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衡提高声音说:“好,一言为定。”
转头看着那老头和青年女子,眼光中投过去一丝同情。
“两位,你们已经来到西罨幽谷了,也看到了你们的仇人,可说遂了一半的心愿。剩下的一半,我将来会替你们办到。天色不早,你们赶快下山去吧。”
那老头却是没有马上回答。他刚才见了林澹的身手,心中不禁一片咸苦。
如果世上真有什么想法称得上是一厢情愿,那么支撑自己几年,并且最后驱使着自己跨越千山万水,一路迢迢来到西罨幽谷的那个心愿,是不是可以算得上其中之一?
他很坚决地摇了摇头,对衣衡说:“谢谢你。”
转头看着林澹,有一会儿没有说话,眼里是一片彻骨的寒意。
“林澹,你杀了我吧,杀了我女儿,还有我孙子。对我们来说,活着已没什么留恋。我们要到阴曹地府去等着你。将来你到地狱里来,我相信那个时候,你就未必还有这么大的本事了。”说着,他嘿嘿一笑。
青年女子忽然挣扎着从地上坐起,看着怀里的孩子说:“爹……爹。”
老头轻轻摆手,“不要紧,不要紧了。”
林澹眼睛一瞥,已看清那孩子脸色一片青紫,眼睛紧闭,手脚微微抽搐。
衣衡与他们一道上幽谷来时,已见这小孩发作了两三次,状甚痛苦,知道是有病的,赶紧走过去,对那女子说:“听我一句劝,你们赶紧下山,找个大夫给孩子看一看吧。”
他对医术所知不多,不像林澹,一瞥之间,已看出这孩子是得了心疾,而且应该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
女子用力咬着牙,拼命不让自己哭出声。
老头对衣衡说:“多谢你!不用看了的,大夫早说过,治不好了。我们就是赶在他还有一口气,一起来瞧一瞧他的杀父仇人。现在心愿已了,其他的事,我们不多想了。”
林澹闭目叹口气,下了很大一个决心,才说:“你们放心的话,让我来瞧孩子一眼,可以吗?”
老头和女子闻言,同时看着他。
老头满脸疑惑,“瞧一眼?你瞧一眼做什么?要杀就杀,谁还不知道你的名声啊?”
林澹说:“我不是要杀他。我可以设法救他。”
老头和女子互相看了一眼,都是非常诧异。
老头冷笑道:“想不到大名鼎鼎的林堂主,居然还是个医生啦。”
林澹想着自己刚才的话已出口,也就不能有回头路了,由得老头讥笑,说:“我说自己是医生,估计你也不会信。但你这个孩子,总是容易伤风感冒,拉肚子,个儿长得慢,还爱哭,哭着哭着,就喘不过气来,对不对?”
老头说:“你说得都对,那又怎么啦?”
林澹耐着性子说:“也没怎么,如果我说得对,我想,或许可以帮你们想一点办法。”
老头哈哈一笑,“想办法?我们稀罕你的办法吗?”
女子本来露出一丝惊讶,夹杂着一丝喜色,但是听到老头这么说,也就沉默了。双手紧紧抱着孩子,想收纳住孩子的抽搐。但总归是禁止不住,眼泪又流出来。
老头闭上眼睛,说:“姑娘,没关系,我们不指望他。要不是因为他,你会月子里伤心,以致动了胎气吗?要不是动了胎气,我的乖孙子能得这个病吗?孩子虽然小,其实是通灵的。他也知道自己的父亲死了,难过得很,伤了心。”
衣衡瞪着林澹说:“林堂主,别假慈悲了!麻烦你,赶紧派人禀报你们大龙头,我再说一遍,我是奉了我们掌堂大圣人之命,需要面见关大龙头,当面给他送个口信。”
林澹沉默了一小会,回头对着城墙上的申贵说:“传信吧。”
申贵点点头,给了身旁的魁门掌号弟子一个示意。
号角声短短长长,往谷里悠长吹去。
城墙上的号角声刚一停止,远处接着响起了同样短长节奏的号角声。一站一站,往西罨幽谷深处传递着信息。
一时之间,城墙外站着的几个人都沉默了。
那孩子抽搐得一阵,渐渐缓息,女子将孩子抱在胸口,眼泪流在孩子的脸上。
林澹估计传信到关大海宅邸,等他听到报告,再发回指示,还需一段时间,想了想,一步一步缓缓走到女子面前。
女子抱着孩子侧过身,偏脸瞪着林澹。
林澹苦笑道:“孩子让我瞧一眼,也少不了一根汗毛吧。我的眼睛可不能杀人。”
老头重重叹了一口气。
女子想了又想,终于轻轻侧回了身,但是双手仍然紧抱着孩子。
林澹看不到孩子的脸,于是探过头去。
就在他探头之际,女子忽然歪头闭眼,晕了过去,双手一松,孩子往地上掉去。
林澹吃了一惊,但是他反应何其之快,双手自然地一抄,已把孩子接住。
也就在这一瞬之间,他听到身后传来的轻微一响。
城墙之上的申贵大喊道:“小心!”如同一头急纵的猎豹,纵身跃下城头。
欧阳挺比申贵后纵起,但是先落在城下,动作更加快捷,但是他比申贵还要明白,已经来不及救得林澹了。
林澹腰间剧痛,回过头来,看到那本来垂头丧气的老头,双眼发出老虎一样的精光,手中握着一根乌黑油亮的短管。
不用多想,他已知这必是一根兵器。
而从中施放的暗器,必定已经射进了自己的后腰。
就在林澹回头之际,听到脑后又是一声轻响。
不用问,这必定是老者的女儿发出。而她的手里,必定也握着了一根同样的兵器。
林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被老头的暗器击中,还有道理可言。但是自己还能被他的女儿再次攻击呢?自己的判断和反应,怎么可能出现第二次重大失误呢?看来真的是该死了。
一股细不可闻的风声,从林澹的耳畔急速穿过。
林澹的眼角余光,已经看到了这支打偏的暗器。毫无疑问,这是一枚深红色的钢针。钢针的长度,不会超过一片指甲盖。而钢针的大小,不会超过一根凡人的眼睫毛。
林澹的鼻子,还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甜香。
他完全确信,钢针上必定抹了鹤顶红和须臾硝这两种剧毒。
因为只有这两种剧毒相伴,才能发出这种淡淡的甜香。
林澹自信自己的鼻子,可以分辨出一百种不同的香味。虽然这些香味对于其他人来说,可能都觉得没有差别。
只不过,那女子的第二支钢针,怎么会没有打中自己呢?
林澹这么想着的时候,身子已经直挺挺往地上栽去。在完全失去目力以前,他看到欧阳挺跃到了跟前,拼着最后的一丝力气,双手往欧阳挺递过去,说:“接着孩子。”
当然,他的这句话,欧阳挺是听不到的。因为他的舌头已经肿涨,无法再说出言语。
欧阳挺右手一挥,一股柔和的力道发出,把从林澹双手之间滑落的小孩高高抛起。
欧阳挺挥出的右手没有停顿,整支胳膊好似突然长出半截,再往前挽住了林澹,不让他后仰摔在地。
接着,欧阳挺左手一挥,在自己周身划了一个圈,筑起一道无形的气墙,防止有人再射来任何暗器。
一气呵成做完了救人、防守的动作,欧阳挺不用抬头,已知那个小孩正好落下,左手一伸,恰好接住。
申贵这时才跃到欧阳挺和林澹的身前一步之地,单手拔剑,指着那老头喝道:“不许动。”
城门打开半扇,一队魁门弟子飞步而出,人人手持一柄钢刀,白光氤氲,将众人团团围住。
眼见已经控制了局势,欧阳挺这才开口:“多谢天行仙。”
衣衡握着刚才从女子手中夺下的短管,一脸愧疚说:“赶紧救你们林堂主吧。”
手腕一抖,将短管口回对着自己,才伸手递给申贵。
“八成是有毒的,你们好好看看,需要什么解药。”
衣衡的声音十分干涩,透着丝丝的苦味。
申贵单手接过短管,右手剑指老头,对衣衡厉声说:“你也跟我们进去。”
声音高亢,其中的怀疑和愤怒,衣衡听得清清楚楚。
衣衡心中叹了一口气,明白今日发生的这件事情,自己确实万难洗脱嫌疑,也怪不得魁门弟子对自己这么粗暴无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