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兄唤妹来,
竹马绕青梅。
山崖老树上,
为妹捕雀归。
------------云兮
阿兄说过,华夏祭祀先辈亲人必衣着素白之色。
云兮簪了一朵白色丝绸质地的兰花斜在鬓边,乌黑的长发在脑后挽了一个简单髻,用一根原色桃木工艺簪子穿过。她今天穿的是一身素白的汉服,素白的底色用银色丝线勾出云朵和莲花的形状,衣襟镶着白底青花的边纹,裙摆缀地盈尺。
泪腺已经枯竭的她怔怔的看着眼前的灵位出神,三缕青烟徐徐飞升,今天乃是阿兄的头七。
阿兄是个散漫的人,也是个孤傲的人。十四岁的他竟敢辍学打工,把三岁的她拉扯到大学毕业。云兮记得她八岁之前日子有些艰难,但从阿兄的第二本新书火了后,她就被阿兄一直当女儿一样宠养着。
她爱看阿兄的书,尤其是阿兄十九岁那年扑街的头本小说。
两周前,她大学毕业上班不过两个月,却突兀的发现阿兄正在热卖的一本书竟然匆匆烂尾。她赶回阿兄的山中小屋,却只看见了一个灯枯油尽的男子。十三年的网文生涯,彻底毁坏了阿兄的身体,之前还看上去只是略显清瘦的人,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就走到了生命的尽头。弥留之际的阿兄,笑得相当得意。他留给了她在市区留下了三套大房,一套居家两套出租,阿妹你不是想做个快乐的居家收租米虫么?
阿兄剩下的钱都打到你的生活卡里了,大概有300多万,你省着点花。以后嫁人要预留着一半防备着,因为你没娘家人。哎,要不是阿兄实在忍不住心里喜欢,造了山顶这套仿古院子,本可以给你多留两三百万的。
一套得意洋洋的临终留言,枯瘦的脸颊带着笑容瞑目而去。
云兮不记得自己在这期间晕死过几次。
阿兄生前选择了火化,但她还是寻来了楠木的棺木装了阿兄的骨灰和阿兄身前最喜爱的一套汉家衣冠,摆在了这灵堂之上。
他们父母是考古的学者,虽然最后都双双消失在塌陷的墓穴下,但是多年的熏染,让阿兄对古文化极为痴迷。
她十二岁起,阿兄有了版税,逢年过节给她送的礼物不是各式的汉服就是各样的头面首饰,有一次被同学发现了还纷纷奇怪的嘲笑过她。直到她在十六年那年,壮着胆子穿着一身仕女装惊艳了整个校园。汉服模特是她在大学里唯一的打工项目,她赚的第一笔钱,就给阿兄买了一把玉色的骨瓷笛子。如今那把阿兄爱不释手的笛子,正静静的和阿兄躺在一起。
帮助办理后事的人们结了账纷纷下山去了,一直负责着全套操办的闺蜜好不容易消停下来,接着在厨房又一阵忙活,给两人都端来了一碗素面。
闺蜜吃的很香,但是云兮还是没有任何胃口。
夜色降临,一轮冷月挂上天宇,山顶小院内外一派银白之色。小山不高,海拔也就七八十米的样子,山脚就是村部,一片人间灯景。
“哎,你哥还真是个隐士!这地方,舒坦!”闺蜜眯着眼,吹着山风,看着月色,把云兮轻轻的抱在怀里。
云兮靠在她的膝盖上,没有任何声息,眼神一直呆呆的。
“张云兮!我说你~~~~”闺蜜看着云兮没有人气的样子忽然怒了,但下一刻她脸色一变,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从她腹部传来,“你,你~~你哥那面放了多久了?”
张云兮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郝然之色:“方才忘记与你说了,那面是年前我给阿兄从学校那边带过来的。。。。。。”
“年前,现在是九月了啊!!”闺蜜捂住了脸,“天爷!开了封的面,过了大半年了他还不扔?”
张云兮下意识的噘了噘嘴说:“我买的东西,我阿兄从来不舍得扔的。”
阿兄是个网络写手,肠胃药倒是备了不少,可惜都不合闺蜜的症状。闺蜜不得已自己踉踉跄跄的下山去了,只有几百米外的山脚的医务室才能挽救她!倒不是云兮不送她,只是这张家行的是古礼,今天是头七,灵前是离不得家人的。
云兮跪坐在蒲团上,望了阿兄的灵位呆呆发愣,过了一会她又抓起一叠黄纸。
“哎?~!,这个丽丽,又上当了。”云兮苦笑着放下了黄色的符纸,然后在身边一大堆黄色纸堆里找到了丧事专用的黄色的钱纸,一张一张的放入了火盘里。
她没有其他亲友,一直陪着她忙里忙外的是自从小学一直大学的闺蜜丽丽。难为她一个现代女孩了,让她买其他东西那肯定是一点问题没有;但是对于采买香烛店物品,女孩子心里肯定有些怕怕的,果然还是被那奸诈的店主骗的团团转。朱砂画符用的黄色符纸平日里是不好卖的,如今却被混在纸钱里买了回来。不用说,那价格一定高的吓人。
她开始一直待在灵前没有注意,现在才想起来,那香烛店主似乎把半个店的商品都送过来了,西边本来空荡荡的杂物间在丽丽结完账后关门时都需要她死命的推了半天。
丽丽的零花钱......怕是这次全垫光了。
朱丽丽家里是村里的养殖大户,号称猪三千。她家就她一个独苗苗,大学还没毕业的时候,她的零花钱就攒了小两万。除开毕业后两个月的花销,这次怕不是全被那奸商坑进去了。
算了吧,云兮摇摇头,不能告诉丽丽真相,她那暴脾气,自己明天就给丽丽补上。
她将符纸拨开,却发现这纸堆里面夹着一张画了一半符箓的符纸,还有一小段朱砂蜡笔。
“骗人的东西,”云兮淡淡的将这张纸烧给了阿兄。阿兄是极度喜欢研究符箓、道经那些神神道道的东西的。自己中考后的那年暑假,知道阿兄爱好的她为了给阿兄编织一个护身符,她可是偷拿了阿兄自己编造的《张氏符经》好生学习了一段画符。她最后选了一道最漂亮的“清心平安符”编在了锦囊里,送给了阿兄。
“阿兄看到这道根本不符合逻辑胡乱画的符,会不会气得活过来呢?”云兮不知不觉拿起朱砂蜡笔在一张符纸上一口气画了一道符箓,所谓“九天普化诛邪真雷符”,这是阿兄的原创,两兄妹只能私下互相取笑的作品,不过倒是多次在阿兄的作品中出场。
呵呵,鞠了一把泪,云兮呆呆的一扬手,口中还念了一声“疾!”仿佛阿兄就在身边看着她耍宝一般。那符却轻飘飘的被火盘中的热气流带高,飞落在了院子里。
看着火盘里的火光明灭不定,云兮从怀中取出一本书来。
蓝色的封面,如古籍一般的文字格式。这是阿兄身前放在桌上的遗物,是阿兄用钢笔手写下的一个新故事的大纲。阿兄这本新书的大纲很厚,估计有上百页,足有几十万字的构思。可惜封面上书名却空白着,阿兄这个完美党人还是如往昔一般那么纠结,往往一个书名的推敲就能耗费他足月的时光。
这些天,云兮一直没有看过这大纲,因为她怕她会去毁了这书。阿兄最后心力干涸而亡,只怕与编写这大纲不无关系。
云兮今天终于有时间来仔细查看了一下这本书。
“嗯?”云兮诧异了一声,“怎么是这本书?”
父母故去的时候,云兮才三岁,父母的遗物不多,都由阿兄保管。其中就有一本听说是从昆仑古山中带出来的一本空白线装古籍,就是眼下的这本书。没想到,阿兄会用平日视若珍宝的这本空白古籍来书写故事大纲?
翻开大纲,一行较为潦草的文字映入眼帘。
“九陆天界,不知其方圆之阔。自有史以来,各代人杰辈出,聚众扩地,有文武兴忽,有祭戎之礼,兴衰由人,未有异闻载于史。
帝桓八年,天暗三日复明。
是年,上岳西洲积云山黑光弥漫三千里,有兽形人言者出,曰妖;
是年,太古渊州裂地三千里,血浪沸扬,有带角赤目者出,曰魔;
是年,大漓泽洲百川皆黄,晦气闭日月,有死而往生者出,曰鬼;
是年,下南蛮洲万兽啸月,草木覆万里,有异木奇兽者出,曰怪。
百年间,祸及九陆,人道沉沦。
九百年后,中炎上洲之地,有大周朝立世,开国已一百八十载。......”
云兮边看边点头,阿兄这番设计确实宏大。妖魔鬼怪不知道罗列了多少,原本为世间主角的人族近千年以降,只凭血勇苟活于世。设定到了这里,全书居然已经写满了,云兮摇头叹道,阿兄怕是还有许多设定没能写上去。
张云兮站起身来,轻轻揉了揉麻木的双腿,拿着书来到了书桌前。桌上文房四宝俱全,云兮卷起广袖,在砚上滴了几滴茶水,拈住一根墨条轻轻研磨出了一晕好墨来,她捉起一只毛笔,蘸了墨在古籍封面上写了四个字:“九陆本纪”。
就在这时,一旁的座钟敲响,头七午夜已至。突然间月影黯淡,一阵山风从大开的正门刮进大堂,恍惚间,张云兮似乎看到一个熟悉至极的身影随着山风走进了家中;桌上的古籍书页在风中不停的翻动,最终停在了封面的位置,“九陆本纪”四个字突然大放光芒。云兮自觉地眼前一派光芒闪耀,然后两眼发黑,便昏了过去。
古籍上所有的文字都似乎有了生命,纷纷散发出光来,这些光华忽的聚在一起,再猛的爆散开来,刺目的光华顿时笼罩了整个山顶方圆三四亩的所在。须臾间,月光复明,只见月光下那小山顶部竟然被平平削去了近十米的高度,张家小院消失的无影无踪。
数十米外,正在吃力爬山的丽丽目瞪口呆,随后凄厉的哭叫声在山野里响起:“小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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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子在拼命!二憨也在拼命!
同伴中已经有五人在这黑夜下的荒野里失去了踪影。
但是他们可以肯定的是那异兽还跟在他们身后,只是他们无法察觉而已。
他们是村内年轻人中最优秀的猎人,要不是面对如此大的诱惑,也不会犯下这般大错。
本来今日狩猎至午后,他们已经决定回程。但是回村途中,他们遇见一只跌断后腿的偌大山猪,不过一开始他们还是有些迟疑的,因为那时已近黄昏。
故老曾言:“山中黄昏险,入夜莫见天。”
黄昏时的山中极为危险,异兽血气过盛不能在阳光下行动过久,它们多在黄昏后出洞觅食,所以故老才会提醒人们不要在黄昏后在山中停留。另一则就是入夜之后千万要待在家中紧闭门户,要是人气外泄于天地之间,会容易招来阴物以至九死一生。
虎子他们中带队的山根几经犹豫,最后还是选择了一条不归路。这只山猪足有三尺高,怕不是有三百斤上下,若不是被伤了后腿,虎子一行根本别想拿下。山猪被伤了后腿,它最大的威胁冲击力便废了。山根有把握在不伤一人的情况下拿下这只畜生,只是颇为耗费时辰。
都说在山中行猎,最不好惹的就是这发怒的山猪。听老人们说,以前有十多个老猎手围捕一只山猪,被山猪害了两三人的性命,最后还是被那畜生带伤跑了。听闻习武之人对猛兽的心头血和骨髓趋之若鹜,一匹山狼的心头血就能卖出五两银子,能让一家人舒舒服服的过上两年,这么大一头山猪的心头血起码要卖十两银子啊。
山猪最终在昏暗的林中倒下,就在山根他们舒了一口气准备处理山猪的时候。最后一丝阳光从林中消失了。
一对猩红的眼睛顿时睁开,盯住了暗林中的七人。
“MD,山猪腿是被咬伤的!”虎子准备把山猪受伤的后腿扎住,免得血腥味外泄,刚摸了一把,他突然色变。
山根心中一紧,紧忙把眼睛睁大四下一看,立马看到了那双猩红的眼睛。
“有异兽!这是圈套,跑!分散跑!”
虎子、二憨根本没有任何犹豫,根本不去看那异兽,扭头就跑,背上的猎物,多余的事物边跑边扔。跑不过几步就听见山根一声怒吼,然后是一声凄厉的惨叫,数个呼吸后声息全无。
一炷香的时间,分开跑的虎子和二憨居然又跑到了一起。之前荒野里又远远的响起了四次惨呼声,他们根本不敢浪费一点多余的时间,拼命!拼命跑!哪怕肺都快颠出来了,脑海里还是一个字,跑!
不对!虎子心中忽然感觉不对。虽然是黑夜,但是他对这一带的地形太过熟悉了。明明这里应该是一处平野,怎么是上坡路!?
不等他继续疑虑,一丝血腥味从身后的山风里隐隐传来,虎子、二憨顿时色变。此时改变奔跑方向那是找死,他们二人低声嘶吼着沿着这条上坡路做着最后的冲刺。我不想死!
一双猩红的眼睛出现在了二人身后十多尺的地方。那是一只巨狼模样的生物,浑身黑色,两颗巨大獠牙倒露在嘴外,四足居然与虎豹一般,落地无声,身后还拖着一条长达四尺的黑色豹尾。
最后两只猎物已经近在咫尺,但是这只异兽却谨慎的停了下来。它慢慢打量着这里的环境,很明显它也发现了这里的地形竟然莫名其妙的变了。
月光从山顶下澈,虎子和二憨居然恍惚间看见了前方山顶上有一个宫殿似的院落。一个白衣广袖、飘渺如仙的身影转头向他们看来。
我们遇见神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