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经济学院有两个专业,分别是经济学、国际经济与贸易。每个专业都有四个班,每个班约30个人,每两个班组成一个“连”,一个“连”一起军训。刘执念所在的16级经济一班,和经济二班一起军训。
他们接下来要面对的日子是,上午军训,下午军训,下午解放前跟着学生会文娱部的师姐们练校歌,晚上继续练校歌,还有军歌,一连半个月时间。有趣的是,军训的前一天,还在下雨,军训的第一天,晴空万里。
这批教官是货真价实的军人,刚从军校里面毕业不久。他们的部队就在这个地区附近驻守。所有的教官刚开始都是很严厉的,毕竟站在他们面前的是所谓的一本学生,也可以理解成刚好爬上一本,却攀不上211与985的学生。
经济一二班遇到一个有趣的年轻教官陈展,带有几分文艺色彩。他上军校的时候,便很喜欢写作,现在是第一年当兵,第一次过来大学当教官。
军训训练的项目很简单,其实就是基础列队动作及操练。但学生们会第一次感受到,原来向左转、向右转、向后转、齐步走、跑步走、站军姿等动作原来这么折腾不爱运动的人。统一动作,并且长时间操练。
排方阵的时候,需要根据身高来排列。女前男后,左高右矮,两个班六个行。调来调去,王俊逸排在左边第二个,汪成和丁玮都在中间相邻,刘执念被调到了右边第二个。
陈展自我介绍完了以后,强调了两点内容:一,军训的时候,是你们整个大学生涯里面,班里人数最齐的时候,联系最紧密的时候,一定要好好珍惜这段时光。二,记住别人的名字是情商高的表现,大家记住前后左右同学的名字,记不住的同学需要接受惩罚。
汪成很认可教官的这两番言论,心想:很对很对。上了大学以后,大家都开始各自展开自己的计划,没有时间顾及班级的事情也很正常,包括上课……善于记住别人的名字是情商高的表现。我不但要记住前后左右的,还有左左的,右右的,和更多的。
不过折腾一个上午和一个下午,他有时候还是会偶尔叫错身边人的名字。相反,他这一排左边第一个男生,只花了上午的时间,便把身边人的名字刻在了脑里,除了记住前后右三个方位,还记住了斜方向的两个。
汪成很不服气,一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他才调整一下自己的心态:没有科学依据的事情就不是事实。善于记住别人的名字也不一定是情商高的表现嘛。教官果然是教官,能武不能文,更不能领悟人生。
第二天上午,很多人在第一天留下的疲劳还没有因为睡眠而完全褪去。刘执念站累了,没有站直,被陈展盯上了。
“第四排右边第二个男生,叫什么名字。”陈展严厉的吼叫。
“刘执念(yan)。”
“刘执彦,是吧。”
“刘执…念(yan)。”
“刘执彦。”
“刘执…念(yan),思念的念。”全班笑成一片。
“刘执念,提起十三分精神,这么快就松懈了!你身边的人叫什么名字?”
结果,他把左边同学的名字记错了,右边的忘记了,前后的搞混了。不过,很多人却记住了他的名字,一个能够把自己名字念错,又记不住别人名字的人。
陈展命令执念在傍边一个人蹲下(一个军训动作),让他成为第一个接受这种待遇的人。
执念在旁边蹲着,看着同学们继续操练,心里很复杂:怎么念自己的名字怎么总是卡住,以前没有发生过这种事情。好像每次读“念”字的时候,自己的舌头就会突然石化。我必须找到为什么。
站军姿的时候,有一个女生斜斜地看着刘执念,发现这个男生脸色很差,突然又听到教官在大声吼叫。
“第一排右边第二个女生,叫什么名字?”
“甘清连。”
“你身边的人叫什么名字?”
清连把身边的人的名字都复述完以后,没有出现任何一个错误。教官便问她左边第二个女生叫什么名字,清连这个时候迟疑了,只说对了名字,没有说对姓氏。
“很好,记忆力不错。”停顿一下,半开玩笑地说:“证明你的情商挺高啊。”陈展便开始继续指挥军训。
过了大概十分钟,执念旁边多了两个难兄难弟。再过十分钟,陈展让他们回到队列,并让大家保持站立,继续练习站姿。好一会儿,他发现执念有点异样。
陈展走到执念旁边小声地说:“怎么了?”
执念愤愤的表情,刚才已经晾干的眼眶现在又湿润了,瞄了一眼陈展,没有说话。
“怎么啦?你就当教官是个大哥,会去理解你的心情。”
执念浅浅地冷笑了一下,被教官捕捉到了,又走进一步,轻轻说:“有事憋在心里并不好。刚才是我不太好,给你道个歉。”
……
执念只回答了一句话,接下来无论陈展轻声细语说什么,他也没有再说任何一句话。
上午的军训和下午的军训一半都可以有半个小时的休息。被教官罚过以后,下一个休息时间里,执念走得远远地,坐在一颗大树下面,手开始不安分地拔草。
拔了四五下以后,他看见一朵小小的白色的野花,用手摸了摸这朵野花,想把它摘下来,捧在手里,却又不忍心。在他盯着野花看的时候,没有注意到有一个女生正在过来。
“嘿,刘执念,又见到你了。”
“我们一起坐车来学校的?”
“对啊,还没几天,就忘记我啦?”清连的脸上出现了一点不开心。
“我有,脸盲症。”“脸盲症”这个词,他想了一会才想起来。不过,心里面还有半句话没有说完:而且那天你是双马尾,现在是单的。我怎么可能认得出你来。
“当时一下车,你怎么就不见人了,还想着一起去报到呢?”她的脸上还出现了一点疑惑。
“我,去附近商店买点东西吃。”
“哦,你是饿了,还以为你觉得我有点烦。”
“不会,这么可爱。”
“你刚才是很不开心吗?”
“有点吧,才军训第二天,就被罚了。”
“教官是有点凶啦,不要在意。”
执念停顿了一会,看着地上:“教官那一点脾气,也不算是凶。”
……
轻松愉快的休息时间已经结束了,又开始在烈日下军训。接下来的军训过程中,执念陷入了矛盾当中,以至于听从教官命令的时候,有些反应迟钝。但是,这一次教官没有点名执念,安慰自己:这个刘什么同学,已经做得比刚才好了。他叫刘什么来着?
在矛盾的思考里面,执念也回忆三天前,自己和大家相遇的情况,包括清连。那时下车的时候,执念躲到大巴身后的时候,在想:你好像叫,清连。你应该很难想象,自己其实在和一个整个暑假就没有跟任何女生聊过天的男生谈话。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居然要我很开心。但总不能表现出来。不过每句话结束以后,我都害怕地要死,不知道要怎么接下去。陷入沉默的时候,我更是尴尬地要死。
二
一个宿舍里面有风扇,有空调,有热水器,有四个床位。上面是床,下面是书桌、书架和衣柜。
大概11点的时候,执念在阳台那里喝水,拿的是双层玻璃水瓶,看着看不见星星的夜空,责怪自己下午为什么想哭,还被女生们看见了。忽然,宿舍里面传来一声喊叫。
听到这声喊叫,正在床上下来的人,不小心在梯子上滑了下来,屁股撞在了地上。那个人没有想到,在阳台那里传来一声清脆的“叮”。
丁玮:“你们怎么回事?”他还在床上打游戏,瞄瞄大家,又看会自己的手机屏幕。
俊逸从地上站起来:“我没事,他们,呃~。”
汪成:“我床上飞来了一只大甲虫。念仔,你发生什么事了?”
执念:“玻璃水瓶不小心摔在地上了。”
后来,王俊逸看着汪成靠近床位却很无助的样子,帮他用纸巾把床上的甲虫拿走了,包住扔进垃圾袋里面。汪成则在阳台和执念一起清理玻璃碎。
“念仔,要不,我赔一个水瓶?”
“没事,一个水瓶而已。”心想:我的天,这个杯子相当于三顿饭。
“那这样,明天的伙食,我请了。”心想:我实在太聪明了,既能补偿,又不显得尴尬。
“不用了。”心想:这是应该的。
“要的,要的。”心想:不想接受就是跟我过不去。
“就请我咯。”
“诶,念仔,下午我看到有个女生主动和你聊天。”汪成犹豫了一阵子说。
“我和她是老乡,就这样。”执念已经感觉到空气中不对劲的味道了。
“哦~,她长得好可爱。”
“可爱是可爱,关我什么事。”
“这你就不懂,是老乡才更加有机会。加油。”
“有人说,嗯~,兔子不吃窝边草。”
“肥水不留外人田,才对。”汪成觉得自己接的很妙。
“天涯何处无芳草。”执念不服气,明白了这次对话的双重含义,心想:你斗不过我的。
“近水楼台先得月。”
“好吧,希望如此。”
执念留下带着妥协的最后一句话以后,汪成则露出胜利的笑容。王俊逸恰好出来刷牙,听到他们对话里面的后半段,感到很奇怪:“你们怎么在外面背古诗,记得你们谁是文科生?”
汪成:“对啊,我和俊哥你都是文科的,念仔和玮哥都是理科的。”
而接下来的这个晚上,汪成睡得很安稳,而不像昨晚。汪成当时还稍稍带着情感地朗诵这句话“近水楼台先得月”,然后觉得自己应该带着饱满的情感才对。反复回味当中,越发觉得有点遗憾。
他并不知道今天上午执念流泪了,只是觉得:哪个没有用的人,这么将不起折腾?算了,这等软角色根本不值得关注,不值得理会。
三
军训第三天的时候,来了两个学院里面的老师。随后,在体格和态度上优良的学生会被她抓走,男生去练军体拳,女生去练匕首操。比如王俊逸就被抓去了练军体拳,当然他觉得很庆幸。
前一周军训还是很辛苦的,一群很少运动的学生,参加高强度训练。后一个周军训就放松了很多,教官便开始玩各种小游戏,和各种小惩罚,或者带着学生学唱更多的军歌。他甚至会希望自己昔日的军校同学,能够看到这一幕。
军训第七天的时候,学生们被通知明天上午带好手机,要在指定时间去抢体育课。大学的体育课是自由选择的,但是需要去抢的,如果你手机网络不好,就只能选别人选剩的课了。
选课时间过了十五分钟,大部分同学都在纠结和着急下选了一门体育课。汪成发现,执念还在用自己的低配置手机尝试登陆教务系统。他稍稍加重语气说:“念仔,有困难你要跟我说呀。用我的手机吧。”执念接过手机,对汪成有少许感激,还有羞愧。
教官趁着大家都拿着手机说,要和大家加个微信,私下有什么疑问、烦恼或者好事,都可以找他聊天,主要都是女生加了。
平常休息都是十到二十分钟的,这次长半个小时的休息以后,又到了军训时间。陈展整理好队列以后,说:“大家都可以向已经加到他微信的学生,去要他的微信,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他聊聊,有什么趣事也可以跟他分享。而且即使军训以后,仍然可以找他聊天。”
时间又到了下午,一次休息时间,陈展突然想起什么,走到执念旁边说:“你加了我的微信没有?有空的时候可以通过其他同学加他微信,有什么心事,私下好好聊聊。”
执念面对他的关心,一句话都没有说,心想:我看你在这个地区驻扎太清闲了,才这么有空,到处加妹子微信。你是个军人,我对你发是自内心的敬佩。但考虑我的特殊感受,才不屑于被你特殊关心。
清连等几个女生,看到了执念被教官特殊对待,内心还是有些羡慕的。有一次清连和执念提到:“陈展好像很关心你耶。”
执念轻轻地叹口气:“谁希望被他关心,他越关心,就越多人记得,也不想以一个会哭的男生而被大家记住和格外关心。”心想:宁愿没有人知道我的存在,也不要以这种方式被别人记住。
在军训期间,执念和清连的聊天并不多。一来,清连在女生里面很受欢迎,二来,执念一到休息时间就想着回避。
军训第十二天的时候,中途休息、闲聊、玩游戏的时间越来越多了。一次,教官拿着一个表,说,学院的老师要求教官选出,三个军训积极分子。
“有三个名额,大家说,到底选谁。”用着轻松的商量的语气。
同学们热闹起来,偶尔扔出一个不响亮的名字,主要还是趁机聊天的人居多。
“要不这样,执念,给你一个名额,好不?”用着玩笑的语气。
执念倒响亮而不屑地说:“不好。”然后,大家笑了起来。执念已经习惯了这次伴随着玩笑和取笑的声音。
教官没有生气,他预想到可能这个回答,只是没有想到,执念回答着这么干脆利落。陈展就当作互相都开了一个玩笑。他综合大家的建议,和自己的想法,选完了三个名额,其中包括甘清连。
陈展心里觉得,执念是一个问题学生,但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放弃他。他走到执念旁边问:“你好像还没加我微信,找别人加一下,好吧。”用着随意的口吻。
执念看一教官一眼,就看地面了:加你微信?我虽然敬佩你军人身份,赞同你的教育热情,但绝对不会加你微信。而且凭什么是我主动加你,不是你过来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