇上三思啊!”
张弗青率先起了个头,他身后的文官随即附和起来,一时间反对的声音徘徊在万和宫中。
武官们倒没人说话,他们地位本就不如文官,大兴立国至今更是无人得过这等赏赐,虽然心中对年轻的林天穆有所鄙夷,但林天穆是武官,他成为武官第一人,这些人还期盼着借此杀杀文官集团的威风呢!
“肃静!”闫公公怒吼一声,“朝堂之上岂能没有规矩!”
“张大学士,你倒是说说有何不可?”老皇帝眯着眼睛看着张弗青,慵懒地问道。
“皇上,白玉蟒袍自开国以来,仅赐予二品以上于国有功,但又即将致仕的文官,可林穆才入京不久,官阶从三品,于国也无功可言,正当年轻时候,如此赏赐,有违祖制啊!”张弗青大声应答道,做官这么多年的他知道如何打动皇帝的心,语气颤颤巍巍的,带着些许哭腔,似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那可不委屈吗?他都还没得到这件衣服,怎么能让林天穆先得了呢?
“祖制?”老皇帝笑了笑,“舒奇茂,你出来说说,祖制是这么说的吗?”
一个胖官员浑身一激灵,突然听到老皇帝喊他的名字,登时就有些打怵,双腿情不自禁地颤了起来。
舒奇茂是文礼司总使,掌管天下礼制,皇帝封赏本就属于礼制的一种,自然属于他的管辖范围。但他听着皇帝这个语气,似乎铁了心的要赏赐林天穆一件蟒袍,让他违逆皇上,他是万万不敢。
但张弗青是他的顶头上司,平日里免不了走动走动,他已经混到了从二品的六司主官,年纪倒也不算太大,但要往更上面爬,进入三院,恐怕还得这位文华殿总管大人多提携提携,若是违背了张弗青的意愿,那以后他还能升得上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