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宇阁楼画眉啼鸣,珍馐美酒佳人在侧。
北岭关蓝家的府宅可是这整座乾州城最大最豪最奢侈的,光是赏月阁就让喜好美酒女色的蓝玥筑起了四座。温室、鸟舍,更是多到数不胜数。
时节接近年末,乾州城所有树木的叶子,除了那针叶松,全都掉落的一干二净,也只有在蓝府的温室花园中才能欣赏到盛夏才会枝繁叶茂的矮枫,暖春才会花枝招展的牡丹。
蓝玥喜爱鸟鱼,整个蓝府上下不管是屋檐、树梢,全都令下人造了大大小小不知多少给鸟儿御寒过冬的鸟舍。
炭火在阁内燃的正旺,几小碟干果、蜜饯摆在榻上的小桌,一盏香炉微微冒着熏烟,些许精致的食盒放在桌上,里面盛放的全是乾州城有名的庖厨精心料理的美味佳肴。
天气太冷,蓝玥不想跑出阁楼,又贪念酒楼的独有风味,就干脆让下人带着保温的食盒去城中的大小酒楼帮他采买便是。
这会儿,他正怀抱着娇妻美妾侧躺在卧榻,身下铺着柔软顶级的白绒貂皮,脚下盖着千秋城凤凰道的图腾金丝袄。
这才是富家公子该过得日子。
蓝玥左身是他的正房原配段子姝,这个女子容貌不俗,知书达理。
这是蓝玥的父亲念旧友之情,给他娶来的一个绝户女。这个姑娘也是命苦,全家仅剩下她一个活口,许配了人家还要宽宏大量的包容一个风流倜傥的桀骜公子。
此女因何故而被满门抄斩已无人知晓,蓝信山心中有数,可他也不会对任何人提起。
蓝玥右身是他的三房小妾李娘子,这女人比正房夫人还要大上几岁,更是比大夫人要妖娆的多,风情的多。
蓝玥在乾州城虽然不干伤天害理的大恶事,但偷鸡摸狗的小坏事,他可是干了不知有几箩筐。
比如他的三房夫人,人家刚死了丈夫没几天,尚在披麻服丧。蓝玥听闻其姿色出众,音语温婉,立马就在她的墙头吟起了情诗。没个三五天,她丧夫家的公婆都受不了了,直接就把她轰出了家门。这蓝玥竟还厚颜无耻的给丧夫家聘去一大锭金子,带着八抬大轿把她接回了蓝府。
蓝玥虽是无耻,但若是人家不情愿或是正直鸳鸯成双,他当然不会自讨没趣。鸳鸯不可棒打,有夫之妇不可亵玩。
“夫君~”
李娘子的这一声甜音,简直让人的骨头都酥了。她用肤白纤细的手指掐起一枚果脯,轻轻送向蓝玥的嘴边。
“去去去!”
蓝玥烦躁的推开了爱妾的玉手,害得那枚甜蜜的果脯都掉落在了地上。
他举着昨日王票那厮给他的令牌,眉头紧锁,无心调情。
这狼匪的还命令蓝玥还是头一次见到真的,可这块铜制令牌究竟何用,他百思不得其解。
蓝玥不光是个酒色之徒,更是个文采出众、深明韬略的奇才。他自幼饱读诗书,通晓古今。
他是在芈夫子所著《北秦颂》中读到过有关狼匪的概述,但那也只是粗粗一过,完全没有解释“还命令”的真正含义。
“夫君,如果你真的对这个令牌如此感兴趣。何不去北岭军营见一个人?”段子姝卧在床榻,一只手托着脸庞。她语气平淡,似乎对一切都抬不起兴致,但并非不会笑。
有一次,蓝玥为了逗她一笑,还让鹦鹉啄了鼻子。她笑起来,怕是天宫的仙女也会羞愧回避。
“北岭军营?”蓝玥更加疑惑,他这个饱读诗书的大家公子都不知道的异事,那些军营中的无脑莽汉怎会晓得?
他无奈一笑:“夫人怕是在说笑吧,还是我最近又惹你生气了?”
“哟~”段子姝半睁眼睛,淡淡一笑:“我可不敢生你的气,若是我想生气,恐怕早就被你给气死了!”
此话不假,段子姝自打过门那天起就一直在替蓝玥的烂摊子擦屁股。不知好歹的蓝玥娶了这么一个温柔贤惠的大美人尚不知足,小老婆那是一个接一个的娶。她要是真跟蓝玥一般见识,当初就不会嫁给他。
“那你的意思是?”蓝玥眉头难舒。尽管如此,依然掩盖不住他的儒雅和气质。
他的眉角上扬,青涩的唇边带着一股令人陶醉的纯情。
“啊!我知道了!”蓝玥此刻恨不得咬牙顿足:“我怎么把他给忘了!”
北风凛冽的军营校场,几个士兵正在箭靶周围一根根的拔出钉在上面的羽箭。
追文拿着一块污渍斑斑的棉布,精心的擦拭着他的黑铁斧刀。
斧刀的刀首处挂着三枚铜环,每当他擦拭的幅度大了点儿,铜环就会哗啦哗啦的响个不停。
如果奋力挥刀,斧刀铜环的撞击声将是贼人最后能听到的丧钟。
传闻,这凶器上的哗啦响动,能指引屠刀下的怨灵渡过冥河。不过这也仅是狼匪的迷信传说。
“哇呀,蓝公子大驾光临啊!”
追文扔下破布,抬首看去。他上翘张扬的发型就像一只分叉的毛笔,可脖颈处的三道疤痕又足以诉说他当年的残暴。
“我今天并没有事先通报,你怎么知道来者是我?”蓝玥自从走进校场就一直轻手轻脚,生怕打扰到这个曾经的魔头。
“不瞒蓝公子,我这双耳朵能在刀光剑雨中听见汗毛肃立的声音。”
其实,蓝玥前脚刚刚踏进校场,追文就已经知道来者何人了。因为人有轻重,马有肥瘦,落脚抬脚的节奏不一,速度也不一,声音自然还不一。
追文的这双耳朵都是在北秦的冰天雪地中得以磨砺的。
狼匪的日子并不好过,在没有物资可以掠夺的日子,如果想不饿肚子,就要在半人多高的雪地里听出细小的动静,找出猎物所在。
“嘿嘿!”蓝玥得意的笑道:“看来我果然找对人了!”
“哦?”追文不解的摸了摸鼻子下面被他扎成辫子的两撇胡须:“你找我这个粗人能有什么事啊?”
蓝玥摸索了一下胸前衣衫,掏出了那枚铜制令牌:“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这东西是从哪来的?!”追文愤怒的瞪直了眼睛:“它不该出现在这儿!”
“这是朋友所得,我也不知其意味,还请阁下不吝赐教!”蓝玥心中暗道,这个老狼匪贼子,总算有点儿用处!
“你问错人了!我早就不是他们的一份子了!”追文耿直的拒绝回答。
“我知道你痛恨狼匪,我也一样。可你必须要告诉我这个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这样我才能防患于未然!”
蓝玥见追文的反应如此之大,难道这枚令牌乃是狼匪的最后通牒?!
五湖四海的绿林好汉多了去了,但凡像狼匪这种有头有脸的大贼寇,都会讲究一种先礼后兵的礼数。就是想要抢夺哪座城池村镇,都会在事先留下一个独一无二的信物。一来警示城中百姓望风而逃,二来也彰显匪徒只掠财物不杀无辜的盗亦有道。
“你不用这么大的反应,把心撂在肚子!”追文面色不笑,有些生气:“这不是坏东西,还能在狼匪手里换你一条命!”
蓝玥听此言大惊:“什么意思?!”
“狼匪虽是杀人不眨眼的魔头,但他们都是性情中人,极重一种草莽义气。”追文深呼一口寒气,淡望天空:“狼匪有三令,你所拥有的名叫‘还命’。想必你的那位朋友有小恩小义于狼匪,今后不管你因何事、因何故落入狼匪手中,都能凭这枚令牌换你一条命。”
“哦哦,原来如此。”蓝玥总算放下紧绷的心弦,他接着问:“那其它两令呢?”
“小恩需还命,大恩必借刀,三恩效犬马。”
西边一阵悲鸣,一匹驽马正被几个军士连拖带拽的赶向北岭山脚,想必这匹为北岭军效力了一生的老马气数将尽,要被宰杀吃肉了。
这是一件令人心酸的事,但也是无可奈何的事。物尽其用人尽其才,自古便是定理。
追文和蓝玥就着冷风谈起了许多往事,有不想回忆的,也有难以忘却的。
北秦狼匪有三令。小恩于狼匪,无论何时何事,没有任何一个狼匪能杀你,是谓还命令;大恩于狼匪,无论何时何故,狼匪必定为你斩杀一名仇家,是谓借刀令;重恩于狼匪,恩同再造,无论何时何地,狼匪定当尽数披甲,忠心侍奉,为你效命终身,是谓犬马令。
此三令,还命令最轻,借刀令次之,犬马令最重。这三条铁令,任凭春去秋来、改朝换代,狼匪众人誓死遵从。前两令在江湖中现世或多或少都有些耳闻,只是那犬马令至今为止也从未出现,就好像它仅是一个传说。
“今日突然造访,真是抱歉了。”蓝玥少有的作揖行礼:“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问你。”
“都说了这么多了,不嫌再多一个。说吧。”追文又拾起了那块脏棉布,继续擦拭斧刀。
“我自幼读书甚多,有关北秦的著作我也略知一二。我在北秦相国芈夫子的《北秦颂》中只闻狼匪有三令,其上并不曾标注任何诠释。敢问这是为何?”
蓝玥想了想,《北秦颂》中对于狼匪之奸险大有阔论。
芈夫子乃是当世圣贤,绝不会犯丢三落四的低级错误。莫非不在书中标注狼匪三令的意味,另有隐痛?
“哈哈哈哈!”追文仰天大笑,这次他是发自心底的朗朗大笑:“天下正逢太平盛世,剿除匪患不就自然而然的成了列国头等大事?如果狼匪的草莽义气人尽皆知,那会给北秦的剿匪带去多少的麻烦?”
“原来如此!”
蓝玥恍然大悟。
两人相谈正欢,一记飞镖突然“嗖”的一声从他们二人的耳边飞过。
飞镖似乎是梅花形状,只不过它的花瓣尽是刀锋!
“咔!!”
梅花镖稳准的割开了绑着那匹待宰驽马的缰绳,正想挥刀杀马的士卒一下扑了个空,栽撞在马桩之上!
花雨漫天飞舞,腾空而落,片片猩红!
追文望着漫天飘零的梅花,不舍眨眼。如此美丽而血红的梅花,他只在北秦的王都茵席见过!
放眼天下,能让这么多的梅花倾城飞舞,除了在北秦,就只有一人能做到!
“是她来啦。”追文将斧刀直竖在地,两只手搭在刀柄。他的两只眼睛眯成一条缝隙,望着漫天梅花。
“谁?”蓝玥的眼神充满了不解与不安,他也着实被这突如其来的煞景所震撼!
追文没有回答,就单单的望着梅花。
“唰!!”
一把飞剑如光似影的插在校场最高的旗杆之上,在剑柄处也纹有一朵梅花!
空气忽然变得极为安静,那几个想要宰马吃肉的小兵早就吓得不敢动弹。
追文和蓝玥也不发一言,两只眼睛死死盯着那把飞剑,不敢眨眼。
“呼!!”
一阵强风吹过,无数的花瓣刮过他们二人面前,迫使他们不得不挥手阻挡,紧闭双目。
“啊,啊!这里面有没有飞镖?!”蓝玥惊恐的手舞足蹈。
数十秒过后,这阵突如其来的梅花雨总算过去。
蓝玥胆怯的睁开眼皮,竟被眼前的景象吓得瘫软在地!
在那把飞剑的剑柄之上,竟突然站了一个脸戴面纱,头戴斗笠的女子!
这女子屹立于飞剑,纹丝不动,仿佛同那把剑合二为一!
这时的追文已从蓝玥的视线移开,他跑去女子所在的旗杆之下。
“落梅,你这次来,是找你的新欢,还是寻你的旧爱?!”
女子稍有躁动,尽管戴着面纱,也不难猜出她是有些生气。
“追小犬,信不信我撕烂你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