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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精灵坞往事

“今秧姐姐,我还以为灵界跟那两个什么大人一样压抑古板难看,原来这么美的,比黑灯瞎火的冥界可好多了!”此时还能有云端的叽叽喳喳,我竟不知该不该笑。

她出现在这里,都不能说是我连累她。她自己跑下山,见到司礼大阵仗就躲进了旁边灌木,结果还是被精灵发现,顺带捎上了。本来还哇哇大哭求饶的,现在又觉得大难不死,以后应该都不会死,很是喜悦,话又连珠炮仗多起来。

我顺着她的话看出去,绿意盎然,和风煦煦,世间的确没有比精灵坞的景致更幽静的了。此时我都还能生出一种久别重逢之感,觉得……安心。想起以前那会儿,我明白谁也不喜欢同我说话,每每郁闷了,就爬到树上摘果子,后来照着书学着酿果酒,就是我那几百年的乐事。

本来好好的赏风景,却被司礼和枫鹫的争执打断。

“女君未审,你不能现在就动用死刑!”

“这孽障死不足惜,还审什么!”

“女君不在,三司掌刑。现在女君出关,你我不能僭越。”

“她闭关七百年,能知道什么!启动归零台!”

听到这儿,云端眉头一皱,“归零台是什么,名字不大好,干什么的?”

“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归零,灵界的死刑。”

云端停了手上动作,受伤地看着我,“怎么会这样?那女君不是说换身衣服就来吗?”

我笑着摇了摇头,她也真信。即便是问,也是司礼说,那些精灵说,何时轮到我。

“难怪那女君说话没生气似的,平淡如水,完全听不出要救民于水火的志气决心!”云端伤心极了。这会儿我无暇杠她,那女君就说了一句话,能听出这么多也是了不起。

但归零台焚香刚燃,那身白衣飘飘就从天谪降。她一拂袖,焚香灭了。

这衣服与先前的有区别吗?我纳闷。

“不是说过,等我问清原委?我的话你不用听吗?”声音还是轻飘飘,可却有威仪在里头。

“不敢,只是女君刚刚出关,本就辛劳,不想女君为此等事费心。”司礼并没有毕恭毕敬。

“是吗?我还以为是司礼大人觉得萱茜年纪轻,资历浅,没有过问的资格。”一句话就带起了锋芒。她平手走到司礼面前,“萱茜当这女君的确时日较短,内务诸多不明白,日后定会好好请教三司,但请司礼大人不要忘了,只是请教。”

我看明白了,这是出关之后立下马威啊!效果不错,竟能让司礼涨红了脸。

“女君想知道原委不难,这里谁都可以说个明白,这孽障包藏祸心,不仅偷学功法残害同门,还私通魔族盗我灵界至宝,根本万死难赎其罪!”司礼说得有理有据,其他精灵们纷纷点头。

“入关之时我交给你们的是一个无知婴孩,如今成了你口中的孽障,我就不用听听她说?”

“她本就是魔族余孽,天生魔种,长成此番有何出奇!”司礼想必听出她有心要保我,顿时不忿起来,“当时女君把她交由司战教养,不妨就问问司战,她是如何魔性难除!你尚在闭关之时,她所犯罪行是我灵界一干目睹,我、司农、司战亲自审理,最后是由司战下令执行的斩灵死刑。只是被这孽障从荆棘道跑了。如今尽皆赞成将她就地正法,女君阻拦莫非是要学先任女圣对魔障徇私包庇?”

司礼这一下显得大义凛然,精灵们面面相觑,而后开始窃窃私语。

“你说师姐?”她下巴略抬,“看司礼大人样子,昔日对我师姐也像现在对我这样,十分无礼吧。”她走近司礼,眉目傲视,“先任女圣为战魔族力竭身殒,你不思感恩全无敬重。没有你口服心不服的我,你又何来机会站在此处大放厥词?难道是七百年太过长远令你想不起来师姐和我做过的一切?怎么会呢,我就睡了一觉,一切可还如昨呢!”

声声之下,逼得司礼后退。

“还记不记得闭关之前我说过,狼杀是灵界禁忌之术,非魔族大举来袭不得动用。”她对着灵界众精灵,他们点头之后,才转而对着额头冒汗的司礼。她拿出昨晚收回的司铃,“若本君不考虑前因,单凭昨晚司礼你擅用狼杀,问罪也是死刑。”

司礼终于伏地。

“女君……”

她摆手拦住司战的求情,示意自己知道轻重。侧过身道,“司礼大人现在不会阻我过问原委了吧?”看也没看我,“今秧,你同我来。”

云端害怕我一去她就要遭殃,吊着我的手不肯放,我也只能任她拖着。跟在那女君身后,始终隔了几步的距离。

云端在耳旁小声嘀咕这女君好凶,我想说何止是凶!简直是个狠角色啊!瞧她清癯身影,白皙面庞,昨晚现身还是玉初说的撑着油纸伞、举手投足皆是画的女子,刚刚一个抬手就是不怒自威,轻飘一句就能弹压全场,一言一行饱含深意,但又点到即止,此刻灵界上下应该都还处于她的余威之下吧。

“不知女君带我来此处?”我之所以先开口,是因为看她架势,我不问,她就一直让我在她身后站着。

她始终对着泉渊,如雕塑生硬,似乎不大想理我,但还是开了口。“我曾受师姐之托,用灵泉洗你的魔性,同时把你父亲有关灵界的记忆封在泉渊底下。”

泉渊,是灵界的一处圣地,也是精灵坞最具灵性之地,可以说是混沌之灵的源泉,用它浇灌的果树,果核都是宝贝。原来就是用这封了我的魔血。

她答得如此痛快,我一下子还反应不过来。十年前,我是从看守我的精灵口中知道我身世,也就是魔障余孽。那时才明白几百年被给的不痛快皆因我是异类,可具体是个怎么生身来历,我并不知道。

“师姐说你不知道也好,如果想知道就让枫鹫在合适时候告诉你,我想枫鹫不知如何开口,我那时不在灵界也不清楚,你直接看吧。”

我并没有说好,就见她翻转手,出手之快不容拒绝。顺着她手势的上升,从泉渊中间旋出来一团水汽,变成一颗颗小水珠。从水珠倒映出许多残缺影像。她口中念起水幕语咒,水珠拼凑结合,最后落回泉渊,在其表面铺成画面。这下,不想看也得看了。

我父亲的记忆从一个少年的模样开始。

少年在暴力杀伐,完全看不出小孩的稚气。附近好些个他这样十多岁的孩子,也是目露凶光,正与灵界精灵打杀。想来这又是一场不大不小的灵魔之战。

灵魔之战古已有之,起因是魔族膨胀扩充地盘,妄图占灵气之地。再后来发现精灵混沌灵力容纳阴阳之灵,试图强取,不成就杀。再往后大概就是伤亡了那么多,想不打也说不过去。几十万年不断,输赢胜败早已数不清。

灵界于战争中相对不利,因为精灵养成十分靠运气,也特别耗时日。后来虽然逐渐放弃了天生天养的自然养成,精灵之间流行起你情我愿、成就天作之合的做法,但面对魔族壮大,七百年才能培养一个成年战斗力的灵界,还是太经不得死伤。所以一般来说,都是魔族主动挑衅发起战争,灵界本土被动应战,当然不一定就是吃亏挨打,因为精灵还是相当强悍能打的。

就比如画面中不远处那位白衣女子,一挥之下,秒杀了一大片。我认出她手中的剑正是灵界剑气榜首而今锈蚀的无主之剑,长华剑。有次打扫剑阁我不小心碰到还因此受到枫鹫的处罚,这时才得一见真容——泛有雾气的剑上银光闪烁,斩魔无数,却没有血迹,但已经结束的战场却满是血腥。

想来一切就始于战场上这位白衣女子不经意的一眼,倒下去的少年决定紧抓不放。

“救救我……”

白衣女子瞧着,瞧了一会儿,收了目光。她前走了几步,迎着过来的精灵。

“禀女圣,没有发现魔族余孽生还。”

看来她就是司礼口中的“先任女圣”,萱茜女君说的师姐。

灵界从不曾有水幕中这位女圣的名字与事迹流传,我也从未在精灵坞听谁说起。灵书中写着前任朝琊女君在位时,女圣是我身旁这位。若是同时有两位,那还是件奇事,因为灵界女圣乃极盛混沌之灵孕育,天生而成,万年才出得一位,是唯一的女君继任者。

水幕中身着书中所画的女圣标准装束的女子点头:“回精灵坞。”

因是少年的视角,我只能看到被留在战场上的他一直睁大着眼,望着白衣女圣率精灵离去的方向。我知道他在赌,她会回来救他。果然漆黑的天,白衣身影渐渐走近,他的最后一眼终是等到她来,嘴角露出得意的笑,可前一秒他还狠掐着手心,露出绝望害怕的眼神。

然后就是白衣女圣用羽草替他疗伤。他意识其实已然不清,但还是紧抓着她衣袖不放,感到她稍有挣脱,就着急地拼命抓,口里喊着:“别走,求你。”之后他模模糊糊睁眼,看她都是在上药和换药,包括他以前的伤口,于是渐渐睡得安稳踏实。直到灵界精灵发现了他的存在。

我不知道,如果没有司礼咄咄逼人势要除魔,女圣会不会让少年伤好之后就走;我也不知道,女圣至高灵力之下少年的微弱魔气是如何被发现。我只看到司礼掌风袭来,女圣剑柄打退,立在少年身前,凛了眼神:“我收的徒弟,从今以后谁也不准动他。女君那边,我自会交代。”

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她不喜废话,而且性子刚硬。对比我身边这位适才对司礼表现,她的确不适合做女圣。宁折不弯的性子,少了君主的九曲回肠,虽能凭身份或者修为让属下忌惮,长久以往却也容易招致不满。

司礼甩袖离开,少年跪下去磕头拜师。

“我不管以前的事,以后你就叫今禾,我会好好教你。”

她给他取名今禾,便是要他不记过往,从头来过。他似乎也不负所望,越长越好,甚至风生水起。

也许一开始是因他师父的女圣地位,但之后绝对是他自己本事,明亮活泼,机敏可爱,看上去实在纯良无害,使得灵界精灵渐渐对他放下戒心,偶尔年长者还会对他说教上几句。与他同龄差不多大的也愿意同他玩,与他游戏,听他指挥,功课不会也找他。他俨然比他师父受欢迎,甚至受到偏爱。可见他真的十分聪明,懂得察言观色,同时不动声色——到底是能上战场才有的心智,谈笑之后眼里的一丝狡黠,嘴角的那抹嘲笑,一个孩子,十岁出头,未免看着心慌。

这会儿我才想起我是被他坑了。他用这一副人畜无害样子骗了灵界上下,难怪那七百年我说什么做什么都是错,受到的不是疾言就是冷眼。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绳,何况我和他还是无缝衔接,自然怎么看怎么不顺眼。那时他的别有用心,往后想想确实心有余悸。好在当时没谁看过,包括他师父。

“今禾——”

少年回头,发现是师父寻来,犹豫了下把身后的兔子挪出来,袖子藏住了带血的那边,“我看它好玩。”

“你功法没练,又贪玩。”

他吐了吐舌头,待他师父转身,他拎着兔子的手一收,兔子瞬间化为无形。

他轻快地跑上去抓着他师父的衣角,一派天真无邪:“肚子饿了,今天不练了好不好?”他还有孩子心性的一面。对着他师父的时候,他会顽皮,无赖,讨价还价,虽然总是没得商量。

女圣这师父当得十分称职,灵界功法,从浅入深,细细指导他练习。许多我在书上见也没见过,可见真是全无保留。除了武功,女圣也亲自教他识文断字读书学礼。灵界有学堂,我在里面就很“受教”,而少年没进,多半是不让进,女圣或许觉得更要争口气,自己能教好他。

“你对这徒儿真是不见外。”连枫鹫都这么觉得。

“枫鹫,我知道你们都不放心今禾。那日你若在场,一定会杀了他不让我救,可事到如今,我是他师父,就会对他好。”

我之所以能听到这番话是因为在屋外看似一心练功的少年正在偷听,闻之身形一顿,再使出一套行云流水的剑法。他又听到枫鹫说:“若他为恶,我定斩不饶。但看来,央梧你教的不错。”

央梧,听到这个名字,我也就明白我的今秧从何而来。今禾,央梧……

这样日子似乎过了数百年,当年的魔族少年转眼已经长大,脸色还有些苍白,但掩盖不了他的俊朗之气,桃花之姿,灵界女子纷纷为他倾心。对此,他一视同仁,一笑而过。或许是因为再不必刻意去讨好,可以由着自己性子来,他并不把那些倾慕放在眼里,甚至明显地不耐烦。

“师父,今晚我想修习心法,能不去吗?”他说的该是灵界的成人礼。十分盛大的节日,装饰隆重,是一向清朴的精灵坞最热闹的一天。

“不行,要去。”

他听罢长长一声叹气。他的确不情愿,除了潜心修习不想参加,更多的应是怕了灵界的成文规矩:盛典是为促成成年精灵婚配,而灵界一向女子居多,主要由女子选其心仪。他觉得自己凶多吉少。

“那徒儿若不小心冒犯了谁,师父可不许生气。”他还像小时候一样无赖。

她看了他一眼,微叹了声:“你也趁此机会挑一个,难道就没你喜欢的?你看好了,别的自然不会缠你。”

他听了扑哧一笑,“师父说的容易!那师父看上一个试试?还不是自己不用才来说我。”

因知道后面发生之事与他二人感情走向不无关系,我便十分留心转折之处。想来这就是一处。此时他的眼神话语透不出什么深意,可往往无心才会铭心。

他问得随意,她自然也没有多想,只单纯摇头回应:“女圣为职责而生,不涉私情。”

到了晚上果然风波大起。意料之中的开始,一个少女表了芳心,他微笑婉拒,“今禾不配。”于是事情坏了,坏就坏在这少女出自贵族一脉。

这灵界,虽没有人间皇族复杂,可也有派别之分。大致可分三派,以司战枫鹫为首的尚武堂,相当于人界军方,上战场的。然后是司礼出身的精灵贵族一脉,跟皇族一样,对天生天养的纯血统极为自豪,一般什么也不干。以及司农所代表的平民血统,也就是后来的胎生精灵,被贵族一派瞧不起,但吃喝生病用药得靠他们。三方心底里多少都有些互不顺眼,但大多数时候面上能和平,有时候还能和谐。就比如对待那时的我,还比如水幕中这会儿发生的,一致怼上了女圣。

时任女君朝琊应该是在闭关修行,这样事实上处理灵界事务的就是女圣。各方对继任者的态度十分微妙,要拉拢,因为将来你要上位,但你稍微对我不好就是不站在我这边,我就得未雨绸缪防着你以后对我更加不好。贵族此时对女圣的心情就是如此:你徒弟拒绝的不只是一颗少女纯真的心,而是代表你女圣拒绝了我贵族的支持。

贵族少女被拒,当场涨红了脸,再受平民派女子冷嘲热讽,更觉得颜面无存,下不了台。

“他确实不配,区区魔族少年如何能娶得我贵族女子!”司礼一石激起千层浪。他念念不忘当年女圣对他的剑柄相向,觉得那是对他的侮辱。

贵族少女似乎找到了台阶,昂起了头:“没错,本姑娘看得上你,你福气,你以为你是个东西!仗着女圣是你师父,就忘了自己是何出身吗?”

“你说什么?”本来准备离开的他回头,他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话了。

少女被吓得一愣,但生来的高傲还是发挥了作用,“难道不是吗?女圣威严我们不敢犯,但即便是女圣,也不能强压着我们承认你是我灵界族人!你个魔障,少不要脸!”

这种骂可以说很有水平,很具杀伤力了,短短几句泼了女圣一身脏,还把个人被拒问题上升到民族大义,勾起一致对外的情绪。听罢,曾经有亲朋命丧魔族之手的精灵,眼神明显就变了。

“今禾本就说了不配。”他到底是聪明的,知道不能太过从心妄为,好在他本就游刃有余,眉眼一弯,桃花笑半露,“我才疏学浅,样貌平平,身份低贱,若你还不能解气,我还可以在此郑重赔礼宣告,不是我看不上你,是你看不上我,行了吗?”说的好一番反话,效果还挺好,贵族少女气得说不出话,其他精灵神情也缓和,记起来这不过就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的小儿女私事。

司礼怎会放过如此良机,“你才疏学浅?上月你才赢得尚武大会头筹,我灵界可是好多儿郎都不如你!”说什么都要把少年和灵界利害对立起来。他上前一步,“女圣,司礼冒大不韪也得提醒你,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女圣将功法倾囊相授,有遭一日危害的可是我灵界之众!”又安了一个好大的罪名。

少年握了拳头,他息事,本就是不想他们攀扯他师父,可字字句句都是对他师父的诛心之语。

我在他眼里又看见了当年那个十岁孩子杀伐的戾气,但在女圣转身要走的瞬间,他又变成那时苦等她不至的可怜样子。他是在害怕,她不要他……

“今禾,走吧。他们不讲道理,师父不该带你来此。”

这是当晚她说的唯一一句话。这句话她不该说,她是女圣,对她、对今禾都不妥。可这才是她,傲气由心,只说自己想说的话,不屑就是不屑,虚与委蛇半分她都做不到。

“好了好了,明明是给小辈配姻缘的好日子,何必无事生非。娃儿们继续,确认眼神,看对眼很重要!”最后是司农把注意力召回正事。

那晚之后,精灵坞表面还是如常,没谁去找他麻烦。但旧事重提,少年知道他与司礼所代表的大多数精灵之间,裂痕已然无可弥合,而且越来越大。而得知这道裂痕也同时横亘在他师父和灵界之间,还是枫鹫找来,问他他师父去了何处。

“这个时候师父当然是去修补破损结界去了,司战大人怎会不知?”

枫鹫一时意外,然后叹道:“她诸事喜欢亲为,但以往修复结界还是会有同行,这次尚武堂无精灵跟我报告。她竟是独自去了。”

他没有跟着去过,不知修复结界是件怎样体力活,但看枫鹫脸色也明白过来事非寻常。“师父在九恪山,那里结界情形如何?”

“她去了九恪山?”枫鹫眉头紧锁,“九恪山地势天险,上一次还是女君合三司之力修补的结界,她独力怎能做到?万一碰到魔族偷袭!”枫鹫气急甩袍子,也顾不得眼前少年的敏感身份。

“还是我去找师父吧!”他拦住枫鹫,如今他不可能留下静待消息,“此一去多时,尚武堂和精灵坞还需要司战大人主持大局。司战大人若相信我,就让今禾去相助师父。”他所说的相信指的是他能力,也是他站在灵界一边的心。

枫鹫目视着他,“今禾,那晚之事虽有些空穴来风,委屈了你和你师父,但司礼所言有一句我算是认同,非我族类,其心存异。我灵界与魔族势难两立,将来不免兵戎相见之时,可能就在明天,后天,不久之后,到时你要如何?”

他长身玉立,目不闪烁:“我以师父为尊,师父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枫鹫那一刻也是动容的。

少年赶到了九恪山,那里果然配得上地势天险四个字。他从一处找到另一处,已是筋疲力尽,终于在夜幕时分见到立于峭壁之上的白衣身影。走到她身边之前,他擦去了满头的大汉,然后孩子一样笑着,等她转身。

“今禾,”她叫了他的名字,好像旁的也就不用再说,往夜色深处走了几步,声音轻和,“我听你的,并不是与他们使性子。九恪山乃人灵两界的屏障,位置显要,结界破了几处,必须即刻补善。这是女君结下,他们来了也帮不了我。”

她说的是实情。可以说女圣生而孤独,往后也注定高处不胜寒,族人无法明白她,她也不懂自己族人,临事谁都帮不了她,她却必须事事以他们为先。这种巨大的落差会让她更想靠自己,越来越坚强,直到无坚不摧,但这一过程中偶尔也会对千斤重的使命深感无力,比如此刻,她看起来就有些弱不禁风。

他的手已经伸出,想要拉她,可到底还是不敢碰到。三两步到她身旁,指责小孩似的:“但师父还是该带一个,在师父运功之时护法照应,万一有魔族闯入怎么办?师父饿了也可以给师父摘果子。”

“你在说你自己吗?”她侧头看他。

其实他应该明白她修复结界从不带他是为何,要不然按他如此缠人黏人的性子为何至今才开口要她带着自己。不过发生了一件事,我才觉得他未必真的明白。

他不该说万一,万中之一往往就会发生,他大概也没想到会来得如此之快。

凌晨日出是自然中混沌之灵最盛的时候,她要趁此修复结界缺口最大的那处,他在一旁守着,有十几个估计是到此拾荒的魔族在这个时候出现了。一番交手,那些当然不是他的对手,但负伤的魔物也发现了一个事实,对方竟然是同类,于是毫无志气可言跪了地,只求放了他们。他一念犹豫,魔物就向缺口逃去,而他脚下就是他们遗落的刀。他目光一凛,但下一刻那些魔物已被长剑穿身。

师徒两人,俩俩相望,有些情绪不言而喻。她是灵界女圣,杀魔族并不是第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但这一次她是为他杀的,因为不由她动手,那些就要死在他的手里。作为师父,她心疼了。

“我从不带你,不是我不信你,也不是避嫌不想司礼疑你,而是这一幕无论多久你都做不好准备。”

他着急反驳:“为了师父,我会杀他们,我会的。”

“连我都会于心不忍,何况是你。”她转过身去,“我教你,又岂是希望你残害自己同宗同族?回去吧,还有两三处,我可以应付。”

他似乎很害怕看她的背影,神情明显慌了:“师父要我回哪去?”

她脚步一顿,“由你。”

他哪里也不会去,除了她身边。

剩余残缺处又花了半个月时间找到和修复,每日他就这样不远不近地跟着她,白天准备水和野果,晚上在洞里升火取暖,师徒之间很少言语。但这半月于他而言想必极为珍惜可贵,因为水幕所现记忆乃是他死时刹那回想起的往事,只有念念不忘,才成绝音回响。这份默默相伴是他们最后的平静时刻,不被纷争打扰,只有他和他师父。

好景总是不长,师徒回到精灵坞面对的第一幕就是归零台司礼率众责难。

“怎会如此凑巧,这孽障初出精灵坞,其他地境结界就相继破损,分明是他与魔族重拾勾连,将我灵界机要泄漏出去!”司礼完全容不得他狡辩,一掌劈来,“我先杀了你,以免魔族入侵,腹背受敌!”

他连番退步,侧身闪躲,已是竭尽所能容忍。最后还是白衣身影到他身前,正面跟司礼对了一掌。

“司礼你休要胡来,那是女圣!”司农大声制止司礼。

司礼怒火中烧哪里肯听,反斥身为女圣,包庇外族,置灵界上下安危于不顾,拼死也要讨个公道,竟是使了全力纠缠。三司灵力之中司战枫鹫当头,但司礼能到如此显赫地位,实力自然不容小觑,眼下就迫的女圣出剑相抗。

少年眼中现出狠戾。只有他知道在九恪山一个月不眠不休修复结界之后他师父还剩了多少气力。还有,他师父又该有多悲凉,要用长华剑对着自己同族。

“女圣,司礼司农大人,不好了,岚屏那边有魔兵闯入,正大举入侵!”

这一次来了数千之多,数目本不足为惧,但这是第一次如此逼近精灵坞,还来得如此势如破竹,让众精灵大惊失色。魔族来的是精兵,不同于散兵游勇,这些是精心训练专克精灵一族的死士,率领他们的也是几千岁老辣悍将,攻击之下岚屏防守悉数溃败。枫鹫此时应是带着尚武堂子弟往其他地方修复结界,精灵坞能仰仗坐镇的就只剩女圣,司礼都明显见慌了。

“司礼司农,你们守在此处,绝不可让魔族流入精灵坞!其余回到岚屏结界缺口,不能放一个逃出!”每一次灵魔之战他们都必须保证魔族有来无回!

精灵有了方向,立刻重振旗鼓,打出反击之势。而那个魔族少年,自始自终视线只追随着他的师父。而他师父手持长华剑到了战线最前方,与魔将抗衡。

我从前没有具体概念,不知道万年孕育的一个女圣,所谓的至高灵力会是怎样,眼前算见识到了。手刃四名魔将之后,长华剑离手,剑诀之下一剑万影,光华万丈,她御万剑齐发,所到之处魔兵呜咽毙命。

“师父——”

然而至高灵力也不是无穷无尽的,也有耗尽的一时,他看着她撑地吐血。他已经目眦欲裂,从要奋不顾身赶到她身旁,变成谁若敢挡他就杀谁。我想他的噩梦已经不再是与自己同宗同族相杀,而是目及之处的她受伤,他却保护不了——他的兵器之下,早已有数十魔兵丧生,他已经无所谓还要斩多少。

外患终于平息,谁也不知道接下来内忧要如何消解。司礼、司农、刚刚作战的精灵之众,还有赶回来的枫鹫和尚武堂子弟,他们盯着染了一身魔族血的少年怀抱着战至力竭陷入昏迷的女圣,不知该如何表情,千言万语都等着司礼帮他们说。

但这次先开口的是魔族少年。杀同族时六亲不认的眼神没有半分消退,他对着司礼起身:“修复结界本就让师父大损元气,灵息不稳,如果能稍加调息,战场之上她也不用以御剑术伤敌伤己只求速胜,是你这老贼无理痴缠!你真的该死!”

入魔只在一念之间,或许他师父受伤的一刹,他就不再是桃花笑春风偶尔才会坏笑的少年了。

司礼说他只剩三成功力应该就是在这儿,等枫鹫反应过来出手阻止也只能救得司礼的性命,而司礼的大半灵力已经到了魔族少年手里。少年已经杀红了眼。

众精灵仿若眼前站着的是血口獠牙的怪物,一个个噤若寒蝉。

“混帐东西,你竟一直修习魔族功法!”枫鹫应该是悔不当初,没早杀了他!如今她怕也奈何不了了。

受了冤枉也不委屈,他这会儿还在乎吗?他在乎的极少极少,以为是他师父,结果只是他师父的命。他抱起他师父,“不要来打扰,不然我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来。”

回到女圣宫,紧闭了宫门。他真的是疯魔了,要将一身灵力全部输导到她体内,只求她能醒转。

“今禾……”也不知道是他的连声呼唤还是宫门外枫鹫的震吼,女圣强撑睁眼,“我可以慢慢恢复,可能要很久,但会好的。女圣的混沌之灵跟别的不同,枫鹫都帮不了我,你的魔灵就更不可能。”侧头将他的手拿下。

“是灵力相斥,还是你心里排斥?”他的脸色比他师父还要苍白,“我没有修习魔功。”

他的确没有,一开始或许有过那样念头,想瞒天过海修混沌之灵同时兼修魔灵,因为二者能够相融,不容易被发觉,但后来放弃了,他哪里禁不起他师父对他的失望。

“我知道。”她说,“否则我不会教你灵族功法。”

他听了却没有感到半分安慰,因为重话是在后头。

“但战场之上你被诱发魔性,吸收魔兵魔将的魔气,这已经是事实,即便你是想用来救我。”她语气已显疏离。

“所以师父是不要今禾了……”他又拿出小孩子的姿态,手足无措。

她无奈叹气,“不是不要。那日你问我,要你回哪去,我说过由你。你若认魔族为根,就回你来处,若心向灵界,你还是今禾。可时移世异,魔界灵界都非你栖身之所,我也不能再作你的师父。”她所言并非责怪,只是单纯表述事已成定局,他们师徒缘分已尽,当要分开。

他知道自己师父向来心口一致,也从来心意难改,说出便是决定,没得商量。

女圣不忍他低着头的样子,“今禾,你走吧。可以去人间看看,那里风光人情,也许另有一番境遇不定。”她还在为他考虑,盼他离去也能安好。可惜她想多了,或者说她想少了。

“师父还是不要赶今禾得好,尤其是去师父喜欢的人间。”他抬头。这次变的不只是他的眼神,整个气质一下都变了,面部阴郁,嘴角挂着邪魅的笑,“对了,我不该再叫你师父,你不作我的师父了。”

在她的目视中,他笑得放肆,“你说的对,我已无处可去。可如果连你都没有,我就什么也不需要了。魔界,精灵坞,人间,都见鬼去吧。”他在告诉她,她在,他才有理智和底线可言。没了她,他什么都不在乎。

她退后一步,躲开他靠近的手。

他却非要拂开她额前的碎发,“你的混沌之灵与别的不同,但如果不是至纯至净的,我就能救你了是不是?”他欺身上去,阴影笼罩着她。

“啊不要——”一直安静的云端叫出声,蒙着眼睛不敢往下看。

我心也觉的疼痛,无暇告诉云端,这对于魔族少年而言不是什么好的记忆,娟狂如他也会觉得这样十分地难看。

果然水幕中她冷炙着双眼,在他耳边说:“我不想死在长华剑的下一个是你。”

那晚他师徒关系碎的彻底,往后岁月想必大多也不堪回首,以至他到死都没有念想——关于那段日子只有两个插曲,应该是最后的扎心吧。

他终是怕她厌得太彻底,放了枫鹫入宫来看她。

“你跟枫鹫说了什么?”

“不是都偷听了,还问?”她已能步行如常。

“你为什么跟她说不做女圣了?”

难怪刚出去的枫鹫脸色十分难看。但他问出这句就不觉得自己欠打?

“女君即将出关,如今我这样子也帮不上什么忙,何必虚担此名。”

“那我们离开精灵坞好不好?去人间!你不是一直很想去人界走走吗?”他的眼里燃起星星点光,他很久没有这幅情态了。原来这才是他要问那句话的根由。

“不好。”然而她半点犹豫都没有,“从来无此机会。”

从前她责任在身,一刻不能卸下,而今这番变故,我只气他如何说得出口?

我想其实他并不了解她,她是宁为玉碎的脾性,可他还以为若是碎瓦就能是他的。

他眼中亮光湮灭,牵线木偶一样转身出去,却听身后的她说:“枫鹫用密音问我,说你暗自串通了魔族。我不知道,但我希望你没有。”

他身体一顿,唇角弯起:“师父怎会不知道呢?刚刚我就是在要挟师父,可惜……师父答错了。”

到这儿我已看不明白他这是气话,还是说真的,只知道接下来的一幕他确确实实将本已碎透的关系恶化到无可转圜。

“不用害怕,灵界女圣如果还能用剑,别说你们,我也死定了。”他无所谓三个吓破胆的魔兵狼狈逃窜,笑着转身,“师父到底还是怀疑我,跟踪我了?”

“为什么?”夜幕之下白衣凝滞不动。

“出卖灵界?”他背着手,漫步到她身边,“我乃魔族,认祖归宗不是正常吗?要不师父再考虑一下我那日提议,我们到人界归隐,你不为灵界,我不帮魔族,如何?”许是不想再听到不愿听的,他自嘲地笑起来,笑过之后脸上灰败。“师父,我跟在你身边近五百年,可我从来不明白你为灵界献祭似的付出,值得吗?你万年孤寂而生,他们谁怜惜过?你恣意洒脱却为灵界画地为牢,哪个稀罕了?你受伤濒死,又有谁真正关心?为什么?为什么你就是不肯为自己而活,非要为他们死呢?”

“魔族对你也没有情义可言,你就肯帮他们?”她嘴唇不自觉颤抖了几下,估计还是难以相信他的所作所为。“还是像枫鹫说的,你原本留在这里就是为了里应外合?从一开始,就是我错了。”

“哦,枫鹫还这么说了?”他轻笑几声,“如今师父要从外人口中了解徒儿,不知是师父可怜,还是徒儿可憎。当真世事无常啊!”

“你要去哪?”她在他身后。

“难为师父问了,”他略偏头,“其实小时侯上战场心里还是怕的,但现在不会了,死的越多我越痛快。”

我的心血翻涌,知道这一番陡转直下,心意诡变之后,一切终于走到了尽头。

水幕最后一幕记忆:她还是一身女圣白衣,手执长华剑,而他身着魔族黑衣,一如初见的战场——记得后来他拜她为师,之后穿着也随他师父,喜欢着一身素,连束发的长带也是白色。对比此番,真的是时光流转,世事无常……

“要灭灵界先得杀你,而你一定会先杀了我,一语成谶,师父那晚就已想到今时了?”他的笑映衬着血影刀光。一个魔族将领,一个灵界女圣,目光交织片刻,他们各自身后已有成千成万的灵魔厮杀倒下,比初识战场还要惨烈千倍。

她对他已无话可说,无话想说,唯有长华剑缓缓出鞘。

“但那时我想的是终有一日能打动师父,等师父伤好我们就离开,从此一切纷扰与我们无干,我们走遍人界,快意平生。”说起来何等悲凉,可他顺手就当着她面斩杀数百精灵,“你护他们,你不要我,可你有没有想过,伤你害你舍你弃你的正是他们,要你的从头到尾都只有我一个!”

她浑似没有听见,御剑术起,万剑合一,剑华如月。

长华剑从少年背后穿心而过,回到她手中,就如每一次她杀魔族一样干净利落。这次她终于补回了最初战场上手下留情的一剑。

他眼睛眨了几下,似乎疲累不堪,但还是撑着看向了此刻撑剑吐血的她,他伸出手想碰她。

“我没有教好你,只有亲手杀了你。”悲凉之后她第一次温柔地对他笑,“等安顿好今秧,我就陪你。没有来世,那就随风散去,归于人间风景。”

他笑着说:“好。”

水幕落回泉渊。

这场灵魔大战的后续我也不需要再看。我看过的,结局在灵书里,上面写着:灵界精灵坞于此役损失惨重,死伤无数,终在女圣萱茜带领下,齐心一致,让魔族四万兵将俱灭,无一生还——前前后后书里,碑林,没有大魔头今禾,也没有女圣央梧,他们就像是潮水打过卷走的砂石,于灵界历史中消失的干干净净,谁也不想记得他们。

“幼时我便奇怪,你从不宽容,可是每年都会带我到人间一趟,临山川风光处便要我拜一炷香,原来是为了央梧那一句话。”我对着不知何时也来了泉渊的枫鹫冷笑道,“司战枫鹫到底也会觉得亏心是不是?”

“你为何要怪枫鹫?”萱茜女君眉头一蹙,敛去看水幕后的心绪不宁,不满我为何这个态度。

“莫非女君认为是非曲直明了,我虽受委屈可也是代父母亲之过,眼下就该承担后果,甘心伏法,以谢灵界收容恩情,以偿今禾央梧之罪?”无谁愿意提及他们的名字,我便越要这样称呼。

“倒无需你感恩戴德,但至少不应这般怨怼。”她用斥责司礼的语气教训我的不懂事,“今秧,我师姐无罪,但同样灵界一干也没有大错,枫鹫更是尽她职责。”

“是吗?女君目睹完一切,这就是你的公道结论。”我冷冷一笑,“女君虽称央梧一句师姐,可想来情分也不深,不然何至于她身死七百年你此时才来过问?看来女君说的彼时不在,是真的什么都不关心!不了解央梧,不了解枫鹫,甚至对你师父、对精灵坞也知之甚少。”

她不明我为何突然扣下这一顶大帽,脸色明显愠怒。

我却还想激怒她,“睡了一觉果真看不出来吗?”我转向还在啜泣的云端,云端已经抹了很多次脸,脸都脏污了。“云端你说。”刚刚云端看到水幕归零台时皱了眉头。

“都不一样,左右不对。”云端手脚比划,转了几圈想说明白,“比方说那个归零台,最高那个旗幡明明是在右边,但水里却是在左侧。”

女君萱茜容色大变。司战枫鹫摇头叹气。

“现在的精灵坞是另外一个,就像是水幕里精灵坞的镜像世界,看起来一模一样,但根本不是同一个。”我看向枫鹫,“那位女君的手笔还真是大啊!”

枫鹫露出不想听我下一句的神情:“你跟你父亲一样,真的过于聪明了。”

萱茜女君一时难以置信:“难道这是女君师父的身死化物?”

枫鹫叹气,她擅长保守秘密,讲出来确实挺难为她的。“不只是朝琊女君,其实从先代好几任女君开始,她们就在用混沌之灵重造一方净土,重塑四方结界。朝琊女君身死之日,终于大功告成,其混沌之身物化为新的精灵坞,为我灵界重造了这片休养生息之地。”

枫鹫看着我由衷感慨,“这是我灵界历任女君才知道的秘密,竟能被你一眼识破。”

我记得以前枫鹫就不喜欢我脑子过于活,学堂念书也好,基本功法也好,我若最后一个完成,她反而高兴。但我现在就是喜欢她不喜欢的样子。

“水幕记忆中精灵坞几次大危,都不见那位女君的身影。她徒弟女圣为魔族少年与族人不睦嫌隙,也不见她出面平息。原因自然不会是她比眼前这位萱茜女君还要心宽心大,而是另有生死存亡大事让她无暇旁顾。”我笑看着枫鹫,“何况怎么是女君才知道?你不也知道,二位女圣却不知道。枫鹫,别的不说,作为一个朋友,你当的可真够坑的!”

“今秧!”女君萱茜声色俱厉,“枫鹫与我女君师父只是一心为了灵界,才未告诉我和师姐,你不要出言不逊。师姐出事并非是因她们,她们也未害师姐。她们一定也是疼师姐的!”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我能看到她色厉之下眼神的溃散,那是信仰崩塌的前兆。

云端恍然大悟,指着枫鹫,“我明白了,你和当时总在闭关的那个女君已经不打算要精灵坞,要丢了重造一个,还让女圣央梧为了个破破烂烂的灵界出生入死。太不要脸了你们!”

话虽糙,却很有道理,但云端说的还不全。

我依旧凝视着枫鹫,“从前我问过你一次,我父母亲是怎么死的。你发了火,连名字都不许我问。今日,我问得具体一点,七百年前当真是今禾与魔族勾连,引来那场灵魔大战而自食其果?”

女君萱茜终于脸色惨白,震惊地看向枫鹫。

“没错,是我利用了今禾与魔族关系。魔族以为可以一举攻下我灵界,却不知我要的就是他们举族前来!精灵坞就是我为他们准备的坟墓,来多少埋多少,如此我新生灵界方能万世太平!”

好一番豪言壮语!

“所以你与央梧说的今禾与魔族串通,真相是什么?你和那位女君又是从何时开始计划?从他出精灵坞去九恪山,还是更早?”她的慷慨陈词跟我无关,我在乎的只是七百年前那一双师徒为何而死。

枫鹫有些触动,过了一会儿才说:“我从未信过今禾。我以为他只是没有机会,只要不在精灵坞,他就会立即与魔族取得联系,到时就会引得魔族前来。”

“但是去九恪山时你已经从深疑不信转为了试探,他那番话你还是听进去了的。”我笑从来不屑说谎的她此刻还有所隐瞒,“是那位朝琊女君对不对?你枫鹫铁石心肠都能生出的不忍之情,她没有。就像这位萱茜女君说的,她一心为了灵界。为了让灵界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朝琊牺牲谁都可以。”

枫鹫没有否认。

女君萱茜身体散架,后滑了几步,喘着气虚声问,“除了金禾,你和女君师父也同时利用了师姐?”她这会儿泪如泉涌,白皙的脸尽是滑落的珠子,先前那副中气十足的气场仿若被连根拔起,只剩一副弱质纤纤、弱柳扶风的模样。

云端吓了一大跳。

枫鹫疑惑地看向她,短叹一声好像明白了过来,“我只当你回来之后心性大变,原来你竟是用了复影术,仿了朝琊女君神态。”一向不假辞色的枫鹫不由得先安慰几句,“你女君师父为大局着想,必要牺牲在所难免,旁人不理解,你该能体谅才对。”

我就是那个“旁人”。

“为什么?为什么?”哭泣的女君萱茜代我问出了这句。

“今禾魔力大盛,终是大患,非央梧女圣,不足以杀。”枫鹫依旧气势十足。

萱茜又往后跌了几步,落在地上。此时泉渊一阵潮涌,水卷过来,裹挟着泥沙打在她身上,她的白衣泥泞一片,狼狈不堪。

“那时回来,什么都变了。师姐只来得及交代我几句就死了,女君师父在身归混沌之前跟我说,师姐走偏了路,叫我不要学她,一定要当好这个女君。”她泪水如珠连,鼻子通红,“在你们眼中,女君就是要那样好好当的?”

我转身离去,这声声质问如今已无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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