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逸然盘坐于空荡荡的大殿中,纹丝不动,宛如一尊亘古永存的石像。噩之殿没有光亮,正如他此刻的内心世界,只剩无尽的黑暗。这噩之殿的第一殿,对于金逸然而言是无尽的孤独。
他独自一人生活在杳无人烟的荒野之中,栽种灵植,采集山果,狩猎野兽,生活如此的平静。
有一天,他在山崖之下救了一个重伤昏厥的美若天仙的女子。他懂得一些药草之理,常早出晚归寻找治伤补身的灵草,回来后就自顾自地忙碌,沉默寡言。
女子清醒后很是迷惑,也有些警惕,但终于放心了起来。她躺于床上,暂时无法行动,时常想聊聊天解解闷,却没到遇到一根木头,不过他看女子时那慌乱的眼神以及不知所措的表情,倒是经常惹得她抿嘴偷笑。
在他的悉心照料之下,女子的伤似乎有了好转,气色渐渐红润,但并没有离去。
两人生活在一起,女子在小木屋周边照顾栽种的灵植,他外出打猎,归来时总带些漂亮的灵花或者可口的灵果。烈日当空时,一起入深山寻清泉解渴,在林荫下吹着徐徐清风;阴雨连绵时,在山洞内架一个火堆,烘烤精心炮制的肉干,晾晒衣物;寒风凛冽时,在小山丘裸露的一侧挖一个长长的深深的土洞,里面铺上干枯的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的灵叶,软和的色泽光润的野兽毛绒,这样一整个冬季便温暖起来。
每一天,每一月,每一季的生活截然不同,但都是极为舒适的。
日子过很快,转眼又是一年春。山花开满了山坡,无边无际的芬芳弥漫了天地。他和女子仰卧在花丛中,空中飞过一些身姿曼妙的灵蝶。
“逸然。”女子轻轻开口,“我要走了。”
他笑意盈盈转头,却看到绝美的脸庞上尽是惨白之色……
“我的生命本源早已枯竭了。”女子艰难地吐出每一个字,“你要好好活下去……”
他抱着女子的冰冷的坚硬的绝美的脸颊,泪在眼眶里打转但没有流下一滴。女子终究还是走了。她的肉身之伤虽已痊愈,但生命本源被外力打散,残存无几。
女子死去的那一刻,石殿中的金逸然醒来了。这是一种很奇妙的状态,那是梦吗?是的,那是噩梦。如果这个梦是一刀一刀刻在你心里的,那与现实有何区别?或者说现实不也是一个永不醒来的梦?
“嗯?九天九夜了,金师弟还没有过关。”石遥站在石殿远处遥望石殿。每个人进入噩之殿的遭遇都是不一样的,此刻金逸然在噩之殿中的经历只有他自己知道。
正在石遥思考之时,石殿的门拖着长长的刺耳的摩擦音缓缓打开了,走出来步履稍乱的一人,随即石门快速关闭。
“金师弟,发生了什么事?”石遥急忙施展灵法上前询问。
“石遥师兄,再给我一颗灵丹。”
石遥掏出一颗圆润的丹药。在进入噩之殿的梦境后,身体会进入某种似真似假的状态,流失大量的能量,因而需要服用灵丹维持机体正常运转。
“我得再进去一次。”金逸然将手摁在关闭的大门,在玄奥铭文被点亮之后,再度走入噩之殿。
糟糕!金师弟怎么第一殿就进入了这种“极噩”状态!噩之九九八十一殿,九殿落于生命线上。这九殿是最低等级的石殿,也是神游寺弟子必经的难关,其余更为恐怖的七十二殿掩映于古树深林之中。
一般说来,第一殿只需一天一夜即可通过,第二殿则需要两天两夜,以此类推。但是金逸然在第一殿就已经花了九天九夜的时间,而且并没有成功,反而陷入了极噩之状态。在这种状态下,现实与梦境之间的界限将会模糊。但是偏偏又不能打断它,否则未来会出现大问题。
金师弟到底经历了什么?石遥眉头紧皱。
金逸然再次进入梦境的时候,眼前的情景跟前世的记忆一模一样。他不记得自己是哪一天遇到她的了,只记得那时是傍晚,因而每天傍晚都在山崖下等待直至天黑。终于有一天,他再次遇到了她。记忆再次在现实中重演了,平静的日子一天又一天,直到她死去的那一天。
然后金逸然再次清醒,再次服用灵丹,再次进入梦境。但是他在她再一次死去的时候,却并未清醒,而是一直孤独地生活在梦境中,想尽一切办法也无法醒来。最后,他想到了死。这一次,他成功了,再一次在现实中醒来。
于梦境中一世又一世地重复时,金逸然并没有感到厌倦。他变得越来越善于言谈,但是心中的痛却从来没有说出口;他对药草的理解越来越深,但始终无法解决本源流失的问题;他对她的爱越来越偏执疯狂,将一切最好的都给她,容不得她受一丝委屈!
在某一天,一只小灵兔,毛茸茸的,在屋前偷偷啃食灵植。她感到欣喜,悄然移步门外,静静看着。那小灵兔倒也不怕人,自顾自地埋头享受。她越发喜爱这只小灵兔,雪白的脸颊泛起笑容。
“小兔兔,让我抱抱你。”兀自啃食的灵兔被双手环住,撞入了陌生的地方,阵阵香气扑来,让它惊恐。
“啊——”
一顿胡乱啃咬之后,灵兔飞也似的逃走。这时,一个更快的人影从屋里窜出来,手里提着一根木棒。只一棍,雷霆万钧的一棍,就将灵兔打倒在地。曾几何时活泼迅捷的兔子,侧仰在地,不住地抽搐时,雪白的绒毛也跟着一颤一颤抖动,竖耳流出绯红的血。
但这还不够,棍子再次重重落下,一次又一次,直到灵兔七窍流血,再无任何声息才作罢。
“没事吧?”轻轻的安慰从他口中传来,他抚着自己的破了一点儿皮的手腕的动作是如此温柔,与片刻之前的他判若两人。
“我没事……”
她怎么了,眼神里没有一点生气,像一潭死水。是我做得不好,让她受到伤害了。这些万恶的野兽,我见一个杀一个!
在此后许多日子里,他时而陷入嗜血般的狂躁,时而平静,时而胡言乱语不知所言,时而娓娓道来,时而控制欲极强,时而惟命是从,在两个极端的状态中游走。而她终于认为他是一个魔鬼了!于是,深夜断然孤身离去。
后知后觉的他彻底疯了!
他不分昼夜的在旷野深山中寻找,踉踉跄跄,期间几次与凶猛的灵兽搏斗,割兽肉充饥,摘灵果解渴,在方圆三十里的土地中一寸一寸地搜寻。
他冥冥中感觉要找的那个人就在附近,并未走远,又或许是在故意躲着自己,因此从未放弃。
直到那天,他循着凶兽的足迹前行时,在一块大青石上发现了血迹,那血迹不像是野兽的。
他血丝满眼,跪于地上颤抖着跟着足迹爬行,最终进了一个阴暗的山洞。入洞口不远处,一具散发浓烈的腐臭味的尸体横卧于此,面目全非,血肉模糊,白骨深露,唯有几块熟悉的衣物仍可清晰辨认……
金师弟到底怎么样了?
石遥坐于噩之殿的石门之前,眉头皱成一块。金师弟如今已是第八次进去了,出来后身体一次比一次虚弱。在这样下去,就算他的心智没有彻底崩溃,身体也无法支撑了。
历史上走出极噩状态的人,不算少,但无一不选择沉默,不愿透露自身在噩之殿的经历,更别说传授如何走出极噩的方法了。就是大长老来了,恐怕也是无济于事,能救金师弟的只有他自己!
那闭封已久的石门,在此刻,发出低沉的响声,如蛰伏的凶兽长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