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谜底
烨和廿七年二月廿八,烨帝长女恪纯公主景昕下嫁禁军护卫统领阮凌君。
覃晖依礼陪阮氏去紫微宫给景昕梳头,此时的她已有七个多月的身孕。待景昕夫妇向烨帝、皇后和嘉贵妃行过拜别大礼,她又同阮氏随迎亲队伍一道去镇国公府观礼。
俊儿娇女结连理,满城欢歌,笑叹十里红妆。
因她行动不便,景昶嘱咐她陪着阮氏,他和景明一起帮着凌君招待宾客,忙得不可开交。
“上吉嘉时,颂奏合欢,之子于归,新人登堂!”
“一拜天地乾坤!”
“二拜椿庭萱堂!”
“三拜伉俪鸳盟!”
“琴瑟在御,鸾凤和鸣,嘉礼已成,永以为好!”
礼官高唱的祝词还在穿堂里回响,隔着苏绣屏门,看凌君抱着他的新娘,迎着漫天纷飞的花瓣彩带,在凌芸、景明等一众人的拥簇下走出大厅。
此情此景,顺心意外于羲瑶面色如常,不见感伤,缄默不言,过分冷静,倒不似阮家送喜帖至羲家的时候,还哭得肝肠寸断,昏天黑地,歇斯底里,不能自已。
因去岁老祖宗阴氏薨逝,羲家有孝,又念及佀氏年事已高,且三子羲岩、四子羲巍外出,本来是定好长子羲岑、次子羲岳夫妇代表来贺喜的,但临行前三小姐羲瑶便吵闹着非要跟来,佀氏不放心羲瑶,也惦记凌君、凌芸,便允了她。好巧不巧羲岳又犯了腿疾,就改由羲岑夫妇代表,并着长孙羲珏和孙媳覃氏带着儿子羲昊,还有四小姐羲珺一同陪佀氏进京,顺便再进宫向烨帝、皇后谢恩,贺三皇子景明迎娶凌芸为皇子妃之喜。
新人已往新房坐帐,宾客陆陆续续由司仪领着往各处休息,等待开宴入席。不时便有三五人行过穿堂,或用惊诧的眼光打量,或指指点点、窃窃私语,而羲瑶全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仍不露声色的痴看着红绸喜字装点的正房大厅。觑了羲瑶良久,顺心隐隐不安,生怕她有个好歹,便主动上前劝她:“小姐,老太太已经回正房休息了,咱们是不是也该过去了啊?”
“行吧,就这样吧。”羲瑶突然开口,惊得顺心不敢答言,只见她撂下这句话后直接绕过屏门,大步跨出穿堂,顺心忙不迭去赶上她的脚步。
沿着回廊一路向北,从正房西侧的尽间穿至后罩楼前,正巧凌君与一男子有说有笑的回来。“羲瑶!”
灿烂的春日当空照下,意气风发的凌君被喜服映得红光满面,凝视他衣襟上的双喜字,并不刺眼。“恭喜”二字不带任何情绪脱口而出,羲瑶恍然发觉,这一刻,自己的心中竟没有一丝一毫的悸动错乱。
“外婆他们在我娘的院子呢,我这叫人送你过去吧!”
“你忙吧,我知道路。”说罢,羲瑶半低下头,径直往海棠花型的月门而去。凌君也没多想,紧忙去前院招呼宾客。
难得覃昭也陪着佀氏来了,羲氏想着覃晖自婚后便再没见过覃昭,所以特地安排荷心去请覃晖。因之前的事,阮氏也不好前去向佀氏问安,便准许覃晖去寻覃昭叙话。
“哎,来了啊。”
忽闻一声,景昶回过神,见景明出现在身后,本来靠着廊柱站着的他即刻站直身,朝景明行礼,“三殿下万安。”
“不必多礼。”景昶起身,却看景明朝自己方才观望的方向看去,“刚才看什么呢,这么专注?”正想着怎么拿话岔过去,哪知景明突然大喊道:“羲瑶。”
忽听有人唤自己,羲瑶回眸,远瞧清俊的景明身旁,站立着一位温润如玉的男子,由内而外散发出干净内敛的气质,只这一瞬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在羲瑶脑海中闪过。莫不是他?
羲瑶发觉景明正朝自己招手,“哎,你过来,凌芸找你。”
由荷心指引去往正房,沿着回廊缓步而行,透过花窗只瞧景昶和景明并肩站在偏院的廊下,正打算过去和他二人打声招呼,倏而一位翩若惊鸿的女子闯进眼角余光里。
突见覃晖停下脚,看她眉头微蹙,木槿下意识紧张起来,急问道:“主子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没、没有,是这小家伙又不老实了。”一手轻抚孕肚,害怕木槿察觉出自己的异样,覃晖勉强一笑,“快走吧,别叫姐姐等急了。”随后跟着荷心悄无声息的进了正房。
看清新淡雅的羲瑶款款而来,景明对景昶介绍道:“她是内人三舅舅家的女儿,羲瑶。”
抬眼对上那细长有冷感的柳叶眼,发现他也在打量自己,羲瑶即刻别过眼,不敢与他对视。
景明出于礼貌,主动向羲瑶介绍景昶,“这位是我四伯父安亲王的幼子,安熹侯景昶。”
果然是他!羲瑶心中忐忑,不敢抬眼看向景昶,在刻意保持镇定之后,羲瑶朝景昶行了常礼,“羲瑶见过安熹侯。”
“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目不转睛地看着羲瑶低垂的眼睫,不由得念出这首诗,景昶挑眉,“好名字。”
“安熹侯过誉。”羲瑶淡淡一笑,心中却觉得莫名尴尬,于是转念对景明问道:“你不说凌芸找我吗,她在哪?”
景明轻咳一声,脱口便道:“啊,那个、那个,凌芸在新房陪我皇姐坐帐,她说我皇姐不能随便说话,所以想让你过去陪她解闷。”
“新房在哪?我这就过去。”
“好嘞,我这就差人送你。”景明回身,扬手示意福祐,“带三小姐去雪轩。”
目送羲瑶离去,被景明用手肘撞了一下,听他调侃道:“怎么,是看上她了?”
景明这话不经意就拨动了景昶深埋在心底的一根神经,他刻意压抑内心不该有的悸动,口是心非道:“别闹,我已经成家了。”
“不是吧......我跟你说哈,她性子烈得很,就算你是真心喜欢她,把正室的位置都给她,你这辈子也没机会了。”
“何出此言?”景昶抿嘴一笑,故作调侃,“怎么,我的身份配不上羲家吗?”
“哎,别那么俗气嘛。”哪知景明凑过来对自己耳语,“她为了等凌君,到现在还不肯成亲呢。”
“你说什么?!”景昶一怔,惊道:“她还没成亲啊?”
景明耸了耸肩,摊手道:“不然你以为,她是何故仍待字闺中。”
景昶陷入沉思,她不是许给滇州越家了吗,我明明记得两年前去襄城接凌芸回京的时候,听凌君说她已经许人了!
景明并未太在意景昶的情绪,只自顾自的继续叹道:“以她的样貌家世,当太子妃也不为过的。只不过,人家压根瞧不上罢了。”
怅然若失的感觉萦绕心头不去,景昶下意识摇了摇头,低声道:“难怪她拒绝选秀。”说着景昶不禁低头笑了。
“你说什么?”景明打量景昶,隐隐感觉他好像认识羲瑶。
景昶并没理会景明,理智告诉他,当下有更重要的事需要他去做,“我去前面看看晖儿。”
不想景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一把拦住他,“哎,你急什么啊!这羲家大嫂难得过来,你就让她们姊妹俩好好叙叙旧嘛。”
待覃晖向佀氏和羲氏行过礼,寒暄几句后,覃昭便拉着她往西间说话,行过正堂便见刚才的那位女子跟着景明的宫人福祐往外走,覃晖故意向覃昭问了句,“那位姑娘可是三皇子妃?”
覃昭也未多想,定睛一看,脱口便道:“不是,凌芸在后头陪公主坐帐呢。”
“不是吗,我瞧着背影纤纤,像极了她呢。”
“那是你姐夫的三堂妹羲瑶,许是因她最肖姑母,所以你看背影才会觉得像凌芸吧。”
进了西梢间的暖阁,二人还未坐定,就听外头有人笑道:“凌君素来不怎么吃酒,可受不住凌芸的舅舅们灌,我跟你说,特别是她三舅,就是羲瑶她父亲,可是最疼凌君这个外甥的,今天这大喜的日子,他必要跟凌君喝个畅快。你酒量好,可要帮他多拦着点,别耽误了洞房花烛。”
闻声,心想羲岩并未来阮家,何以会有人提及他,隐隐觉得那声音格外熟悉,覃昭莫名不安,隔窗只看正是景明一手搭着景昶的肩膀,拖着他往外走。与覃晖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回想方才覃晖问起的话,覃昭心下一凉,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