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月 23 日,晴。
农历六月廿七日,
宜:祭祀、入殓、移柩、安葬……
忌:嫁娶、入宅、移徙、交易……
彭祖百忌:子不问卜,自惹祸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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黝黑的短发,略显方正的脸型棱角分明,浓密的眉毛下方是大大的眼睛,深棕色的眼眸,端秀笔挺的鼻子,嘴唇薄厚适度,嘴角微微上扬着像是一直在微笑。
他是杜荣,男,22岁,警方卧底。
这是他做卧底的第184天,第 2 次醉酒。
酒后的早晨是最难受的,睡眠也不能让身体完全复苏,脑袋一直是隐隐作痛。
可即便是如此,杜荣还是努力回想昨天是否说漏了什么?
对于一个卧底来说醉酒风险很大,因为说了不该说的,结局就是死。
杜荣似乎想起,自己在醉倒前有人和自己说话,好像是在自己的脑袋里。
算了,懒得想了,昨天一起喝酒的不过是一些小角色,坏不了什么事。
杜荣烦躁的拍打着脑门,这头疼比牙疼还让人纠结。
可是牙疼可以拔掉,头疼能砍掉吗?
答案肯定是不能。
疼,是个烦心的事,但是,死,那是绝不可以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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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荣哥,荣哥,起床了,要做事啦。”
门外是文仔在叫喊。
文仔本名郭子文,长的很瘦,喜欢戴着黑边四方的眼镜,穿白色的衬衣,还要束进黑色的西裤里,脚上常穿一双盗版的耐克旅行鞋,皮肤白而不嫩,但是像极了一个学生。
可惜的是,他中五没有上完,临近考大学就退了学,据他说原因是,穷。
这里是笼城寨,这里的人基本上都很穷,所以很多年轻人都去混社团,想用自己的命搏出一条富贵路。
因为拼与不拼都不好活。
因为这里就是笼城寨。
杜荣挣着坐起身,按着胸前的扑克状的红心A项链坠,面色略显痛苦:“干嘛这么早啊,不知道昨天我喝的烂醉呀。”
文仔憨厚的笑着说:“荣哥,你昨天喝太多了,早上打你BB机,也不回电话,突尼哥让我来叫你啊。”
突尼哥是群星社在笼城寨的堂主,杜荣的卧底任务对象就是他,要通过他融入群星社,尽量搜集群星社洗黑钱的证据。
突尼哥是群星社的元老,也是群星社老大郑天祥的九个结拜兄弟之一,当年就是他们九个结拜兄弟,拼杀闯关创立的群星社。
杜荣随意的抓来一条牛仔裤穿上,登上鞋子就走进了洗手间。
打开水龙头,双手撑着面盆的边沿,晃着一阵阵疼痛的脑袋,等面盆的水满了,杜荣胡乱的抓几把水拍在脸上。
凉水的刺激,让他感觉清醒了很多。
照镜子发现胡茬有点长,他拿起剃须刀随意的刮了几下,虽然先前在脸上拍了水,可还是刮破了下巴流了血。
血很红,和他眼睛里的血丝一样,几乎没有色差。
杜荣拿着剃刀手静止了,他意识意识化成了实体,进入到一个满是圆形通道的奇幻空间。
这空间是杜荣的大脑,他的意识体在脑神经中穿梭,一幅幅无法触摸的记忆画面,化作光融入到杜荣的意识体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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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一段很陌生的记忆。
在那段记忆里,他叫杨锦荣,公安大学毕业,龙空市市局刑侦队副队长,他的父母也都是警察,只是都殉职了。
在杨锦荣的记忆中,和父亲温馨的互动,有母亲温柔的叮咛,还有爷爷临终前的牵挂,这些都让杜荣很羡慕杨锦荣,也让杜荣觉得自己的人生好艰辛。
杜荣的父亲叫杜勇毅,做人呢一点都不勇,但是很有毅力,与人为善从来是被欺负,人送外号杜老实。
人们常说,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杜老实的老婆病了,借到的钱却被新记的丧昆当保护费抢去。
老婆病死以后他独自拉扯着杜荣,在街边开档口卖杂碎面。
活着,对杜老实来说那是多么忍辱负重且奄奄一息的伟大事业,这样的一个老实人,从来都是不得好活的。
年少的杜荣把母亲的离世归错于杜老实,再没有叫过杜老实一声“老爸”,都是用“你”来代指,杜老实从没有说什么。
小学毕业,杜荣选择去少年警校上学,那里本军事化管理,技能训练加文化课,很累也很苦,但是杜荣不怕,他一定要当警察。
因为杜老实的原因,杜荣离开笼城寨,没有人在意,就像他又回来,也无人关注。
杜荣乐的如此,在很久以前,他就知道自己一定不属于笼城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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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荣记忆深处,一些原本尘封的画面,也突兀的跳了出来。
“荣哥,你在哪里呀~~~”
赵明达,身材很瘦加上肤色有点黑,大家都叫他黑达。
黑达有很多缺点,但是他讲义气,他为杜荣抗过教官的鞭打,他为杜荣受伤流过血。
杜荣拿他当亲兄弟。
黑达连气息都没有喘匀,很焦急的对杜荣说:“荣哥,有个叫九阿婆打电话到教官那里,说你老豆被人捅了一刀进了医院。”
…………
嘈杂的声音,晃动的人群,消毒水的味道弥漫。
从手术间门上的小玻璃窗向内看去,医生、护士都在忙碌着,心肺复苏,起搏器电击。
杜老实就躺在手术台上,手中攥着一个项链,链坠是一个方方正正的,钢制的,纸牌红心A,夹层里面有杜荣母子的照片。
杜荣的眼神莫名,看向手术台边的监护仪。神色非常平静,像监护仪里的那条直线一样。
只是,
握紧的双手,青筋毕露。
…………
“荣仔,你老爸是替人挡刀,那是他命不好。你不要胡思乱想,要好好活下去,九阿婆希望你平平安安。”
九阿婆常说她活太久,没几天好活了,可愣是活到了八十八。
九阿婆一辈子一个人过,杜荣的妈妈活着的时候很照顾九阿婆。
九阿婆当杜荣是自己的孙子,临走前,把一生的家当都留给了杜荣。
九阿婆说人要落叶归根,杜荣就把九阿婆葬在了她的老家,那里只有一片坟地。
杜荣懂了一个道理,有时候你活着忍着到最后还是一无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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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荣的意识重新控制了身体,眼睛已经不再有血丝,就连头痛也没那么明显了。是杨锦荣,还是杜荣?杜荣不知道,杨锦荣也不知道,或许都是,或许都不是。
“荣哥,走啊,大家都等我们呢。”
杜荣笑着对文仔说:“我,杜荣。怎么样?帅吧。”
文仔莫名其妙的看着杜荣,觉得他进出一趟洗手间,整个人都不一样了。
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表,
7 时 02 分。
杜荣和文仔一起出门,灵巧的避过楼道内的杂物,一路平安的下了楼,习惯性的走向三叔的摊位。
三叔卖的早点是三文治和奶茶。
三文治是芝士炒蛋烘底,上拼椰菜和花生酱,加上一杯足料的奶茶,很美味的早餐。
杜荣小时候,杜老实经常在三叔这里买一份给杜荣吃,所以现在杜荣只要能够早起,一定会到三叔这里买份早餐。
主要是好吃,
也许,只是也许,
怀念着什么人,
或是怀念一段时光。
可是今天不同,三叔的摊位那里站的是一个年轻人,卖的不是三文治而是鸡蛋仔,杜荣很好奇,就问年轻人:“这里应该是三叔的摊位?”
年轻人抬头,脸上挂着笑容,很自来熟的说:“三叔今天不舒服,允我占他一天摊位。”然后很热情的推销:“先生,你来一份我的鸡蛋仔,家传手艺,香甜可口。”
杜荣有种很玄妙的感觉,这个年轻人没有说实话。
但是该死的头痛,让杜荣暂时放弃了探个究竟的想法。
杜荣点了一份鸡蛋仔和奶茶,蛋的鲜香、奶的纯香完美结合,飘散开来的香味充斥着杜荣的味蕾,和着奶茶经过食道,最后很好的满足了被折磨了一个晚上的胃。
不管怎么说,这鸡蛋仔做的是真不错,杜荣多买了两份,打算带给突尼哥和刀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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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在翠屏道上,一边吃,一边看向喧闹的街道。
各式汽车来来往往,行人络绎不绝,不时从街上摇曳走过的时尚美女,让生活显的活泼生动。
耳朵传来的噪杂声音,嬉笑怒骂中夹杂着俚语,显得那么亲切。
很快杜荣和文仔就到了堂口,那是一座三层的小楼,在翠屏道的路边。
对面是一个教堂,
屋顶,耶稣被钉在十字架上,
教堂内,唱诗班在吟唱着神爱世人……
杜荣走进楼道口右边的便利店,买了一条口香糖,清新一下口气。
出了便利店,杜荣直接上三楼。
推开议事厅的门,看到突尼哥坐在他那张大椅子上,椅背上雕刻着盘龙,扶手的前端是龙头,拳佬和刀仔分坐在突尼哥左右,其他人或坐或站,各自聚成自己的小圈子。
杜荣直接向突尼哥走去,殷勤的把鸡蛋仔递上:“突尼哥,早啊,给你带了一份鸡蛋仔。”
突尼哥没说话也没有接,杜荣当然也没有在意,只是顺手把鸡蛋仔推到了刀仔的面前,正在擦刀的刀仔抬起头,腼腆的向杜荣笑了笑。
突尼哥抬头清了清嗓子,所有人都看着他听他讲话:“今天早上祥哥被人砍死了。”
“有钱明给我打电话过来,让我做好防备。”
“搞笑,我防备个屁,谁要想要我死,我的刀就一定会先砍死他。”
“现在我结拜兄弟死了,让我像缩头乌龟一样,我突尼哥是这样的人吗?”
“我要找出来是谁干的,然后砍死他。”
“阿彪、文仔、疯狗强你们各带一队人马,查一下最近有什么陌生人出现,道上有什么风声。”
“拳佬,刀仔,你俩等下跟我去办事。”
突尼哥把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
杜荣要刀仔赶紧吃鸡蛋仔,刀仔拿起吃了一口,冲杜荣点点头,表示很好吃。
杜荣满意的站起身,想着自己是不是偷下懒,回去睡个回笼觉。
更走到门口,突尼哥突然叫住杜荣:“阿荣,你过来。”
杜荣来到突尼哥面前,突尼哥对杜荣说:“阿荣,你读过书,你不该是混江湖的命。”
这话让杜荣心里一惊,难道他露了底?
突尼哥接着说道:“我欠你老爸一条命,所以你说要捞偏门出来混,我就收了你。但是江湖人江湖老,有好下场的没几个。你要是有门路就走正道,我没有在兄弟谱上录你的名字,你现在还是身家清白的。”
杜荣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头挠啊挠啊,脑子也涨了起来,眼睛也红了。
看着突尼哥,杜荣很认真的说:“嗯,好的,突尼哥,有机会我去当警察啊。”
突尼哥突然笑了:“好,好,好,当警察好啊。”
出门下楼,步伐未见凌乱,但是略微沉重,手一直放在楼梯扶手上,扶手上的木刺扎入手掌的肉里,杜荣恍若未觉。
杜荣脑子里现在乱糟糟的,记忆的画面无序的翻滚。
陆建强,CIB 的高级督察。
他脸型方长,颧骨高耸,薄薄的嘴唇总喜欢紧抿着。
冷酷的面容,深沉的双眼,寒芒闪烁,彷若能看透人的内心。
“我是CIB的陆建强,任务计划看完了,你愿不愿意?”
“为什么选我?”
“你身家清白,少年警校毕业。”陆建强沉默了一下,继续说着:“你想替你父亲报仇?……不用急着否认,我理解。你是笼城寨人,没事做就入社团,很正常的。你父亲救了突尼哥,拜在他门下,没难度的。“看到杜荣还在沉默,陆建强继续开口:“计划你看了,这件事不是只有你能办。但是你很适合的。而且,你要报仇的嘛,也需要机会呀。上面呢,要的是计划完成,我也只需要一个结果。你看,双赢啊,你肯不肯呢?”
见杜荣还是没有说话,陆建强又不紧不慢的说了起来:“你有十分钟时间考虑,无论你怎么选择,你都要明白,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
“好,我做。”
“很好,不过呢,做事就要把事情做好。你要有心理准备,做卧底有进无退的。很多时候没有人能帮你,你,只能靠自己。我能做的就是封存你在少年警校的档案,你的相关消息也会被封锁。无论谁去查,你中学都是在育人中学上的,这一点,绝不会出纰漏。”砸吧了一下嘴,陆建强接着说:“我在CIB做事十七年,送走了五个兄弟,我不希望你是第六个。还有啊……记住了,一定要给自己留条后路,救命的。”陆建强的最后这句话让杜荣觉得,他还是有点人味的。
记忆中时间在流逝,只剩下写满计划的纸在燃烧。
呛人的烟雾,炭化的纸块,搅和在一起,飞飞扬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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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荣慢慢走出楼道,抬头看向天空。
夏日的早晨阳光明媚,柔柔的,一点也不炽烈。
摸了摸胸前的红心A链坠,顺便看了一下时间,7 时 52 分。
心头好像放下了什么重担,脚步也轻快了很多,身体彻底的复苏了。
记得有个很牛很牛的人叫达尔文,他说适者生存。有时候人得乐观,只有乐观,才能平静的接受意外并且适应变化,因为生活一直向前,该你的逃不了避不过。
杜荣一路直向家中走去,看到街上打扮清凉的美女,忍不住吹着口哨,美女回应给他一个白眼,嘴里嘟囔着烂仔。杜荣不以为意,傻笑着,好像很天真。杜荣觉得,睡回笼觉没什么意思,自己又不是女人,只是喜欢女人而已。真的回去睡觉,一定会错过这美好的夏天。
“轰隆隆,轰......”不远处传来连声巨响。杜荣自然的身体反应,让他俯下身卧倒在地,随即他反应过来,爆炸发生在身后的某处。
“堂口,突尼哥。”杜荣又生出那种玄妙的感觉。
身体瞬间弹起,转身向堂口奔去。哭声,喊声,远远渐渐传来的警笛声,燃起的火光如同死神的镰刀,由三楼慢慢滑向楼下。
奔跑到楼前,气喘吁吁的杜荣,觉得自己听见了突尼哥的喊声。看着熊熊燃起的大火,被炸药炸的坍塌的议事厅,刚刚他就在那里。杜荣在熊熊火焰前,一动不动。深深的寒意化作一股寒流,由尾椎开始,一直沿着脊椎,直到后脑。
“这是要所有人都完蛋吗?谁干的?为什么?”杜荣喃喃自语,已经忘记了,奔跑的劳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