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罗米子简单寒暄过后,李寒水叫来了穗禾商行的掌柜。掌柜是一个和蔼的胖老头,他出现就满脸堆笑,双手抱拳的向李寒水连连作揖,口中念念有词:“哎呦我的寒水老弟,今日大驾光临,小店可是柴门有庆,蓬荜生辉啊!”
李寒水冷眼看着这老东西,勉强挤出来了一个微笑。这老家伙他见过几次,可是十足的油滑。不像耿直的罗米子,想从禾满囤掌柜这里掏出任何情报,十句里得有八句掺水不说,另外两句也是无用的废话。
“我说寒水老弟,不是老哥哥说你,你说咱们这漠北雪原上每年固定采虫草的就你们瀛台家,每年都能挖出一百多根吧...就只卖我们五十多根,您这是不是太抠了点。老哥哥我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每年不就是图多赚他个仨瓜俩枣的吗,漂洋过海的过来,到您这,热脸还贴上了个冷屁股...”
“再说了,多从满囤叔这买点大米白面回家蒸馍他不香吗!每天都吃那狗熊肉野狼肉的多腻歪啊,您说是不是?”
“呵呵..”李寒水轻笑,“禾掌柜,您这话里话外的,对老弟我这是心有怨气啊…”
“哎呦~不敢不敢。李公子要是这么说,小老就该掌嘴了。做虫草生意的,谁不知道您是行里的‘这个’啊…”说到这里,和掌柜亮出了一根带着翡翠扳指的大拇指,竖到了李寒水面前。“我们溜须巴结您还来不及呢,唉说到这一茬儿,米子你还愣着干嘛!快吧桂花糕,幽州熏鸡啥的快端出来!”
“我一早亲自切好的,就等着您上门呢!”
这老东西滑归滑,但这几句又齁又腻的马屁拍上来后,李寒水还真不好意思再说什么。顿了顿,他微笑回道:“今年,就如您禾掌柜所愿!”
“你们带了多少粮食过来?我要是包了你们穗禾粮号的货,大概需要多少虫草?”
听到李寒水口气这种口气,禾掌柜两只小眼快速的转了几圈,讪笑着回答:“回大公子的话,这可不少哇,小的怕你买不起…”
“哪有那么多废话,你就说多少把!”
李寒水喊出这话心里也是有底气的,今年收获的虫草太多了,这东西过不了冬,所以他必须要在这几天将所有的虫草快速变现,否则这东西只能带回家自己吃。这些东陆客商都说虫草能延年益寿,增强体魄什么的,但李寒水干嚼过两回,又苦又涩的堪称催吐极品。
脸上变换了数种表情,手指交错间也轻点了数次后,禾掌柜悄咪咪的用眼角的余光瞥了瞥李寒水,他毫无表情的脸让禾掌柜也摸不清楚这小子手底下到底有多少货。憋了半天后,他讪讪的说:“考虑到咱俩的交情,怎么…也得两百七八十根吧。比这个再少,这一趟我们也不怎么赚钱了,基本就是白忙活。”
李寒水微微一笑,掏出了一个棉布小包,扔到了禾掌柜面前。
“名人不说暗话,咱们这么多年的交情,老哥你也知道我的脾气。”
“今年的白毛风来的太早了,这么早就下这么大的暴雪,这几年还没发生过这种事情。今年的冬天也一定不好过。我们全族忙活了一个来月,一共采了两百二十多根虫草,全都在这里了。”
“满囤老哥,帮帮我们也就是帮你自己。我们多买点粮食,少死几个人,明年咱这虫草买卖还做的成,如果我们瀛台部全都死光了,明年谁还去爬天山跟你们做生意?”
“退一步说,为你们自己考虑考虑也成啊!今年的雪暴下的这么早,风暴海上指不定过几天又是什么情况,这么多年了你也清楚,回去的越早,越安全。你早点把货卖光了,今天下午收拾收拾明天就回家,捡一条命回去他不舒服吗!钱赚的再多,那也得有命花啊!”
听到李寒水这几句话,禾掌柜眯了眯眼睛,不得不承认眼前这少年的谈判手段真是有几分他生父巧舌如簧的风采。他这二百二十根虫草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正好卡在禾掌柜最难受的那个点上。赚,肯定是赚的,但如果真是以这个价格成交,赚得确实不多。
但话说回来,他们刚下船就遇到了暴雪,这在禾掌柜走船的这些年中是从未发生过的事情。这场暴雪下到今天才刚刚有点要停歇的意思。但头顶的铅霾般的阴云还没散,谁知道过几天会不会下更大的雪,如果真的在返程中遇到了风暴海上的大漩涡…
禾掌柜思考半天,最终还是伸出颤抖的手,拿走这二百多根虫草。看着抓起梅花糕大吃大嚼的李寒水,他再也笑不出,冷哼一声,起身离场。
李寒水露出了个大大的笑容。每年穗禾粮号运多少粮他还是清楚的,这些粮食不但足够瀛台一族,兼顾到龙格,拓跋,和蒙族都不成问题。这,就是团购的力量!
圆满的走出第一站,天色尚早,李寒水打了个饱嗝,走进了旁边第二间营帐。这间营帐外面插着一支白色的旗帜,旗帜中间画着一只三色祥云。
这是宛州落云商号的标志。
如果可以,李寒水真的不想走进这间大帐,因为落云商号最大的股东之一,正是青州盐院大人汪郁台的独女汪悦清,也就是自己的生母…
果然,走进去后,他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自己的堂舅,汪福莱。随后,就是一段长达一个多小时的漫长说教。
“寒水啊寒水,你说你也老大不小的了,能不能让你妈省点心!你看看家里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堂弟堂妹,哪个出身有你好,但哪个现在不是给家族做着贡献…”
“再不济也能挑一家商号做个东家,账房什么的,哪个混成你这样,成天在这漠北绝地里,苦哈哈的在地里刨这些玩应儿….这都是下人们应该做的工作,哪对得起你李家大少爷的身份!”
“当年让你回去你死活不回,你妈就权当你任性,但八年过去了…你小子能活八年这没被冻死都是我老汪家的祖宗显灵!这回麻利儿的跟我回去吧,你妈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你弄了张赦免书,你说你本就不是他们瀛台家族的人,瞎跟着起什么哄…”
“当年互换质子,不过是走一走形式,也不是说让你真给他瀛台家当儿子来了!再说了,我们李家也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瀛台山煌的地方啊!瀛台家的大小姐瀛台青鸢,现在还在你妈妈的流水花园里养的白白净净的,倒是你!跟个傻子一样在这里受活罪!”
“你妈去年给你相了个媳妇,罗马人,根儿正苗红的罗马帝国公民!新上任的青州行省高官马格纳斯议员的侄女,白白净净的,人长得可好看了。人家可是正八经的君士坦丁堡,圣十字教会大学的龙语学家,老有学问了!”
“去年到过我们青州一回,我离老远瞄了一眼,那阵仗!连罗马王都派昆塔家族的亲王过来接见。青州还没出现过一个这么有排面的小姐!”
“人家虽说还没完全同意,但至少已经同意见面了。喝!人家能同意和你这个土包子见面已经是咱们李家天大的福分了!你说你现在还有啥,你不就剩下一个李会长和我姐姐长子这个名分吗!你要是能把这位贵族小姐娶进门,我老汪家的祖宗都得从坟墓里爬出来给你鼓掌…”
李寒水等着一双空洞的双眼,鸭子听雷一般听着自己这位掌柜出身的舅舅侃侃而谈。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十分清楚该如何和自己这些“亲戚”们相处,那就是不争辩,不表态,简称装死。只有这样才能尽量缩减这场漫长折磨所消耗的时间。
整整一个多小时,这位舅舅夸夸其谈,连口水都没喝,这份儿本事李寒水是服气的。寻常人要是被这么狂轰滥炸一通脑子早就坏掉了,落云商号培养掌柜的确实有一手。
终于,接近两个小时候后,汪福莱终于感觉到疲劳了。趁着他停下来喝口水的档口,李寒水轻轻的抛出了一袋子虫草,轻轻的说出了两个字。
“买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