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岚又继续调着茶:“自然是女的呀。”
芸轩道:“那老中医的结论是:其左寸沉数者,乃心气虚而生火;左关沉伏者,乃肝家气滞血亏。右寸细而无力者,乃肺经气分太虚;右关需而无神者,乃脾土被肝木克制。此病乃是忧虑伤脾,肝木忒旺,经血所以不能按时而至。明显出一个水亏木旺的症候来。”
听芸轩文绉绉地说完,陆风差点笑出声来。
也学着她的口气道:“请问,此脉息从何而来?”
山岚道:“正经点,往常我怎么倒忘了问你呢,赶快给分析一下。”
陆风笑道:“你是不想问我吧。这个脉息似乎有些问题,我跟教授学中医,精于经络,对脉息不堪精通,却也略知一二。先不说看病要义必得望、闻、问、切,单说切脉,也得问三部之位呀。”
秋真说:“你好好说个话不行吗,拽什么?快说什么叫‘三部之位’?”
陆风过去,拿过山岚的手示范着:“左右手去鱼一寸,名曰寸口;去泽一尺,名曰尺部;两境之间,名为关位。”
钟姨正好端着两盘水果进来,山岚赶忙抽回手来,脸红了一下。
招呼完大家,钟姨出去,山岚倒不好意思起来。
陆风又比画着:“你的脉息里,只有寸脉和关脉,重要的尺脉哪里去了?只有四个脉息,左右要有六个脉息方可珍全。看来,你请的医生有问题吧。”
秋真笑道:“你还比太医厉害了?”
陆风道:“太医?这还是个宫中方子?确定是太医开得吗?”
芸轩虽明白了点,可又一个问题随之而来,就问:“尺脉关乎什么?”
“尺脉关乎生死啊。”陆风半开玩笑地说。
“怪不得冯紫英说张友士能断人生死,他肯定知道尺脉信息。”秋真皱着眉头说。
“难道他把尺脉信息隐藏了?”山岚也疑惑起来。
陆风更加听不明白这几个女人说的什么。
芸轩继续问道:“快说说尺脉正经主什么吧?”
陆风则不紧不慢,在顾教授的书架上巡视着,然后将目光停在一本《难经》上。
取过书翻看一会道:“《难经》三十六难说:脏各有一耳,肾独有两者,何也?肾两者,非皆肾也,其左者为肾,右者为命门。命门者,诸精神之所舍,原气之所系也,男子以藏精,女子以系胞,故知肾有一也。”
“你是说尺脉主命门?”山岚问。
“所谓右尺命门之说,可断人生死,也不无道理。”陆风开玩笑说。
芸轩问:“尺脉信息男女有别吗?”
“这个我得看看。”陆风又找到一本《命门学说》。
“也说有的,这本书自古为医家所重视,论述很多,但也众说纷纭。其中《类证活人书》中说:男子尺脉常弱,女子尺脉常盛;又以男子以右尺为命门,女子以左尺为命门;男子得阴以生,先生右肾;女子得阳以长,先生左肾。圣人以察阴阳以决生死,但也有持否定态度的,不一而论。”
“也不是捕风捉影啊。既然张太医能断人生死,但又隐藏了关乎命运的尺部脉息,是为了让咱们断不出男女还是怎么个意思?”秋真突发臆想,却又觉得好像没有意义。
芸轩道:“你还真不是胡说,他把了双脉:伸手按在右手脉上,调息了至数,凝神细诊有半刻的工夫,方换过左手,亦复如是。但说的时候独独不提尺部脉息,又说能断生死,确实矛盾。我看,他不是给人看病。”
山岚道:“怎么不是给人看病呢?”
芸轩道:“首先,张太医并不是医生,再者张友士既是冯紫英的老师,冯紫英又是少将军,那他的老师,肯定是一个懂军事的人,他断的生死,必不是人之生死,难不成是军事成败?或什么战事命运?”
陆风笑道:“那可是太医?给皇帝看病的医生,这个逻辑不敢恭维。可即便是医生,也断不了人的生死啊,更何况是军事成败,简直说胡话了。”
山岚道:“少插言。一个给儿子来城里捐官的人,一定关心政治,关心仕途和国家命运。我看他断的,也许是一个国家的前途命运呢。”
“这似乎说得过去。”秋真附和着。
山岚看到陆风满脸茫然,继续问道:“既然脉息有问题,那这个方子呢?”
陆风又看了一会:“方子倒是寻常方子,他这脉息得出个水亏木旺的结论,稍有牵强。假如真是气血双虚、肝火太旺的话,用这个方子也说得过去。”
“听你说的勉强,难道方子有瑕疵?”芸轩追问。
“我也说不好,别当真啊。中医组方,原则是:君、臣、佐、使。主药谓君药,佐君之药谓臣,应臣之药谓使。《脾胃论》中申明:君药的分量最多,臣药次之,使药又次之,不可令臣过于君,君臣有序,相与宣摄,则可御邪除病;配伍也有原则,有小制:君一臣二;有中制:君二臣三佐五;有大制,君一臣三佐九。”说完,陆风沉吟了一会儿。
又道:“此方为复方。其中君药两味,一是人参,一是熟地。按正常来讲,首味人参多用党参,今用人参,说明意在大补元气,熟地的分量也不少,也是此意。倒是有一个方子,如果再加黄芪,就是圣愈汤,可治一切失血。”
“哎呀!什么君啊臣啊的,我都听糊涂了,还什么圣愈汤的,你的意思是,男人也可喝的?”秋真问。
“倒是可以的,你们的药名不是‘益气养颜补脾和肝汤’吗?”陆风笑道。
“妙啊,益气养颜,美容用的,就是这个名字。”刚说完,秋真豁的站起来,看着陆风问道:“你咋知道的?”
“我算是听出来了,这是秦可卿的药方,是不是?里边的炮制方法没大问题,说她的病源是经期延长,也有些道理,只是用药太讲究产地了,像云苓、怀山药、真阿胶、建莲子等等。”
山岚问道:“什么是真阿胶?难道阿胶还有真假?”
陆风道:“东阿胶又名真阿胶,是以山东东阿县东阿井水熬制者,为最佳阿胶,倒不是真假之分。”
秋真道:“这么讲究产地,也许这些地方很特殊呢?什么云南、怀庆、湖南、湘江的。对啊!湘莲子不就是指柳湘莲吗?拿他做药引子吗?”芸轩听了直摇头,但眉头紧皱。
“我再提醒你们一下,你们真想琢磨的话,应该从药引子上着手。”陆风道。
他虽没读过《红楼梦》,但时常听山岚念叨,说里边有张唯一全的药方子,方子里的药材组成,山岚倒来来回回念叨过。有段日子,她竟然熬制过,还非让他尝尝,神神秘秘的,这当然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如今,听她们讨论,大约记起方子的名称,就说道:“我算班门弄斧了,方子从表面看没问题。也许个中人能体会到里边的不同意义,我就参不透了。”可他刚才的话提醒了她们。
是呀,“药引子”肯定起提示作用,要不怎么叫引子呢。
“快给看看药引子,你再说给听听。”山岚央求道。
陆风看着,双手抱肩,来回踱着步:“按古方,药引子一般是生姜和红枣,这里却用了建莲子和红枣。建莲子其心味苦,所以才取走其心。取心则为通心莲,这个有含义吗?倒是可以做药引子的,没看出什么问题来。”
山岚激动地笑道:“谁的心里很苦?他这么一说,我倒想起来了,宝玉常喝一种汤,就叫建莲红枣汤,同时还口噙一片法制紫姜,记得吗?”
秋真道:“想起来了,是有这回事。你的意思,他二人用了同一个引子?或者将药引子交错饮用?是不是意味着他们同喝这一剂药呀?起码都用一样的引子。没错,曹公将这俩人不时进行关联,哈!真奇怪。”边说着,秋真瞅瞅山岚,看她是不是脸又红了。
“我觉得有这个意思在,这俩人是不正常。要不,怎么解释秦可卿死时,宝玉吐血呢。”山岚自言自语道。
芸轩问道:“陆风,诊脉法在古时讲究很多吗?”
“这个我没有多少研究,只知道切脉是自古演化而来,先是遍诊法,再就是三部九候法。”
芸轩道:“都怎么个诊法?”
陆风演示道:“就是用头、手、足三部脉诊。”
山岚听了浑身不自在地抽搐了一下,笑道:“浑身诊一遍吗?”
陆风笑道:“听我说完,‘三部脉诊法’就是常用的切人迎、寸口、趺阳三部,再后来就简化为‘寸口诊法’。”
“遍诊法要脱衣服吗?难道秦可卿用的是遍诊法?要不,为什么她每次都要脱衣服?”秋真看山岚浑身难受的样子,知道她联想到了这个,也就笑着问。
陆风笑道,“哪里需要脱衣服,从来没有。”山岚这才释然,原来遍诊法不是摸遍全身。
芸轩问:“你们谁记得关于书中医生诊脉,共出现过多少回?比如贾母诊脉时,老嬷嬷请贾母进幔子里去坐,贾母道:‘我也老了,那里养不出那阿物儿来,还怕他不成!不要放幔子,就这样瞧罢。’还有吗?”
秋真道:“对呀,晴雯感冒了,找大夫来,宝玉还忙避在书架后,丫鬟们也都回避,三四个老嬷嬷过来,放下暖阁上的大红绣幔,晴雯从幔中单伸出手去。大夫见这只手上有两根指甲,尚有金凤花染的通红的痕迹,便忙回过头来回避,有个老嬷嬷还忙拿了块手帕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