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内显应观的真君祭祀典礼一如既往是定在正午时分,象征真君恩德有如大日凌空,光泽大宋。
显应观主殿内正中间,供奉着崔真君的金身塑像。崔真君像高约三丈,面相威严,双目如电,炯炯有神,左手持生死簿,右手握判官笔,寻常凡人望之生畏。
真君脚下盘卧着一头吊睛白额猛虎,乃是当年所慑服的恶虎所化。
相传,这吃人恶虎被崔真君点化后进入地府,成了崔真君在地府的坐骑。
塑像旁是一匹汉白玉石雕琢而成的神骏宝马,乃是先帝感念当年泥马渡江之恩,特下令按其模样再以汉白玉石重塑其身,与崔真君一起受大宋供奉。
此时,杭州城内大小官员、权贵宗室齐聚一堂,在响应先帝的号召下,向观内供奉的崔真君献香化纸。
主殿内,大小官员权贵按照品级,依次站立。
崔通判站在知州身后,低头敬拜。若仔细一看,殿内的崔通判竟与台上供奉的崔真君有三分相似。
这也难怪杭州市井坊间传闻崔通判与那显应观里供奉的崔真君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更甚者,在崔通判刚扳到上上任转运使的时候,杭州城内还有说书人编出来的种种故事。
其中流传最广的一个是说,崔通判乃是崔真君受先帝所托转世,转为铲除奸佞,护佑大宋而来。因此,无论什么牛鬼蛇神、大奸小贪,只要被他遇上,便无处可逃,必被绳之以法。
奇怪的是,当时朝廷并未对此传闻辟谣,甚至有一种默认的意味,就连崔通判本人也未曾出面否认。
所以市井之间,流传崔通判是崔真君转世的说法就愈演愈烈,杭州百姓对此深信不疑,就差把崔通判抬进显应观里与崔真君一同供奉了。
后来,随着时间久远,这个传说也慢慢地不再被人提起。
祭祀典礼前后约莫进行了一个时辰,此时正值午末,烈日当头,平日里养尊处优的官员权贵们早就受不得这种酷热,典礼一结束,纷纷搭上各府马车四散而去。
“李大人,且留步。”最后走出显应观大门的一人低声朝前面一人喊道。
“马兄?何事?”被叫住之人回头问道。
被称为马大人的中年男子,小心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神情严肃,警惕地说道:“李兄,此处说话不便,请借一步说话。”
“好!”李大人神情一凛,似乎是意识到了什么。
马大人随即做了请的手势,将他请上了停在一旁的马车。
若是有熟识之人在场,便能认得这两人分别是户曹参军马德和仁和县令李述。
此时,李述与马德二人在马车内相对而坐,皆是神色严肃。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刚才在马车外,马德还能保持镇静,现在他却面露惊恐,身体开始轻微战栗。还未开口,上下门牙便已经开始打架。
李述还从未见过马德这副模样,他意识到事情可能比此前他们预想的还要严重,当下也沉不住气,开口问道:“马兄,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害怕成这样?”
“上……上面……派……派人……来查……账……账了……”马德举起右手,伸出食指,颤颤巍巍地往正上方指。
“我知道上面派人来查账了。这又不是第一次了。”李述打断了马德,忽然又坐起身子惊声问道:“难道是查出问题来了?”
“不应该啊,咱们手脚那么干净,又有你这个专管赋税的户曹参军盯着,不可能……”不待马德回答,李述又自言自语道。
马德也察觉到了自己失态,“呼……”他深吸了一口气,强行让自己镇静下来,迅速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
“不好意思,让李兄见笑了。”马德拱了拱止不住颤抖的手,又接着道:“账目上自然是没有问题,这点儿自信我还是有的。”
“这我相信马兄。那你这是……”李述疑惑道。
马德闭上双眼,沉默了一会才缓缓说道:“李兄,你可知这次朝廷派来查咱们的是谁?”
“谁?”
马德又是深吸一口气,仍是没有睁眼,像是积攒了全身力气才吐出了那两个字。
“李易?”李述听到这名字先是一愣,“哪个李易?”
而后,李述突然一惊,身体直向前倾,几乎贴到了马德的脸上,失声道:“难道是……右……右相?”
马德悲哀地点了点头。
得到了这个近乎不可思议的答案,李述神色惨白,像是忽然被抽干了全身力气,颓然地向后倒去,瘫在了车厢之中……
……
傍晚,丰豫门外。
此时的城外已没有了白日的酷晒,金乌还悬挂在西方的远山,将落未落,映照在西湖湖面上,让整个西湖都披上了一层金色霞光。
从湖中吹上岸来的丝丝凉风,带走了白日余留下来的最后一缕暑气。
在靠近湖边的位置,官府已经搭好了一个巨大的戏台,由此前选出的十个节目,自戌时起轮番表演,到亥时末方才结束。
看热闹一直都是百姓们最擅长的事情之一,戌时还未到,戏台已被重重包围,放眼望去,全是人头。
许宣他们等到太阳落山才出门,几乎是最后一波出城的人了。
等他们到的时候,早就挤不进去了。
许宣目测了一下,他们前面的人墙估计有七八十米厚,站在这里根本看不清台上在表演些什么。
更别说沈虚还想听月奴唱曲儿了,许宣不懂没有麦克风为什么还要开演唱会,真是不知道这些人是怎么想的……
戏台并不是只能从一个方向看,而是四面开放的。
普通的百姓,只能站在岸边,也就是戏台的东边观看表演。
戏台的南边,充当了临时后台。
戏台北边,则是杭州另一座有名的酒楼-丰豫楼。
如果说湖滨楼是杭州酒楼里的新贵,那丰豫楼就是杭州酒楼里的宿老,其江湖地位还在湖滨楼之上。今日的丰豫楼已经被权贵们包下了。
此时,丰豫楼二三层的隔间内,坐满了带着家属女眷前来观看表演的权贵官员们。
戏台西边,也就是西湖的方向。湖边停靠着数十艘大大小小的画舫游船,其中,最显眼的一艘赫然就是春梦阁的画舫。
进不了丰豫楼的商贾富户,则选择了这些画舫游船作为他们的观景台。
权贵官员、商贾富户、百姓黎庶,泾渭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