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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还原真实的孔子

为孔子正名

孔子号称“中国古代第一圣人”。但实际情况是:几千年来,《左传》以及《史记·孔子世家》,没有几个人能真正读懂、读通。所以孔子生平中的一些基本事情,始终没有被搞清楚。

我在我的《孔子年谱长编》中考证指出,孔子的生平事状表明,孔子毕生不是一个脑残学者,不是一个迂腐的书呆子,也不是所谓的教书匠。这全是后世他的敌人或者愚蠢的读书人对他的栽赃或者误解。历史中真实的孔子,是一个智商、情商都极高的超人。

孔子的确很博学,而且他学以致用,并非为学术而学术的傻子。事实上,历史中的孔子,之所以名震当世,是因为他是一位卓越的改革家、政治家和军事家。

作为军事家,孔子生前既以成功的实战,也以兵学而知名(所以一些国君不断向他请教军事问题,如卫灵公)。孔子指挥过胜利的实战,即鲁国击败叛乱的季武台之战。其门下弟子如冉求、子夏都知兵,而再传弟子吴起则是战国初期最著名的战神。

许多人以为孔子是一个伪君子、伪道德家。其实“三纲五常”是汉人董仲舒的创造(为伪君子朱熹所光大),与孔子学说没有多大关系。

孔子本人并不恪守纲常。他编著的《诗经》风流倜傥,诗篇中有偷情也有野合,春情荡漾。他声称“诗无邪”,其实那是他的幽默——诗中多多藏邪。

在私生活中,他与妻子离婚,几乎接受南子的勾引,庄子曾打趣他见到南国美少女就与之调情。孔子是一个非常有人味的人,而不是那种道貌岸然的伪正人君子。

在政治上,孔子多次试图与造反作乱者结盟。

而且孔子离经叛道的这些事迹,一一见诸信史及百家言。但许多大讲孔子的人,却似乎全然无视,把这些都看作是离经叛道不可置信之言。而他们所塑造的那个道貌岸然的孔子,才是一个混蛋孔子,是早已被“五四运动”所推翻的陈腐偶像孔子——想重新再塑造也是不可能的!什么心灵鸡汤,笑话而已!

几千年来关于孔子的一个最大笑话,就是流传甚广的一种胡说八道,认为孔子的脑壳像一个水盆,周边高中间下凹,也就是个残疾脑壳云云。原因是一个“圩”字自王肃以下被误读了千年。还有什么从土里挖出一只活羊(坟羊)来找孔子之类胡说八道的谰言,许多人竟然也都相信。

诸如此类的谬说流传上千年,至今仍然被某些讲坛人物津津乐道,真是脑壳也长了个大水盆。由此可见,中国古代历史和古典学术虽然深不可测,然而世俗所谓“国学”以及所流行宣讲的,大部分都是垃圾与糟粕!

我认为,概而言之,孔子何以伟大而且颠扑不破?是因为以下原因:

——孔子是一个对中国历史产生了无比巨大影响的社团的创始者和组织者。而这个社团其实是有意识形态、有政治纲领、有组织系统的原始政党——儒党。

【附注:东汉末年的党锢事件、明末的东林党事件,都是儒家结党造成的著名政治历史事件。】

——孔子创造的儒家这个社团,传承两千年历久不衰,汇聚了中国历史上历代最优秀的知识精英和政治精英。他们都以他为旗帜和领袖。

——孔子是一个卓越的政治家、改革家、军事家,他曾经发动政治改革,曾经指挥过作战,而且取胜。

——孔子是一个伟大的学者、学问家,他为后世保存传承了上古以来的华夏书面文明。孔子是他那个时代时最具智慧并且最博学的人。

——孔子晚年从事教育工作,但是仍然通过对学生的影响而间接介入于时代政治。他组织了一个分层级的会员团体,直到他死后,这个团体仍然代代相传。

——孔子是一个人格高尚的人,具有纯洁的情操、博大的胸怀、仁爱的情感。

【附录】孔子的简明生平

孔子(前552—前479年),中国春秋末期伟大的政治家、改革家、军事家、思想家和教育家,儒家政治社团的创始人。

孔子名丘,字仲尼,春秋后期的鲁国人,先祖为殷商贵族。孔子生于鲁襄公二十一年(前552年,一说为前551年)。

孔子出身卑贱,是被遗弃于主流社会之外的一个贵族的私生子。童年失父,早年丧母。母亲死后,被埋在野死之所(乱葬岗子)。但当他知道父亲的贵族墓地后,就掘出母亲而与父亲合葬。

孔子年轻时曾为鲁国贵族季氏做家臣,干过许多下贱的行业,做过“仓庾吏”(管理仓廪)与“乘田”(放牧牛羊的),后来做过管理工程的小司空。他曾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孔子身材高大,有“长人”的别号,而且据《淮南子》的记载,他精于体育和武术。

后来孔子离开鲁国而游学四方,流浪飘零近十年。此十年间,孔子交往了各国贤人,曾经拜师老子和子产。他从周朝的都城洛阳收集到一批古代文化典籍进行研究,终于成就伟器。他一生学无常师,好学不厌。孔子曾自我评价说:“圣者吾不能,学不已而教无倦也。”

这些文化典籍,主要即五经“诗经、易经、礼经、尚书、春秋”,以及现在已经失传的古乐经谱。

孔子“三十而立”,三十岁开始授徒讲学。

春秋时,众多私学创设,不但打破了“学在官府”的传统,而且实际上,这些社团也都是干预政治的社团(所以子产不毁乡校)。

孔子组织的儒者社团,成员包括各种精英人物以至三教九流人物。儒者并非一个单纯的学术社团,而是一个具有政治目标、意识形态以及完备组织体系的政党性团体。

春秋时期,天下四分五裂,列国争战。鲁国处于四战之地,委曲求存依附于晋、齐、楚、吴等大国。在内政方面,鲁国自宣公以后,国君失去权威,政权操纵在以季氏为首的三家贵族(即“三桓”——季氏、孟氏、叔孙氏三家)手中。

鲁昭公初年,“三桓”瓜分了鲁君的财政和军权,后来又驱逐鲁昭公,迫其流亡至死。

但是,三桓家族自己的家内实权,则又被掌控着三家领地、农奴和税赋的一些强悍的家臣(即阳虎、公山不狃、侯犯、公敛处父等人)所控制,从而形成了“公室失政,政出私门,权在家臣”“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的局面。

孔子的社团,正是在这种乱世中发展起来的,其政治影响力日益增大。于是齐国、鲁国、卫国以及楚国的许多政治势力,都曾经试图争取孔子的支持,或者建议与孔子联手做事。孔子也秘密地与阳虎、赵简子、佛肸等野心家交往,试图推动社会的变局。在齐国时,齐景公准备赐给孔子一块领地,但是被国相晏子所阻止。

鲁定公九年(前501年),鲁定公任命孔子为中都宰,这一年孔子五十一岁,开始从政。“政行一年,四方则之”。鲁定公遂擢升孔子任鲁国司寇(总检察官)。

鲁定公十年(前500年),齐国邀约鲁君到齐鲁边境的郏谷举行盟会,意在使鲁国成为齐国的附属国。鲁君命孔子作为鲁国司礼官出席盟会,且作为司仪主持仪式。

事前,孔子认为“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预先部署军队有所防范。

齐景公想利用此会,以武力劫持鲁国君臣。结果这一图谋在会盟时被孔子粉碎。郏谷盟会后,孔子还运用影响力迫使齐国归还已侵占多年的郓、讙、龟阴三处鲁国邑田。

鲁定公十二年(前498年),鲁定公命孔子出任代理国相(当时鲁国国相是季氏所世袭)。任相后,孔子立即发动一系列政治改革,总目标是以“克己复礼”的名义加强鲁君地位,削弱三桓家族的势力。孔子以乱法为名,诛杀了反对其改革政令的精英人物少正卯。

为加强鲁君地位,孔子命弟子子路和子羔推行“堕三都”的计划。为反对孔子这一计划,季氏家臣公山不狃发动叛乱,率军攻击都城曲阜。叛军势头强大,把国君和季氏围困在季氏家中的武子台上。孔子亲自指挥鲁军平乱,击败了公山不狃的叛军。

其后,季氏的费邑与叔孙氏的后邑的高城都被拆毁。

但孟孙氏的家臣公敛处父,拒绝拆毁孟家领地成邑的城墙。孟孙氏也在暗中支持。鲁定公亲自率军前往攻城,围之不克。于是齐国派军队出动压到边境上,准备支援孟氏。外来威胁迫使鲁君不得不退军。

自从孔子任国相后,所推行的一系列集中君权、强国强军的新政,使东邻齐国感到恐慌。

由于担心鲁国强大会威胁齐国利益,齐君派人赠送好马和美女给鲁定公与季桓子,表示修好,要求鲁国驱逐孔子。季氏答应了齐国的要求。鲁定公得到礼物后,即终日宴乐,不上朝听政,不再信用孔子。

每年的国家大祭后,按礼制应当把祭肉分赠给国中的贵族。但在季氏授意下,唯独不给孔子馈送。孔子明白自己已经失败,遂带领弟子颜回、子路、子贡、冉求等数百人离开鲁国这个“父母之邦”,开始了长达十四年之久的流离生涯。这一年孔子五十五岁。

孔子先来到卫国,受到卫灵公的礼遇。孔子在卫国会见了卫灵公的宠姬,即当时著名的迷情美女南子。这次会见引起弟子子路和许多后世人的猜疑。

但是,卫灵公盛情接待孔子,绝不是由于仰慕他的学问,而只是想利用他的政治和军事才能,帮助自己控制已经分崩离析的内政。但是孔子却拒绝与卫灵公全面合作,特别是不愿在军事方面与他合作。后来卫国爆发内乱,孔子就离开了卫国。

此后孔子还去过陈国、曹国、宋国、郑国等许多小国。

宋国大司马桓魋认为孔子是一种政治威胁,想杀孔子,孔子逃离宋国。

其后,孔子多次往返在陈、蔡、卫、楚之间,屡次遭逢变乱,有时狼狈得“惶惶如丧家之犬”。这时,有远大抱负、试图效法先人一飞冲天的楚昭王邀请孔子去楚国,准备重用他。

由于对孔子及其社团(诸弟子)的政治力量深为恐惧,陈、蔡贵族阻止他去楚国,把孔子及弟子们围困在陈、蔡边境。饥寒交迫、绝粮七日,这是孔子平生遭遇的最大一次危机,他的党团差一点就解体。最终,他们得到楚兵的援救,得以解脱。

到楚国后,楚昭王准备赐给孔子一块领地,但是,惧怕孔子及其社团政治力量的贵族权臣予以阻挠。卫灵公死后,卫灵公的孙子继位,命人邀请孔子回来。孔子又回到了卫国。

鲁哀公十一年(前484年),齐军侵略鲁国,兵临曲阜城下。

战前,鲁国国相季康子派人与孔子联络,请求孔子的社团给予帮助。孔子派弟子子贡出使诸国为鲁国求援,又派擅长军事的弟子冉求回国帮助鲁军作战。

这一年春季,齐鲁两军在曲阜郊外展开大战。冉求率领鲁军战胜齐军。

战胜后,季康子问冉求何以如此善战知兵,冉求答是学之于孔子。于是季康子派人以鲁君名义迎聘孔子。孔子遂回到鲁国,时孔子六十八岁。

孔子走后,把子路留在卫国,出任卫国蒲邑大夫。不久卫国内乱,晋国干预,子路作为受孔子之托留守在卫国护持年幼的卫国君王的人,为保护卫君,在一次血战中被叛军杀死。

孔子归鲁后,鲁人尊之为“国老”。

孔子晚年退出政治活动,致力于整理研究古代华夏文献和教育子弟。他的许多弟子后来在各国成为著名政治家。例如子夏,在孔子死后教学于魏国,魏君文侯是其弟子,建立了著名的西河学派。魏国是战国初期最早发动改革、富国强兵的国家。

鲁哀公十六年(前479年),孔子在曲阜去世。

从孔子一生活动看,他绝对不是一介书生或文人,而是一个卓越的政治家、改革家、军事家、思想家。

孔子之所以伟大,以此而已!可笑古今千年以来,中国知识界可以说完全误读了孔夫子!

【何新按:现代被洗过脑、头脑简单的人经常人云亦云地嘲笑孔子,说他惶惶如丧家之犬,是统治者的奴才。他们不过是以自己的奴才地位想象历史人物而已。】

其实在历史中,孔子是中国历代皇朝的神主。自刘邦以下,历朝历代皇帝(不论汉族还是异族)很少有不祭祀孔子,不对孔子的牌位俯首下跪、参拜如仪的。

孔子是统治者们的奴才吗?当然不是!孔子是中国历史中唯一一位真正的无冕之皇帝,即所谓“素王”——以一介布衣而为草根无冕之王。这种现象,是中国历史中不可思议的一个奇迹!

你所不知道的青年孔子

【导读】

孔子贫穷、勇敢、智慧、幽默,能收服黑道人物,善于理财经商。

“孔门”是一个抱有救世宗旨的政治社团。

一、子曰:“吾少也贱”

各种史料记载均表明,孔子的少年、青年时代“贫且贱”。

孔子自己也曾经自述说:“我幼年生于贫贱,不得不自谋生活,所以会做许多下等人才做的事,而士君子就不可能去做这么多事。”

孔子幼年家境贫贱,所以他很早就领悟了人生及世态。

据儒家经传,周代极为重视贵族子弟的培养和教育,建立了成熟的学宫制度。周礼规定:贵族子弟八岁入小学,十五岁入大学。但是少年孔子却没有入这种贵族之学的资格。

孔子成年以后曾回忆说:“吾十有五而志于学。”所谓“志于学”,就是有志向往学习。但由此可见,在十五岁以前,孔子没有机会接受当时贵族子弟必经的成为“君子”的正式启蒙教育。

事实上,如果说孔子“十五志学”仅仅是向往于学习,那么直到十七岁后,孔子才发愤苦学和外出游学。将这种励志过程同孔子的出身联系起来,可以看出如下的因果关系:孔子幼年无父,少年丧母,十七岁时由于出身微贱而遭受鲁国贵族季氏的管家阳虎的羞辱。于是孔子明白了自己虽似乎有贵族之血脉,但身为私生子并没有作为贵族嫡脉子弟的“士君子”的资格,出身血统也不能得到贵族社会的承认。此后,孔子立志要自我修养,学习本领。孔子曾经说自己“三十而立”,也就是到三十岁乃学有所成,形成独立的人格。

《史记》说孔子身材高大,“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荀子说:“仲尼之状,面若蒙魌。”(《荀子·非相》)可知孔子之头颅特大,有如戴着面具。

总之,孔子仪容魁伟,相貌与众不同。那么世俗所传鞠躬佝偻、谦和平庸之孔子像,盖多失真矣!

二、“多能鄙事”

孔子在少年及青年时期,为谋生计,曾从事过多种卑贱的职业——即所谓“鄙事”或“贱事”,以至备受社会的侮辱和歧视。所以成年后的孔子曾对弟子们这样说:“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

此语中所谓“贱”,就是指社会身份的卑贱。所谓“能”,有耐受之义,也有技巧之义——多技曰“能”,善忍曰“能”。所谓“鄙事”即卑贱之事。

孔子还曾经说自己“吾不试,故艺”。《说文》:“试,用也。”《诗经·小雅》:“私人之子,百僚是试。”《传》:“试,仕也,职事也。”艺者,才艺也。这话的意思以今语解之即:“我因为未被起用当官,所以有多种才艺。”试通仕,即当官。

由先秦两汉留下的许多传说资料看,孔子确乎有多种谋生应变的本领(“艺”)。传说孔子平生的生活别具一格,既能享受珍馐美食——“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也能忍受清贫生活——“饭疏食,饮水”,吃粗粮、喝凉水,而且“乐在其中”。如果困乏了,孔子可以弯起胳膊当枕头入睡。《礼记》说孔子的爱犬死了,按当时的习俗,至少也应该找一张旧车伞盖把狗的尸体包裹埋掉,可是孔子很贫穷,没有车,连一张旧伞盖也没有,只好用一条破席子卷着把死狗埋掉。

由于自幼从事体力劳动,孔子锻炼得力气很大,据说能用双手折断城门的门闩。孔子奔跑起来速度很快,据说能追上狡兔。但孔子却并不以自己的力气大作为炫耀之资——“孔子之劲,能拒国门之关,而不肯以力闻。”(《列子·说符》)

孔子青年时代曾经为贵族季氏管理粮仓和牧场,所以懂得牛羊之习性——也就是说孔子少小时候可能做过牧童。传说孔子“善御”——善于驾御马车,会使用弓箭等武器,也会弹奏各种乐器。孔子箭术很精,曾演射于矍相之圃(地在今山东曲阜孔庙西侧),“观者甚众,如堵墙”。(《礼记·射义》)

孔子故乡的达巷党人曾讽刺孔子说:“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意谓:大而无当的孔子,号称博学却没有一术精通成名。孔子听说以后,对他的弟子说:“吾何执(执,艺也)?执御乎,执射乎?吾执御矣。”意思就是,究竟什么是我所擅长的呢?驾车还是射箭?我认为我善于驾车。

此外,孔子精通乐理,善鼓琴,而且知音律。据说孔子甚至能从妇女的哀哭声中会意,协拍出曲调的格律。

三、圣人无常师

从十五岁至三十岁这十五年间,即孔子的整个青年时代,正是他学习知识、培育理想以及形成人格的重要时期。可惜,史料中有关这段时间里孔子事迹的记载,却近乎空白。我们只能根据前人留下的若干片段记述,对此作出一些推测。

孔子自言,他是从十五岁起,开始励志自学。后世说孔子学无常师。他自己也说:其师无所不在——“三人行,必有我师焉”。这实际意味着,孔子毕生都坚持着励志自学,博采多师,自我修养。

卫国大夫公孙朝曾经问子贡:“孔子究竟自哪里从学?”

子贡回答:“文武之道并没有丧失。因此,高明者自能习得大道,不高明者也能学习小道。孔子在哪里学习?难道非要有专门的老师吗?”公孙朝是卫国的高门贵族,他提出这个问题颇有挑衅性。而子贡的回答十分智巧——“大道自在,无所不能学”。但其实这只是一种遁词。既然大道自在,人人都可以通过自学而领悟文武之道,那么你子贡又何必拜孔子为师呢?

事实上,孔子平生曾参拜过许多私淑之师,见诸文献的如郯子、子产、老聃、孟苏夔、苌弘、靖叔(乐)、师襄子等,皆为当世之达人,是当时贵族阶级中的佼佼才俊及有德者。

据《史记·孔子世家》说:“孔子之所严事:于周则老子,于卫蘧伯玉,于齐晏平仲,于楚老莱子,于郑子产,于鲁孟公绰。数称臧平仲、柳下惠、铜鞮伯华、介山子然贤,孔子皆后之,不并世。”又说孔子:“学礼于老子,学乐于苌弘,学琴于师襄子。”

然而,有一点是重要的:孔子并不是贵族出身,所以孔子少年时没有资格进入当时各国为贵族子弟(“国子”们)所专设的国立学校——即所谓“社宫”“泮宫”“辟雍”。孔子一生,主要都是依靠刻苦自学而转益多师,最终成为一位大学问家的。

四、丰富的人生体验

孔子年轻时是一个非常社会化的人物,而不是一个只会向隅苦读的书呆子。这种经历和阅历,使他成年后能应对三教九流,甚至能同社会上的无赖之徒、乃至各种小流氓打交道。实际上,孔门学团诸弟子的社会来源和成分是颇为复杂的。

楚人东郭子思曾问子贡说:“你们孔门内三教九流之徒都有。为什么孔子什么人都肯收留呢?”

子贡回答:“木匠门前多杂木,名医门前多病人,智者身边多愚氓(眯)。”

孔子听说这个问答后回应说:“我以大道教诲天下,什么样的人都不拒绝,所以人员自然很杂啊!”

当时有一位著名的江湖大盗颜涿聚(是子路之妻兄)横行于鲁卫之间,孔子也曾经收之于门下而作为弟子。

孔子一生曾经历各种艰难困苦的环境,仍然经常保持着乐观心态和坚强的人格力量。这种耐受力显然都是从他早年的艰苦生涯中磨炼形成的。

孔子认为做人必须具有原则,这个原则一是“仁”,二是“义”。根据孔子对“仁”的诠释,“仁”的原则就是利人、爱人、助人。而“义”者,仪(表)也。义的原则就是仗义,坚守准则——要敢于承担责任。

【据孟子诠释:“义者,宜也。”所谓“宜”,即“应然”,即“当然”。略相类于德国近代哲人康德所谓“道德理想”之“责任感”。“义”,就是坚守准则、承担责任。】

孔子认为,若违背仁与义的原则而贪求富贵,还不如一无所有地系身于清风白云。

从《论语》《礼记》《说苑》的记述中可以看到,孔子对于人生甘苦具有极其深刻的感悟和体验。孔子留下了许多警句格言,后来成为历千百年而不朽、至今仍家喻户晓的至理名言。例如:

——“一死一生,乃知交情。一贫一富,乃知交态。一贵一贱,交情乃见。一浮一没,交情乃出。”

——“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云云(均见《说苑》)。

这些格言警句的提炼,显然与孔子复杂丰富的人生经历有关。

孔子晚年曾说:“先知道礼乐的是野人。后知道礼乐的是君子。如果讲实用,则我追随野人。”(“先进于礼乐野人也。后进于礼乐君子也。如用之,则吾从先进。”)这一段话两千年来未得到经学家们的正确读解。只有了解孔子之上述贫贱的出身背景,我们才能理解孔子何以以“后进礼乐”来贬抑“君子”,反而愿意追随有“实用”价值、“先进于礼乐”的“野人”。

【附注:杨伯峻《论语译注》译此为:“先学习礼乐而后做官的是未曾有过爵禄的一般人,先有了官位而后学习礼乐的是卿大夫的子弟。如果要我选用人才,我主张选用先学习礼乐的人。”杨氏译文乃本清人刘宝楠《论语正义》之说略有取舍。说多曲解,不可据。孔疏曰:“先进、后进,谓仕先后辈也。礼乐因世损益,后进与礼乐,俱得时之中,斯君子矣;先进有古风,斯野人也。”则略可参证。】

五、孔子称管仲拯救了华夏

管仲是齐桓公的国相,是春秋时最杰出有为的政治家及思想家。以今日的观点观察之,管仲实际也是一位政治改革家。

管仲,名夷吾,颍上(今安徽阜阳东南)人。管仲出身卑微,曾经经过商,而商人是当时贵族所看不起的贱业。年轻时,管仲曾三次求仕为吏,都被官府拒于门外,认为他不具备仕的资格。管仲曾三次被征役去打仗,但他都临阵脱逃,因此管仲被当时的人们看不起。

管仲有一个朋友,是齐国宗室贵族鲍氏家族的公子鲍叔牙。鲍叔牙是公子小白的家臣,他知道管仲很有本领。

齐国国君死后,公子小白与其异母兄公子纠争夺君位的继承权。结果是公子小白获胜,即位即齐桓公。而在争夺王位的这场政争中,管仲是公子纠一方的人。公子纠试图发动反对齐桓公的政变失败,支持公子纠的管仲也被囚禁。

于是,鲍叔牙营救管仲,而且将他推荐给齐桓公。齐桓公释放管仲,起用管仲担任齐国之国相。管仲执政后,对齐国内政进行了一系列重大改革。管仲在内政上削弱贵族,将公社井田土地划分于私家,承包给农民。

西周晚期,中国周边大陆地区发生持续性的旱灾,导致北方、西北及东北草原的荒漠化,草原地区的游牧民族戎狄东迁南进于中原,压迫周王朝以及中原地区的华夏各国。

周幽王时,周王朝在戎狄的压迫下,不得不放弃都城长安而东迁洛阳,建立东周。

春秋四百年间,蛮戎夷狄大规模入侵中原,当时其人数及军事力量都强大于华夏诸国。自东迁以后,周王室本身已经没有军事能力率领诸侯对抗北方戎狄和南方蛮族(包括楚、越民族)的入侵。

在这种严峻的外部形势下,管仲最重大的国策,就是扶助齐桓公打出了“尊王攘夷”的旗号。所谓尊王,即尊周天子,借周天子号令联合统领华夏列国;所谓攘夷,就是率领华夏族联合起来抵御周边蛮族及夷狄的入侵。

在管仲的辅佐下,齐桓公组织率领华夏族联盟,存卫救邢,伐戎拒楚,打退了进逼威胁中原的夷狄蛮戎,使中原华夏族各国免于被夷狄游牧民族所蹂躏。

因此孔子高度评价齐桓公、管仲的“尊王攘夷”政策——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若不是有管仲,我们现在都要披头散发改穿蛮族的服装了。

孔子曾经批评齐桓公有“不仁”之行,但他认为那只是私德之小节。而“管仲相桓公,霸诸侯,一匡天下,民到于今受其赐”——这才是政治之大节。

孔子以同样的历史观念评价管仲。

子贡曾经与孔子论史,子贡认为管仲不是好人,因为他背叛了旧主人公子纠,又反过来辅佐旧主人的仇人齐桓公。

孔子回答说:“正是由于管仲辅佐齐桓公,使齐国称霸于诸侯,挽救了天下,使我们至今受其恩惠。如果不是由于管仲,我们现在可能都披散头发、前襟左掩(指穿夷狄之服),成为夷狄之属民了。”

孔子在评论管仲时还阐述了他关于“仁”作为政治价值的独特见解。

孔子批评管仲富拟公室,筑“三归之台,塞门,反坫”。他认为,根据周礼,这些都是诸侯才享有的待遇,而管仲却僭越了。所以孔子说,管仲不知“礼”。若“管仲知礼,孰不知礼?”但是,孔子却说管仲知“仁”,管仲是“仁人”。

司马光在《资治通鉴》中就此评论说,孔子之所谓“仁”,是一个极其重大的价值观念。对门人子路、冉求、公西赤以及令尹子文、陈文子等一时贤达,孔子都不曾称许其为“仁”。只把“仁”的评价授予管仲——这就是因为管仲辅佐了齐桓公,救援了生民百姓。

孔子对管仲的这种评价,许多弟子们感到不理解。子贡就曾经与孔子辩论说:“管仲不能算仁者吧?他做了不少坏事!”(“管仲非仁者与?桓公杀公子纠,不能死,又相之。”)

但是孔子回答说:“如果连管仲这样的政治家都不能算仁者,那么世间还有谁能算仁者呢?因为管仲施政大济天下苍生,救万民于水火,为生民立命!他的大仁是千秋万代的楷模!”

六、孔子反对世袭世亲制度

西周之宗法制,是一种世亲制。官爵父子相承,并且只能传给嫡长子,出身贵族而非嫡长子的庶子没有官爵之继承权。

东周以后,社会上非出身贵族嫡系的庶子人数大量增多,他们要求在政治上与贵族中的嫡长子们分享权力。由此发生了“用贤”与“世亲”的政治之争。

在孔子就此与齐景公的谈话中,实际反映出“选贤制”(禅让的本质)与世亲世贵的“世袭制”(即家天下、私天下)两种制度的对立。反映出用贤与世官制的对立,即庶民民主观念与贵族世袭体制的对立。

七、智者乐水,仁者乐山

在青年时代的浪游生涯中,孔子曾登临齐鲁之境的雄伟山岳——作为五岳之首的泰山。

泰山雄伟拔起于华北平原之上,东临沧海,北饮黄河。

泰山在上古被视为天山、圣山——昆仑山(详见何新《诸神的起源》)。泰山地区是黄河流域华夏古文化的重要发祥地之一。泰山古称岱岳、太岳,被尊为“五岳之首”。传说自神农时代即以泰山为神山——东部的“昆仑”(通天之山)。《史记集解》记:“天高不可及,于泰山上立封禅而祭之,冀近神灵也。”古代中土帝王登基之初,多来泰山举行封禅(祭祀社坛)的大典,昭告天地。先秦时期有七十二位君主到泰山封禅。泰岳主峰海拔1600米,故“孔子登泰山而小鲁”。

事实上,孔子一生对自然山水之美一直都有极深刻的感悟。他曾说:“智者乐水,仁者乐山。”曾经有弟子问孔子:“为什么智者喜欢看水?”孔子答:“水顺缘地势而行进,遇高则止、向低而流,好像水有智慧会进行选择。水流动中,不会遗漏任何缝隙,好像智慧的无所不通。那么水啊,不正是智慧的象征吗?”

弟子又问:“那为什么说仁者喜欢看山?”孔子答:“山体是那么博大,包容着草木千万种。大山让各种不同的飞鸟、走兽都生育于其间。那么山啊,不正是仁善者的象征吗?”

有一次孔子游泰山时,遇到一位名叫荣启期的隐士。这是一位老人,年事已高,孤独行走于野外,穿着鹿皮衣服,边走边敲打着乐器吟唱,一副悠闲快乐的样子。

孔子好奇而问:“老先生您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还这么快乐啊?”——难道您不知道自己已经面临死亡吗?

老人回答说:“天生万物,唯贵于人。而我能做人,这难道不是快乐之事吗?男女有别,以男为贵,而我作为男人,这不也是快乐之事吗?”

老人又说:“不知有多少婴儿,生下来还没见到太阳、月亮就已死在襁褓之中。而我今已行年九十五,却仍然健康地生活着,这不是第三件快乐之事吗?”

“我很贫穷。但人生下来本来就一无所有,贫穷不是正常之事吗?每个人总有一天会死,死亡是一切人生命的终结之点。我以守常之道而自然走向归宿,有什么理由不感到快乐呢?”

老人的话使孔子受到感悟,孔子感叹地说:“您讲得真好,做人就应该活得像您这么快乐啊!”

八、用智慧收服子路

在年轻时代的这次漫游期间,孔子一个重大收获是收服了他最重要的一位门徒——子路。

孔子一生招收了数千名弟子,其中上百位人物因有名望或建立功业而传世,然而其弟子中最著名者则当数子路、颜回、子贡、子夏、冉有、曾参等十数人。而从年轻时代到晚年几乎追随相伴孔子一生的,则唯有子路。

子路,或作季路(子、季通),名仲由,史书中无记其姓氏(仲是排行),表明其出身非显贵之族。传说子路原是卫、鲁边境卞邑的一个“野人”,后人即以其地望为氏,所以或称曰卞氏。春秋时所谓“野人”,有横行狂野之义,也有出身夷野(夷狄之族)之义。

子路之妻兄弟名颜涿聚,是一位横行于卫、鲁、齐之间的著名侠盗(后来也师从于孔子)。

子路比孔子小九岁,在孔子诸弟子中,年龄应属于较大的。子路认识孔子时二十来岁,当时孔子也仅三十岁左右。

子路出身似非华族。春秋时,山东半岛乃是华夷多种文化及不同种族杂居之地。其中有姜姓夷(羌族之莱、黎分支),又有山戎、羽夷及燕狄诸异族。

《史记》说:“子路性鄙。”鄙,古音通“强”,强悍也。《史记》又说子路“好勇力,志伉直”,即好勇斗狠,喜欢使用暴力,性格强悍执拗。

据《史记》描写:年轻的子路穿戴着夷狄之人的奇装异服,把公鸡毛插在头上,身着猪皮制作的古怪衣裤——当时这都是非华夏族的“夷人”之装束。

孔子是在旅途中与子路偶然相遇的。子路看不起孔子,于是就找碴儿欺负(“陵暴”)孔子。但是孔子巧妙地设下了一些圈套,最终以智慧征服了子路。

究竟孔子是如何驯服子路的?史无详记。但是,据说在子路年轻时,他所崇拜的人是当时齐国一位著名的大力士、勇士孟贲。

孟贲,春秋时齐国之武士,以勇力著称。据说其猛力能同时搏倒两只斗牛。还有传说谓:“孟贲,古之勇士。水行不避蛟龙,陆行不避豺狼。发怒吐气,声喝动天!”

而在《淮南子》中有一段记述谓孔子曾与勇士孟贲比武。孟贲竞走捷步如飞,快得超过野兔,而孔子却巧妙地胜过了他。孟贲与孔子较量力道,他用尽蛮力也打不开城门,而孔子却用计谋使紧闭的城门关锁折断。这次比武的结局使孟贲羞愧难当。

有理由把上面这两个故事联系起来。可能正是由于孔子与孟贲的比武折服子路,于是子路服气,乃改装易服,甘愿追随孔子成为门徒,向其学习智慧。

子路喜爱剑术,经常佩负一柄长剑。而孔子则不以为然,要子路摘掉。子路不同意,说:“腰佩长剑,何其雄哉!”

孔子说:“长剑之雄,不过只敌数人。剑术不如学术,因为唯学术之利,方能贯穿千万人之心。”于是子路领悟,表示:“敬而受教!”

后来《史记·项羽本纪》记项羽不愿学剑,愿学兵法为“万人敌”,与此故事则如出一辙。

九、“上士杀人用笔头”

但是事情多有反复。据汉人刘向《说苑》记,子路跟随孔子后不久,大概忍受不了孔子的许多束缚,失去了往日横行草野的自由。子路后悔,想摆脱孔子,甚至想杀死孔子。

于是流传有这样一个故事:

在浪游的旅途中,一天,孔子命子路去山泉汲水,子路途中遇到一只老虎。子路力大,倒提虎尾,杀死了老虎。他将死虎的虎尾扭下,揣在怀里,提水回来见孔子,告诉孔子自己的遭遇和杀死老虎的事。

但孔子对他说,这样杀死老虎并不算很高明。这话令子路非常不高兴,以至怀疑孔子是明知山涧处有虎,还让他去打水;又不让他杀死老虎,也许其实是要害自己。

于是子路就问孔子:“那么你认为该怎样杀老虎才算高明?”(“上士杀虎如之何?”)

孔子说:“上流之士杀虎,必须斩断虎头。”

子路又问:“那么中流之士该怎样杀老虎?”(“中士杀虎如之何?”)

孔子说:“中士杀虎提虎耳。”

子路再问:“那么下流之士该怎样杀老虎?”(“下士杀虎如之何?”)

孔子嘲弄说:“下士杀虎捉虎尾。”

这话大概气坏了子路。于是,子路将虎尾丢向远处,偷偷捡起一块磻石(大石头)自言自语:“夫子知虎在水边,而使我取水,是欲杀我也!”

子路回来又问孔子:“那么您可知道上士是怎样杀人的吗?”(“上士杀人如之何?”)

孔子说:“上士杀人用笔头。”(“上士杀人用笔端。”)

子路又问:“那么中士杀人如之何?”

孔子说:“中士杀人用嘴巴。”(“中士杀人用语言。”)

子路再问:“那么下士杀人如之何?”

孔子说:“笨蛋杀人才用大石头。”(“下士杀人用磻石。”)

子路被孔子说破心事,便将磻石抛向山涧,转身向孔子施礼谢罪。

孔子笑了,称赞子路勇于改错,“闻过则喜”:“错,就不要怕改。”(“过,则勿惮改。”)

十、孔子认为德行须以利益为基础

关于孔子与这位颇具个性魅力的弟子子路,还流传着许多有趣的逸事。表明在孔子与这位学生之间,实在有一种特别深厚的友情交流关系。

例如,有一天,天是晴日,孔子要出门,让子路备齐雨具。出门后,果然遭遇了大雨。子路问孔子,夫子何以知道今天将会下雨?孔子告诉他,昨夜有乌云将月亮和毕星连在一起。

过了几天,子路在晚上看天象,月亮和毕星又被乌云连在一起了。而第二天孔子正好要出门,于是子路就为他备齐雨具。但出门时,孔子却说不需要带,后来天果然并没有下雨。于是子路感到困惑,请教孔子。

孔子回答:“那一天,毕星是在月亮的阴侧,所以第二天会有雨。而昨夜,毕星是在月亮的阳侧,所以虽然也有乌云,却不会下雨。”

事实上,孔子也许是想使子路明白,同样的道理,要视乎不同的具体情境才能成为有效验的真理。

另有一则逸事是,有一天,子路穿了一身新衣服来见孔子。孔子说:“子路啊,你怎么这么骄傲啊?看长江之水,从源头上最初流出,好像还浮不起一个小酒杯。等它流到入海口,没有大船,就别想横渡。为何如此?不就是因为不断有新的水流汇入到江中吗?而你穿着这么亮丽的衣服、神情骄傲,天下还有谁敢与你做朋友呢?”

于是,子路回去换了衣服,谦卑地来见孔子。

孔子说:“仲由,你记住!我要告诫你:出言应谨慎而不可轻发议论,行动应谨慎而不可轻于表现。扬扬得意,乃是小人之态!”

“君子对知道的事就说知道,不知道的事就说不知道,言语要诚实。能做的事说能做,不能做的事就说不能,行为要诚实。像盗跖那种人,虽然名望很大,但君子不会尊重他,因为他的行为不循于礼义啊!所以君子不侥幸而行事,不取巧而言说,不虚伪以求名,正如《诗经》所说:‘不争竞也不怯懦,不骄傲也不卑微’,一切都要做到恰如其分!”

盗跖是当时啸聚山林横行于东方的一位著名大盗。孔子特地向子路提及他,劝子路不要效仿他,可能因为子路本来是很崇拜盗跖的。

子路的水性很好。有一次,子路跳入河中,救起一位落水者。那个人为报答救命之恩而赠送一头牛感谢子路,子路却不想收。孔子说:“收下吧,给他人做个榜样——做了好事会有好的回报,这样,鲁国人以后就都会乐于助人!”

有趣的是,若干年后,子贡也救助了一个人,那人赠金酬谢,但子贡拒绝了他。孔子知道后说:“这样很不好。因为助人却没有利益,以后就不会有人愿意主动助人了。”

这两则逸事表明,虽然孔子说过“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但是孔子并非一个空讲道德的伪君子或者道德绝对主义者,他也是深深懂得实际利益对于人类行为具有的诱导作用的。

子路虽然刚强粗鲁,但却是一个心地十分坦率直爽的人。他后来追随孔子近四十年,成为孔子身边一位最忠诚的卫士,也是孔子最亲近的友人、兄弟和门徒。子路几乎一生追随孔子。孔子曾感叹道:

“衣衫褴褛立于达官贵人的珠光宝气之中而能不亢不卑、坦然自处、依然故我,无欲无求所以也无所畏惧——这就是子路!这就是即便面对千万人也敢于特立独行、我行我素的子路。”

十一、观海羡东夷

孔子浪游中途经泰山,还曾经遭遇这样一件事:

在深山中行进时,一个妇人悲痛的哭声,引起了孔子注意。他从车上站起来,扶着车栏仔细听,命子路停车下去看一看。子路在山坳中看到一个妇人在一座新坟前哭祭。子路问她何人去世,家里发生了什么不幸的事情。妇人悲切地说,墓里埋葬的是她年轻的儿子。她家从远方迁居此地,但此山有凶猛的老虎,以前她公公被老虎咬死,后来丈夫也被老虎咬死,现在她的儿子又死于虎口。

子路问:“那为什么你们不离开这里呢?”

妇人说:“因为只有这深山老林中,才没有官府的苛捐杂税啊!”

子路回来把妇人的话告知孔子。孔子心绪久久不能平静,对弟子们说:“你们要记住这件事,苛政凶猛过于老虎啊!”

在浪游的旅途中,孔子还曾遇到过一个有趣的捕雀人。孔子发现他捕到的都是一些黄口小雀,就问他:“为什么你只抓黄口小雀,却不抓大雀?”

捕雀人回答说:“大雀易惊而难被抓,黄口小雀贪饵而容易被诱惑。”

孔子又问:“那么难道始终抓不着大雀吗?”

捕雀人答:“若是黄口小雀跟从大雀,就都不易被抓。若是大雀跟着黄口小雀,那它就好抓了。”

孔子听后对子路说:“君子好比黄雀。如果跟错了人,也会身陷罗网的。”(“君子慎所从。不得其人,则有罗网之患。”)

在齐国游历时,孔子曾前往海滨,眺望东海。面对苍茫无际的海洋,孔子赞叹说:“沧海何以能大?是因为它身居于下位啊!”(“大哉河海乎,下之也!”)

孔子在胶东半岛上隔海遥望海对面的“东夷”(朝鲜)。殷商王朝亡国后,商朝的王子箕子逃亡到朝鲜,许多贵族中的贤者也追随箕子前去,所以当时人们都说“东夷多君子”。

孔子眺望远方,说:“我也想到九夷去住。”

有弟子说:“听说那里很穷!”

孔子说:“只要有君子住在那里,穷不穷又有什么关系?”

孔子还说:“如果在中国不得志,我宁愿乘船漂流于海外,那时只有子路仍会跟随我吧!”

子路很高兴,扬扬自得。于是孔子揶揄他说:

“可惜子路你虽然很蛮勇,却没有别的本事!”

十二、私学的兴起

在经历了四五年的浪游之后,鲁昭公二十四年(前518年)前后,三十四岁的孔子回到了鲁国。

孔子三十岁左右即已经开始立学收徒。清末章太炎以来有一种看法以为,唯孔子首创“私学”,从而打破“学在官府”的传统,“变畴人世官之学而及平民,此风气实孔子开之。”

其实,私人讲学之风气,并非始创于孔子,至少在春秋中后期,私人授徒已成风气。这种风气发生的社会基础,是西周以来,贵族世袭制度之外,各国有自民间举胥吏用为下层文官之制度。国人中处于庶子身份的年轻人,通过这种举荐可以走入仕途。对于士族子弟,西周各国原本有官学、公学进行教育(这种官学即“学宫”“辟雍”)。

东周以后,王政衰微,官学在各国衰落,社会中有学识的士人遂招徒讲学,培养势力,于是各国有所谓“私学”的兴起。

晋国大夫叔向,门下弟子众多,因其势力强大,以至于已投拜其他人门下做弟子者,许多也改投到叔向之门下。

郑执政大夫子产,年轻时曾经从师多人。任郑国相之后,他去见老师时,仍和其他同门按年纪排座次,传为一时美谈。

又据《吕氏春秋·离谓》:郑国的大夫邓析收徒学打官司,只要交纳一定财物作报酬,就可以到他那里学习。“与民之有狱者约:大狱一衣,小狱襦袴。”“民之献衣襦袴而学讼者,不可胜数。”

孔子时鲁人有王骀,是个刑徒,因犯罪被砍掉一只脚,但是追随他的信徒众多——“从之游者,与仲尼相若”“与夫子中分鲁”。

因此,孔子的学生常季问孔子:“王骀是个被砍去了一只脚的人,而在鲁国跟从他学习的人却和先生的弟子相当。他站着不能给人教诲,坐着不能议论大事;弟子们却空怀而来,学满而归。难道确有不用言表的教导,身残体秽内心世界也能达到成熟的境界吗?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孔子回答说:“王骀先生是一位圣人,我的学识和品行其实都不如他,只是还没有机会前去向他请教罢了。但我都愿意把他当成老师,何况学识和品行不如我孔丘的人呢!何止鲁国,我将引领天下的人向他学习。”

后来战国时代兴起诸子百家,百家争鸣,春秋时代的私人讲学风气实已开其先河。

十三、授徒讲学建立儒党

孔子是一个杰出的组织者。大约从三十五岁到五十岁这十五年的困顿生涯中,孔子以惊人之少的社会资源,竟奇迹般地聚集了一大批与他同样不得志、无背景的年轻人追随于他,从而组织起了一个被后世人称为“儒党”的社团。

孔子创学之初是没有名分的。只是在昭公二十四年以后,孔子才被鲁公任命而具有了宗社师儒的正式名分。孔子自周归鲁后门徒增多,可能与这一任命有关。因为此时孔子作为鲁宗社之胥相,已经有官禄可食,也有正式名分可以传习礼教,聚徒讲学。《周礼》中的宗社司祭兼职就是学官,负责教授贵族子弟书写、计算及礼仪制度;而宗社中的社田,其收租正可以养育这些入籍的子弟。

孔子讲学的目的,是培养“士君子”,也就是培养未来的从政者、政治家、演说家(言语者)、外交家和祭司(胥相)——“学而优则仕”。

孔子门下的这个学团,绝不是一种简单的收而教之、教而别之的收费性学校,而实际是一个具有政治宗旨(“克己复礼,令天下归仁”)、共同的价值观念(仁、义)、共同的理想和追求,且有严密的系统和组织,甚至具有某种人身隶属性(“一日拜师,终身为父”),人数颇为众多,而且有内部层级划分(领袖七十二,所谓七十二贤人,总人数三千)的雏形政党组织。

在孔子死后,他的许多弟子自立门户,也纷纷在各地招徒讲学,于是形成了战国时代诸子百家争鸣之势。

十四、孔子为“君子”之称号赋予新意义

孔子对学生的教育重点,在于培养学生的主体意识。孔子之教,在社会制度方面,是兴礼主义,以礼齐民即以伦理为教化。在个人方面,是倡导君子人格主义。孔子建树了以“君子”之道为规范的人格理想。孔子认为这种完美人格的建立依赖于君子的自我修养。后来,这种儒家的人格主义在曾参和孟轲的学说中得到了更充分的阐扬。

孔子学团中所招收的,主要是当时的贵族学宫中所拒收的庶子。

所谓庶子,别称即“竖子”。竖子在战国秦汉时代已成为一个骂人语,其意义略相当于“小人”“野人”或者“杂种”。

依据宗法制度,多数出身于贵族之家的庶子得不到爵位和资产的继承权,所以庶子无恒产。孔子曾经说:无恒产则无恒心。所以宗法贵族嫡脉们视自己为“君子”——君贵之子,却视诸庶子——“竖子”为“游士”(即“氓”,无业无归者曰氓,今语所谓“流氓”),而甚为鄙视。

但是孔子却针锋相对地提出了被赋予一种新的道德含义的词语——“君子”。

在周文化中,“君子”本来专指君之子——贵族之嫡脉,是一种尊贵的社会身份——唯有公侯贵族子弟方可以称为“公子”或者“君子”。然而孔子之所谓“君子”,则不是特指身份和出身,而是指学养和道德。

在孔子看来,无论任何人——即使出身于小人、野人,身份是“庶子”或者“竖子”,也有教无类。只要其修养有德,则这种人也可以成为“彬彬君子”。孔子使“君子”成为一种道德人格的美称,换句话说,单凭血缘关系、宗嫡身份并不能保证贵公子们成为“君子”、成为“士人”。

《论语·宪问》篇中,有这样一段对话:

子路问:什么人能成为君子?

孔子说:只要严肃地修身。(“修己以敬”)

子路说:这就够了吗?(“如斯而已乎?”)

孔子说:不但修养自身,还要关怀他人。(“修己以安人”)

子路问:这就够了吗?(“如斯而已乎?”)

孔子说:不但修养自身,而且能安抚好老百姓。只要能做到这样,就可以超越像尧舜那样的圣人了。(“修己以安百姓。修己以安百姓,尧舜其犹病诸?”)

换句话说,士君子就是怀抱远大理想的志士仁人,他们不但修持自身而具有美德,而且能治国安天下。因之在孔子的理念中,“士君子”之道体现着一种具有至善美德的人格理想。曾子后来曾这样阐述这一理想:“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仁以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远乎?”(《泰伯》)

我所重新认知的孔子

坊间讲述孔子生平之书甚多,但多为面貌相近因袭之作。对于孔子生平之了解,莫不沿袭20世纪初构建之旧说,视孔子为一不得志且不识时务之私塾先生而已。民国遗老硕儒如钱穆,所著《先秦诸子系年》堪称力作,但所著《孔子传》则舛谬殊多。

余著《孔子传》而对孔子之新认知,可概括为以下:

一、孔子不是先秦诸子之一子,而与老氏同为诸子之大宗师。盖战国后出现之墨、法、名、兵及术数阴阳等百家学皆可溯源于孔氏,这是孔子所以伟大以及高于先秦诸子,而于两千年间高处圣者地位之原因。

二、孔学在汉武帝后分道为“今文”经学与“古文”经学两端。两家倾轧势同水火,缠斗数百年,直到唐初才逐渐融合。其所争论的实质,绝不仅是关于“五经”文字、版本诠释之歧义,更是由于所据利益集团及政治立场之分野。

盖所谓“今文派”实乃庶子之学。崇“今文”者,主张学为政用,政治大一统,攘夷狄,尊君权,抑贵民,选贤良,废世袭——乃以今变古之改革派。今文学派认为孔子是所谓“素王”,是“托古改制”之“革命家”。其政术在孔门秘传言教之“微言大义”中,故以其秘传学说(所谓“家法”)为圣教。

而“古文派”则是世家贵族之学。崇“古文”者,主张学、政两别为异途,政治行封建,和夷狄,尊世家,优贵民,不尚贤,世官世禄——乃以古非今之守旧派耳。古文学派认为孔子仅为一教师,所传乃周礼之古道。古文派以周公为最尊,主张彻底复古——法周公、崇周礼。古文学派的孔子是一个复古、守旧、尊贵族之礼的孔子。

故历史中实有两个不同面貌之孔子,一为今文派之“素王”(布衣之王者,即政治领袖),一为古文派之“师尊”。余窃以为,真实的孔子是两个孔子的合一。

春秋中后期,当时之主要大国几乎都相继发生了“庶子”(边缘贵族)篡夺“嫡子”(宗法贵族)之经济、政治权力的“庶子革命”。如晋国的赵简子、齐国的田氏、楚国的白公胜、鲁国的“三桓”及阳虎等。

由于孔子的主张是“克己复礼”,所以一般人们往往以为,孔子是一个保守派。其实,孔子作为一个私生子,其在四十岁以前,曾经是各国社会变革、“庶子革命”的积极支持者。在五十岁以后,才逐渐成为现存社会秩序(周礼)的维护者、保守派。

晚清廖平《今古学考》指出:“孔子初年之言,古学所祖也。孔子晚年之言,今学所祖也。”廖平将孔子思想划为前后期,是对的。而且他认为孔子前期保守、后期革命。康有为受廖氏启发,作《孔子改制考》,亦谓孔子后期著述思想主张变法,即“托古改制”。

孔子思想确实包含着“变革”与“保守”的两个矛盾方面,也的确可以划分为前后政治主张不同的两个时期。但是,我以为这两个时期的分野与廖氏及康氏的主张恰恰相反。

盖孔子之早年出身微贱(所谓贵族出身实有伪托之嫌疑),其用世变法之理念后来乃为“今文经学”一派所传承。盖得其旨者,子夏、荀子及战国法家以及西汉董仲舒、刘彻,至于清代之龚自珍、廖平、康有为也。

孔子中年在鲁变法改革失败,其后因反对“三桓”贵族而被逐离鲁国流亡多年,颠沛流离;归国后,与三桓贵族妥协而被鲁君聘为“国老”,年事已高,政治态度乃取妥协模糊之术,慎言政治;教诲弟子注重修身人格及君子之仪,此即所谓“克己复礼”。其修身人格之学,则传之曾参、子思一派,战国后其最著名之传人即孟轲——于是而有所谓“曾、思、孟”一派的儒家人格伦理学派。

孔子是思想家,也是政治家、军事家。孔子尚武而知兵学,则为俗儒及世人所鲜知,亦为后世王者所有意掩盖。实际上,孔子曾指挥过实战(前498年曲阜武子台之战),且取得大胜。故当其流亡时,齐、卫、陈、楚君均曾问以兵事。而且其弟子冉求、子夏皆知兵事。冉求打了胜仗,自称其兵学受之于孔子。战国著名兵法家吴起乃出子夏之门下,而为孔门隔代弟子,传有《吴起兵法》,与《孙子兵学》并称“孙吴兵法”而传世。

韩非云孔子死后“儒分为八”。实则孔道之大端实传于子夏及曾参二流,成为孔门儒学中的法术(即后世所谓外儒内法)一派以及修身伦理人格主义一派,而其旁流则演变于战国时代的法、名、墨、兵、农诸子学术也。

《史记·孔子世家》勘误、诠释及补证

【何新按】

《孔子世家》,为司马迁《史记》纪传体中最长的一篇。其所述孔子言行,大抵以《论语》为主,而旁采博搜传说逸闻。但简文错乱,史料驳杂,字句错落脱衍,年代混乱。

兹广采先贤考证,加以董理,调整文序,删其芜错,依年代重新编次。略作分节,使其易读。

余对司马迁《孔子世家》勘误之原文,收在何新所著《孔学三书》中,已经出版。这里发表的是本文最新的修订版。

第一

【原文】

孔子生鲁昌平乡,(属)陬邑。

其先,宋人也,曰孔防叔。孔防叔生伯夏,伯夏生叔梁纥。

【译文】

孔子出生于鲁国昌平乡,(属)陬邑。

他的先祖是宋国人,名叫孔防叔。孔防叔生(孔)伯夏,(孔)伯夏生(孔)叔梁纥。

【何新按:陬又作邹。故《庄子·天下》称孔子为“邹(陬)鲁之士”。地在今山东曲阜县东南之陬城。孔子成年后迁居于曲阜之阙里。《汉书·梅福传》师古注:“阙里,孔子旧里也。”】

【原文】

纥与颜氏女【祷于尼丘】,野合而生孔子。

【译文】

叔梁纥和颜氏的女子在尼丘敬神,在野外媾和,生下孔子。

【何新按:《史记》原文作:“纥与颜氏女野合而生孔子。祷于尼丘,得孔子。”

崔適《史记探源》谓:“当作‘纥与颜氏女祷于尼丘,野合而生孔子’。上下文错杂而衍‘得孔子’三字云。”】

【原文】

鲁襄公二十二年而孔子生。

生而首上圩顶,故因名曰丘云,字仲尼,姓孔氏。

【译文】

鲁襄公二十二年,孔子出生。孔子生下来头顶中央隆起像丘陵,所以就取名叫“丘”,取字叫“仲尼”(纪念尼丘),从父姓为孔氏。

【何新按:关于孔子生年有二说。《史记》谓生于襄公廿二年。而《公羊传》《穀梁传》《孔氏家谱》俱云生于襄廿一年。《公羊传》曰:“十一月庚子,孔子生。”《穀梁传》曰:“庚子,孔子生。”《春秋·鲁襄公廿一年》:“冬,庚辰朔,日有食之。”蒋伯潜以夏历推算周正,谓孔子应生于夏历八月二十七日。

原文:“孔子生而首上圩顶。”自魏王肃《孔子家语》以下均误读“圩”字。以为孔丘乃一残疾人,头顶中央下陷如坑也。其实,“圩”者,即邱,坟起之地也。水边地之隆起曰圩岸,圩者,高隆也。故《康熙字典》有说堤坝曰“圩”。】

【原文】

丘生,而叔梁纥死。葬于防山,防山在鲁东。由是孔子疑其父墓处,母讳之也。

孔子为儿嬉戏,常陈俎豆,设礼容。

【译文】

孔丘生下来,叔梁纥就死了。孔纥葬在防山,防山在鲁曲阜城的东面。但孔子并不清楚父亲的墓地,因为孔母隐讳这件事(以野合无夫而孕为耻,故讳言孔父)。

孔子幼年时做游戏,经常陈列俎豆等各种礼器,演习祭祀上的礼仪动作。

【何新按:孔子是无父之孤儿,并且早年不知自己父亲是谁。《礼记·檀弓》:“孔子少孤,不知其父墓。”郑玄注:“孔子之父陬叔梁纥与颜氏女徵在野合而生孔子。徵在耻焉,不告。”

又按:儒者起源于祭司,祭司在《周礼》中亦称胥相。等级最低者即为人主持丧礼的小胥。孔子早年居住母族之里,其地多小胥及挽车夫。故孔子受影响而好演祭祀之礼也。】

【原文】

孔子母死,乃殡五父之衢,盖其身也。

“陬人挽父之母诲告孔子父墓,然后往合葬于防焉。”

【译文】

孔子母亲去世。他先将灵柩停放在五父之衢,草草遮盖住身子。

陬邑挽父的母亲告诉孔子其父的墓地。这之后孔子将母亲的灵柩送往防山与其父合葬。

【何新按:原文“身”作“慎”,当为身。读慎则难解。参看《礼记·檀弓》:“孔子少孤,不知其父墓。(母)殡于五父之衢,人之见之者,皆以为葬其慎(身)也,盖殡也。问于陬曼(挽)父之母,然后得合葬于防焉。”文中所谓“葬其慎”,亦当为“葬其身”。

《礼记》此文有错乱,故自古失解。按殡前缺一“母”字。“孔母死后,殡于五父之衢”。旧注云:“殡,浮厝也,临时草草埋土以复其身也,而人皆以为已葬。”

曼父,即挽父,司丧葬事牵引灵车者,“曼”假于“挽”。

孔子母亲死后,先草草葬于贱民野葬之地“五父之衢”。后来,孔子由挽之母的口中,才知道其生父是贵族孔纥,葬地在“防”(应为孔姓族墓地)。于是乃起母之厝,而迁移到防地与故父合葬。此乃一极其勇敢且惊世骇俗之举也。盖父曾参与孔纥葬事,故知其葬地。孔子曾祖是孔防叔,尝为防大夫。故防山乃孔氏之祖族之墓地。

五父之衢,旧无解。按,五通忤、通恶。父,夫也。忤父,即恶夫、恶人。《左传·哀公十一年》杜注:“五父衢,鲁县东南道名也。”其地有野葬之区(乱葬之岗)。据《左传》,此地乃诅咒不祥之地。(详考见何新著《孔子年谱长编》)】

【原文】

孔子要绖。

季氏飨士,孔子与往。阳虎绌曰:“季氏飨士,非敢享子也。”孔子由是退,孔子(时)年十七。

【译文】

母亲死后,孔子服丧,腰间系着麻带。

季氏宴请士人,孔子也前往。阳虎斥退孔子说:“季氏宴请的是士人,并没邀请你啊。”孔子不得不退去,这时孔子年十七岁。

【何新按:要绖,草绳,系于腰。王肃撰《孔子家语》则曲解改文以为“要经”,腰带经书而往,“嗜学之意”也。谬之可笑!古代用麻编制的丧带,在头上为首绖,在腰为腰绖。

阳虎,孟孙氏之庶子也,时为季氏家宰臣。

绌,音通驱,驱也,驱赶。】

【原文】

是岁,季武子卒,平子代立。

【译文】

这一年,季武子死了,季平子继位。

【何新按:《春秋·昭七年》:“冬十一月,季孙宿卒。”昭七年时,孔子年十七(或十八)。】

【原文】

孔子贫且贱。及长,尝为季氏史(事)。(为委吏)料量平。尝为司职吏,而畜繁息(殖),由是为(季氏)司空。

已而去鲁,斥于齐,逐于宋、卫,困于陈、蔡之间。由是反(返)鲁。

【译文】

孔子家境贫寒,又地位低下。等到长大成人,曾经为季氏做事。管理仓庾,准确公平。又曾做过畜牧小吏,使牧养的牲畜繁殖增多。由此升任季氏家的司空。

后来他离开鲁国,在齐国待不下去,又被宋人、卫人所驱逐,在陈国、蔡国也受困,于是又返回了鲁国。

【何新按:季氏史,史,使也,亦通事。又史、吏同源字。使、事,即服事、执事、侍事之小吏也。

孟子云孔子曾经为季氏家的委吏。《孟子·万章》:“孔子尝为委(庾)吏矣,曰会计当而已矣。尝为乘田矣,曰牛羊茁壮长而已矣。”

但此“委吏”字自古失解。按,委古音读yī,(古文尾巴称“曳巴”)。委吏即庾吏,仓庾小吏也。庾,积谷之地曰庾。赵岐《孟子注》:“委吏,主委积仓库之吏。”但是周礼职官无见“委吏”一名,但有仓庾守。委吏,庾吏,即仓庾守也,秦汉以下则称“庾司”“庾曹”。

司职吏,司职即司事。畜牧微职,不著官名也。孔子青年时已见用于季氏为其家小臣。

司空,即司工,主管工役、工程、工事也。据《周礼》,各国皆有司空,贵族私家亦有司空。孔子此时所任司空,乃季氏私家之司空,非鲁国朝廷之司空也。

“去鲁,斥于齐,逐于宋、卫,困于陈、蔡。”盖孔子一生多次去鲁出游,这是孔子年轻时代第一次周游列国也。但此云被驱逐于宋、卫,受困于陈、蔡,则似与其后来的遭遇混淆。】

【原文】

孔子长九尺有六寸,人皆谓之“长人”而异之。(鲁复善待,由是反鲁。)

【译文】

孔子身高九尺六寸,人们都称他为“长人”而感到奇异。

【何新按:孔子幼时微贱,无姓氏,俗名“东家丘”。清儒俞樾说:“孔子幼年名‘兵’,名‘长’。”

此句有赘文:“鲁复善待,由是反鲁”,疑是注文混入正文。】

第二

【原文】

孔子学鼓琴师襄子,十日不进。师襄子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已习其曲矣,未得其数也。”

有间,曰:“已习其数,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志也。”

有间,曰:“已习其志,可以益矣。”孔子曰:“丘未得其为人也。”

有间,若有所穆然深思焉,有所怡然高望而远志焉,曰:“丘得其为人,黯然而黑,几然而长,眼如望羊,如王四国,非文王其谁能为此也?”

师襄子辟席再拜,曰:“(师)盖云《文王操》也。”

【译文】

(母亲死后,)孔子曾经向卫国的乐师襄子学习弹琴,学了十天仍止步不进。师襄子说:“你已经可以学习新的内容了。”孔子说:“我刚熟习这曲子,但还没有掌握演奏的技巧。”

过了一段时间,师襄子说:“你已经熟习演奏的技巧,可以继续学新的了。”孔子说:“我还没有领会曲中的旨趣。”

过了一段时间,师襄子说:“你已经领会其中的旨趣,可以继续学新的了。”孔子说:“我还不能理解乐曲的作者啊。”

过了一段时间,孔子默然沉思,心旷神怡,高瞻远望而意志升华。他说:“我理解乐曲的作者了,这个人皮肤深黑,体形颀长,眼睛深邃远望,如同四方之王者,若不是周文王还有谁能撰作这首乐曲呢!”

师襄子离开座席连行两次拜礼,说:“您演奏的这首乐曲正是《文王操》啊!”

【何新按:据《礼记·檀弓》:“孔子既祥,五日弹琴而不成声,十日而成笙歌。”祥者,母丧后三年除服也。故孔子学琴应在母丧三年之后,即第一次游历各国时。师襄子,卫国之乐师也,也或谓鲁国之乐师。

《世家》原文记述孔子学琴,系之于孔子被放逐入卫之后,似误。】

【原文】

是时也,晋平公淫,六卿擅权,东伐诸侯。楚灵王兵强,陵轹中国。齐大而近于鲁,鲁小弱,附于楚则晋怒;附于晋则楚来伐;不备于齐,齐师侵鲁。

【译文】

这个时代,晋国六家贵卿篡夺国政,向东扩张兼并。楚国军事强大,经常侵犯中原。齐国强大而与鲁国相邻,鲁国国小力弱。如果亲近楚国,晋国就不高兴;如果亲近晋国,楚国就来攻打。若不防备齐国,齐国又会来入侵。

【原文】

鲁昭公之二十年,而孔子盖年三十矣。

齐景公与晏婴来适鲁。景公问孔子曰:“昔秦穆公国小处僻,其霸何也?”

对曰:“秦,国虽小,其志大;处虽僻,行中正;身举五羖,爵之大夫,起缧绁之中,与语三日,授之以政;以此取之,虽王可也,其霸小矣。”

景公说(悦)。

【译文】

鲁昭公二十年(前522年),这时孔子大约三十岁了。

齐景公带晏婴来到鲁国,景公问孔子说:“从前秦穆公时,秦国很小而又处于偏僻之地,(后来)竟然能称霸于诸侯,这是什么原因?”

孔子回答说:“秦国虽小,志向却很远大;所处地方虽然偏僻,但施政却符合正义。秦穆公亲自拔擢奴隶百里奚,授给他大夫的官爵,把他从囚禁中解放出来,与他一连谈了三天的话,随后就把国政大权都交给他。用这种任贤的精神来治理国家,就算是称王于天下也是应当的,只当个霸主还算是小呢!”

景公听了很赞赏。

【何新按:据《史记·齐世家》记“景公与晏子狩鲁界,因入鲁,问礼孔子”,当即指此事。

但查《春秋》经传,此时期(鲁昭公之二十年)并无记载齐景公适鲁,正式访问鲁国之事。故齐君臣所狩猎之地,当在齐鲁边界也。】

【原文】

鲁大夫孟釐子病,不能襄礼。病且死,诫其嗣懿子曰:“孔丘,圣人之后,灭于宋。其祖弗父何始有宋而嗣让厉公。及正考父佐戴、武、宣公,三命兹益恭,故鼎铭云:‘一命而偻,再命而伛,三命而俯,循墙而走,亦莫敢余侮。于是,粥于是,以糊余口。’其恭如是。吾闻圣人之后,虽不当世,必有达者。今孔丘年少好礼,其达者欤?吾即没,若必师之。”

及釐子卒,懿子与鲁人南宫敬叔往学礼焉。

【译文】

鲁国大夫孟釐子病危,没办法跟孔子学礼,临终前嘱咐嫡子孟懿子说:“孔丘这个人,是圣人的后代,只是他的祖先已在宋国灭败。他的先祖弗父何本来应继位做宋国国君,却让位给弟弟宋厉公。他的另一个先祖正考父,曾辅佐宋戴公、宋武公、宋宣公三朝,三次升职后却一次比一次更谦卑。所以正考父鼎的铭文说:‘第一次受命鞠躬而受,第二次受命弯腰而受,第三次受命时俯首而受。走路顺着墙根,从不欺侮人。只要有点面糊、有点粥,能糊口就是了。’他就是这样的恭敬和节俭。我听说圣人的后代,虽不一定显达于当世,后代也必定会有显达的人出现。如今孔子年少而好礼,他莫非就是将显达的人吗?我死以后,你一定要拜他为师。”

孟釐子死后,孟懿子和(其庶弟)鲁国人南宫敬叔便前往孔子处学礼。

【何新按:《史记索隐》:“釐音僖”。孟釐子,名仲孙玃,即孟僖子,乃三桓家族中孟氏的家长。其长子即孟懿子,名何忌。次子亦庶子即南宫敬叔。

杜预《左传注》曰:“南宫敬叔(说)、何忌(孟懿子),皆釐子之子。”但《仲尼弟子传》中无记孟懿子。《论语·为政》篇孔子语樊迟,曰“孟孙问孝于我”,孟孙即孟懿子。虽尝向孔子问礼,似未尝著籍为弟子也。而《左传》杜预注则谓南宫敬叔名说,非孟僖子之子。

蒋建侯说:“孔子弟子有南宫縚,字子容者,即《论语·先进》篇所称‘三复白圭’,孔子以其兄之子南容。”《礼记·檀弓》言:“南宫縚之妻之姑之丧,孔子诲之。”或曰南宫縚,乃孟釐子之庶子也。

《左传》昭公七年记:“三月,公如楚,郑伯劳于师之梁,孟僖子为介,不能相仪;及楚,不能答郊劳。”“九月,公至自楚。孟僖子病不能襄礼,乃讲学之,苟能礼者从之。及其将死也,召其大夫曰:‘礼,人之干也;无礼,无以立。’吾闻将有达者曰孔丘,圣人之后也,而灭于宋。其祖弗父何以有宋而授厉公。及正考父……(略同《孔子世家》)臧孙纥有言,曰:‘圣人有明德者,若不当世,其后将有达人。今其将在孔丘乎?我若获殁,必嘱说与何忌于夫子,使事之而学礼焉,以定其位。’故孟懿子与南宫敬叔师事仲尼。”

据《史记》记孟釐子卒于昭公二十四年,而《左传》记其将死之言则于昭公七年。

昭公七年,即公元前535年,是年孔子才十七岁。故《孔子世家》称“孔子年十七岁”“懿子及南宫敬叔往学礼焉”。

但孟僖子实际卒于鲁昭公二十四年二月。《左传·昭公七年》在记孟僖子生病时,连带叙述了他死时的话。太史公未做细查,以为孟氏学礼之事也发生在昭公七年,孔子十七岁时。

实际上,昭公七年,孟懿子及南宫敬叔尚未出生,孔子年仅十七岁。故孟僖子向其学礼并托孤之事根本不可能(详细考证见崔述《〈史记〉言懿子、敬叔学礼于孔子年十七时之谬》《洙泗考信录》卷一)。以至梁玉绳《史记志疑》:“此是史公疏误处。”】

【原文】

鲁南宫敬叔言鲁君曰:“请与孔子适周。”

鲁君与之一乘车,两马,一竖子俱。适周问礼,盖见老子云。

辞去,而老子送之曰:吾闻富贵者送人以财,仁人者送人以言。吾不能富贵,窃仁人之号,送子以言,曰:“聪明深察而近于死者,好议人者也。博辩广大危其身者,发人之恶者也。为人子者毋以有己,为人臣者毋以有己。”

孔子自周反于鲁,弟子稍益进焉。

【译文】

南宫敬叔对鲁昭公说:“请让我跟随孔子前往周京洛邑。”

鲁昭公给他们一辆车、两匹马,还有一名童仆同行。前往周京洛邑询问周礼,去拜会老子。

孔子告辞时,老子对他说:“我听说富贵之人以财物相赠,仁义之人以言语来相赠。我非富贵,窃有仁人之名,就用几句话赠你:‘聪慧明察反会濒临死亡,是因为好议论他人。博学善辩会危及自身,是因为发人隐私。做人儿子就不能多考虑自己,做人臣子就不能多考虑身家。’”

孔子从周京洛邑返回鲁国,投奔他门下的弟子逐渐增多。

【何新补记:据《史记·老子列传》:孔子适周,将问礼于老子。老子曰:“子所言者,其人与骨皆已朽矣,独其言在耳。且君子得其时则驾(而行),不得其时则蓬累(匍匐)而行。吾闻之,良贾深藏若虚,君子盛德,容貌若愚。去子之骄气与多欲,态色与淫志,是皆无益于子之身。吾所以告子,若是而已。”

孔子去,谓弟子曰:“鸟,吾知其能飞。鱼,吾知其能游。兽,吾知其能走。走者可以为网,游者可以为纶,飞者可以为矰。至于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上天。吾今日见老子,其犹龙邪。”】

【何新按:孔子适周见老子事,并见《老庄申韩传》,可知确有其事。

《庄子·天道》:孔子欲西(观)藏书于周室。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徵藏史有老聃者,免而归居,夫子欲(观)藏书,则试往因焉。”孔子曰:“善。”往见老聃,而老聃不许。

以上殆同一事而传闻异辞者。《世家》“盖见老子云”,“盖”者,疑词;“云”者,传说云尔。

《晏子春秋·杂上》曰:“晏子送曾子曰:‘君子赠人以轩,不若以言。’”《说苑·杂言》曰:“子路将行,辞于仲尼。仲尼曰:‘赠汝以车乎?以言乎?’子路曰:‘请以言。’”其语式皆与老子赠孔子言相似。

至于孔子适周问礼之年,自古歧说颇多。约举如下:

(一)在昭公七年,孔子年十七时。《索隐》曰:“孔子适周,岂访礼之时,即在十七耶?孔子见老聃云:‘甚矣道之难行也。’此非十七岁人语,乃仕后之言耳。”梁玉绳《史记志疑》曰:“敬叔生于昭十一年,当昭七年,孔子十七时,不但敬叔未从游,且未生也。”

(二)在昭公二十四年,孔子年三十四时。阎若璩《先圣生卒年月考》曰:“《曾子问》孔子曰:‘昔者吾从老聃助葬于巷党,及殡,日有食之。’唯昭公二十四年夏五月乙未朔,日有食之,见《春秋》;此即孔子从老聃问礼时也。若昭二十年、定九年,皆不日食。昭七年虽日食,亦恰入食限,而敬叔尚未从孔子游,何由适周?”

梁玉绳冯登府《解舂集》曰:“春秋,昭公世凡七日食。不止二十四年。且二十四年二月,孟僖子卒,五月日食,此时僖子甫葬,敬叔方在虞祭卒哭之时,焉能与孔子适周?”

《史记志疑》亦曰:“若昭二十四年,孔子三十四岁时,不但僖子方卒,敬叔未能出门从师,且生才十四岁,恐亦未能见于君,未能至周,而明年昭公即逊于齐,安所得鲁君而请之?”

崔述《洙泗考信录》亦言:“敬叔是年方有父丧,且生于昭十二年,至是仅十三岁,未能远行,敬叔岂无车马,何以必待鲁君与之”云云。

冯、梁、崔三氏驳之,皆以敬叔为孟僖子之子,因疑其年不相及,值父丧不能远行耳。或曰南宫敬叔即南宫縚,字子容者,未必孟僖子之子也。

(三)在定公九年,孔子年五十一时。《史记志疑》曰:“盖适周问礼,不知何年。……此本阙疑之事。必欲求其年,则《庄子》有五十一之说,庶几近之。”按《庄子·天运》曰:“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未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此梁氏所本。然《庄子》明云“南之沛”,不云“西适周”,非一事也。

孔子自言:“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见《论语·学而》)

昭公七年,十七岁时,志学未久也。

定公九年,五十一岁时,则学已达成矣。一失之太早,一失之太迟,皆不可信。

故孔子入周初次问礼求教于老子之时,当在昭公二十四年,孟釐子卒后,孔子三十四岁前后。

后来孔子流亡入楚国,又见过老子。但那位老子,也许还是这位老子,也许是老氏家族的另一位老子——老莱子。】

第三

【原文】

孔子年三十五,季平子与郈昭伯以斗鸡故,得罪鲁昭公。

昭公率师击平子。平子与孟孙氏、叔孙氏三家共攻昭公。

昭公师败,奔于齐。齐处昭公于郓邑(乾侯)。其后顷之,鲁乱。

【译文】

孔子三十五岁那年,季平子和郈昭伯因为斗鸡的争攘而得罪了鲁昭公。

鲁昭公率领军队攻击季平子。季平子和孟孙氏、叔孙氏三家联合攻打鲁昭公。

昭公的军队战败,他逃奔到齐国。齐景公把昭公安置在(齐鲁边境上的小邑)郓邑。此后不久,鲁国因无君而大乱。

【何新按:孔子三十五岁时,昭公二十五年也,鲁国发生政变。(此次政变即“斗鸡”之变,详见《左传》)

原文作乾侯,地在今河北成安县。误,当作郓邑。

《史记志疑》引余有丁考证曰:“乾侯,晋地,乃晋以处昭公者。齐处公于郓,非乾侯也。”盖昭公逃亡,先赴齐,处于郓邑。后不安于齐,又奔晋,处乾侯。

又据《左传》:“昭公二十五年九月,鲁公奔齐先次于阳州;齐侯见之于野井。十二月,齐侯取鲁郓邑,以处昭公。翌年,昭公居郓。”

“二十八年,昭公如晋,晋处晋鲁界之乾侯。自此之后,昭公常往来郓与乾侯二地。三十三年十二月,薨于乾侯。”】

【原文】

孔子适齐,为高昭子家臣,欲以通乎景公。

与齐太师语乐,闻《韶》音,学之。三月不知肉味,齐人称之。

【译文】

孔子此时也去了齐国,在齐大夫高昭子家任家臣,打算借此而与齐景公交往。

孔子与齐国太师讨论音乐,听到乐队演奏《韶》乐,观摩学习。沉醉在其中,竟然三个月忘记了食肉的滋味,齐国人因此而称道孔子。

【原文】

景公问政孔子。孔子曰:“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景公曰:“善哉!信如君不君,臣不臣,父不父,子不子,虽有粟,吾岂得而食诸!”

他日又复问政于孔子,孔子曰:“政在节财。”景公说(悦),将欲以尼谿田封孔子。

【译文】

齐景公问孔子该如何治国。孔子说:“国君要像国君,臣下要像臣下,父亲要像父亲,儿子要像儿子。”

景公说:“讲得好!如果国君不像国君,臣下不像臣下,父亲不像父亲,儿子不像儿子,纵然有食物,我又怎么吃得到呢!”

过了几天,齐景公又向孔子询问为政之道,孔子说:“为政之首要是节惜财物。”齐景公很高兴,准备把尼谿的土地封给孔子(作为禄田)。

【原文】

晏婴进曰:“夫儒者,滑稽而不可轨法;倨傲自顺,不可以为下;崇丧遂哀,破产厚葬,不可以为俗;游说乞贷,不可以为国。自大贤之息,周室既衰,礼乐缺有间。今孔子盛容饰,繁登降之礼,趋详之节,累世不能殚其学,当年不能究其礼。君欲用之以移齐俗?非所以先细民也。”

【译文】

晏婴进言说:“这些儒者能言善辩却不懂法度;高傲自大、自以为是,不愿屈居人下;崇尚丧礼尽情致哀,破费财产厚葬死人,这不是好的习俗。他们四处周游寄人篱下,不能靠此辈来治理国家。自从圣君贤相去世,周朝王室衰落以后,礼乐残缺已有很长时间了。如今孔子盛装打扮,烦琐地规定尊卑上下的礼仪、举手投足的节度,学上几代也不能穷尽其中的学问,成年累月也学不完他的礼仪。难道国君真打算用他这一套来改变齐国的习俗吗?这恐怕不是引导小民百姓的好办法。”

【原文】

后景公敬见孔子,不问其礼。

异日,景公止(致)孔子曰:奉子以季氏,吾不能。以季、孟之间待之。

齐大夫欲害孔子。孔子闻之,景公曰:“吾老矣,弗能用也。”孔子遂行,反乎鲁。

【译文】

此后,齐景公仍恭敬地接待孔子,但不再向他请教有关礼乐制度的事。

有一天,齐景公对孔子说:“按照鲁国对待季氏上卿的规格来接待你,我做不到。”齐国接待孔子的礼仪按照鲁国季氏和孟氏的俸禄之间的标准。

有齐国大夫要谋害孔子。孔子听说了,而齐景公却说:“我已经老了,不能重用你了。”于是孔子离开齐国,返回鲁国。

第四

【原文】

孔子年四十二,鲁昭公卒于乾侯,定公立。

定公立五年,夏,季平子卒,桓子嗣立。

【译文】

孔子四十二岁那年,鲁昭公死在乾侯,鲁定公即位。

鲁定公在位的第五年夏天,季平子去世,季桓子继位。

【何新按:季桓子,名季孙斯。旧读“孔子年四十二”连上文“返乎鲁”读,故《历聘纪年》谓孔子自三十五岁至四十二岁在齐凡七年,四十二岁始返鲁。谬!

《礼记·檀弓》记:“吴季札适齐,反(鲁),其长子死,葬于嬴、博之间,孔子往观。此事发生在昭公二十七年。嬴博其地在鲁,孔子盖自鲁往观吴季札。则昭公二十七年,孔子已反鲁。”

孟子尝言,“孔子未尝有所终三年淹也”。即言孔子很少在一国淹留三年以上。故江永谓孔子在齐不过只住了一年。】

【原文】

季桓子穿井得土缶,中若羊,问仲尼,云“得狗”。

仲尼曰:“以丘所闻,羊也。丘闻之,木石之怪夔、罔阆,水之怪龙、罔象,土之怪坟羊。”

【译文】

季桓子家掘井时掘得一个像缶器的洞,里面有个像羊的东西,告诉孔子却说“像一只狗”。

孔子说:“据我所闻见,应当是‘羊’。我听说,山林中的怪物是‘夔’和‘魍魉’,水中的怪物是龙和‘罔象’,泥土中的怪物是‘坟羊’。”

【何新按:《孔子世家》在此记录二事,以证孔子见闻广博:一、季桓子问坟羊;二、吴使者问防风。前事见《国语》,后一事又见《孔子家语·辨物解》。但是,后一则故事应发生于吴伐越即鲁定公时期,非在此时也。

土缶者,土穴内空如缶也。土中羊,即所谓坟羊,即商羊,即蜥蜴,即土(鼍)鳄也。鳄鱼亦有异名曰“土狗”“土龙”。(详考见何新著《龙:神话与真相》)】

【原文】

桓子嬖臣曰仲梁怀,与阳虎有隙。阳虎欲逐怀,公山不狃止之。其秋,怀益骄,阳虎执怀。桓子怒,阳虎因囚桓子,与盟而释之。

阳虎由此益轻季氏。季氏亦僭于公室,陪臣执国政,是以鲁自大夫以下皆僭离于正道。

【译文】

季桓子有一个宠臣叫仲梁怀,和阳虎一向有宿怨。阳虎想驱逐仲梁怀,被公山不狃阻止。那年秋季,仲梁怀更加骄横,于是阳虎抓捕了仲梁怀。季桓子为此发怒,阳虎就囚禁季桓子,和他订立了让阳虎管事的盟约后才释放他。

阳虎从此看不起季氏。而季氏则早已僭越礼法,凌驾于鲁君公室之上。从此以后,家臣们执掌国政,鲁国从大夫以下全都僭越礼法、偏离正道。

【何新按:此事详见《左传·定公五年》。“阳虎”,《论语》记为“阳货”,虎、货音通。《孟子》中“阳虎”“阳货”互见,皆为一人。《墨子·非儒》曰“阳货乱乎鲁”,亦即阳虎也。公山不狃,《论语》记作“公山弗扰”。】

【原文】

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诗、书、礼、乐。

弟子弥众,至自远方,莫不受业焉。

【译文】

这时孔子不做官,隐居在家中整理《诗》《书》《礼》《乐》。

他的弟子日渐众多,纷纷自远方而来,无不是为了向孔子认真学习受教。

【何新补记:《论语·阳货》:“阳货欲见孔子,孔子不见,归孔子豚。孔子时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诸涂。谓孔子曰:‘来!予与尔言。’曰:‘怀其宝而迷其邦,可谓仁乎?’曰:‘不可。’‘好从事而亟失时,可谓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岁不我与!’孔子曰:‘诺,吾将仕矣。’”】

【原文】

定公八年,公山不狃不得意于季氏,因阳虎为乱。欲废三桓之嫡,更立其庶孽阳虎素所善者。

遂执季桓子。桓子诈之,得脱。

定公九年,阳虎不胜,奔于齐。

是时孔子年五十。

【译文】

鲁定公八年,公山不狃在季氏手下不得志,借助阳虎作乱。准备废黜季孙氏、叔孙氏、孟孙氏三家的嫡系继承人,另立阳虎平素所亲善的其他庶支。

于是首先抓捕了季桓子。季桓子用计骗过阳虎,才得以脱身。

鲁定公九年,阳虎与季氏交战没有取胜,逃奔到齐国。

这时孔子已五十岁了。

【何新按:阳虎之乱,事详见《左传·定公八年》。大略曰:“初,季寤、公鉏极、公山不狃,皆不得志于季氏。叔孙辄无宠于叔孙氏,叔仲志不得志于鲁,故五人因阳虎。阳虎欲去三桓,以季寤更季氏,以叔孙辄更叔孙氏,己更孟氏。冬十月,作乱。阳虎败。”

公山不狃之叛,《左传》记述之甚详。定公十二年夏,孔子为鲁司寇,与闻国政,欲堕三家之都。公山不狃为费宰,乃以费叛,攻定公。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伐而败之。公山不狃奔齐。是公山之叛,是因反对孔子之堕费城也。】

【原文】

公山不狃以费畔季氏,使人召孔子。

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莫能己用,曰:“盖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傥庶几乎!”欲往。

子路不说,止孔子。孔子曰:“夫召我者岂徒哉?如用我,其为东周乎!”然亦卒不行。

【译文】

公山不狃占据费邑背叛季氏,让人来召请孔子。

孔子遵循周道修行已很久,受压抑难以施展,也没人任用自己。他说:“周文王、周武王起于丰、镐之地而称王天下,如今费邑虽然小,但也许会有希望吧!”打算前往。

子路不高兴,阻止孔子去。孔子说:“他们来召请我,难道是没有原因的吗?如果任用我,我将在东方复兴周道!”然而最终还是没有成行。

【何新按:此事亦见于《论语·阳货》:“公山不狃以费叛季氏,使人召孔子。孔子循道弥久,温温无所试,莫能己用,曰:‘盖周文武起丰镐而王。今费虽小,倘庶几乎?’欲往。子路不悦,止孔子。孔子曰:‘夫召我者,而岂徒哉?如有用我者,吾其为东周乎?’然亦卒不行。”】

第五

【原文】

其后,定公以孔子为中都宰。一年,四方皆则之。由中都宰为(大)司寇。

【译文】

不久后,鲁定公任命孔子为中都宰。经过一年的时间(治理有成效),四方各邑都来效法他。孔子遂由中都宰升任大司寇。

【何新按:杨方晃:“时桓子为政,言于定公,以为中都宰。(见《孔子家语·相鲁》)。中都即今东平州汶上县也。”

中都,鲁邑,故城在今山东省汶上县西。狄子奇《孔子编年》谓孔子定公九年为中都宰,十二年为司寇。《世家》原文云孔子由中都宰升任司空,又升任大司寇。皆有误。

按前文孔子曾为季氏之家臣“司空”,未曾任为鲁之司空也。鲁之司空,乃孟孙氏的世官,时为孟懿子所任。】

【原文】

定公十年春,及齐平。

夏,齐大夫黎鉏言于景公曰:“鲁用孔丘,其势危齐。”

乃使使告鲁为好会,会于夹谷。

【译文】

鲁定公十年春季,鲁国与齐国讲和修好。

夏季,齐国大夫黎鉏对齐景公说:“鲁国任用孔丘,将会危及齐国。”

于是齐国派出使者邀请鲁定公举行友好会见,约定在边境的夹谷相会。

【原文】

鲁定公且以乘车好往。

孔子摄相事,曰:“臣闻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有武事者必有文备。古者诸侯出疆,必具官以从。请具左右司马。”定公曰:“诺。”具左右司马。

【译文】

鲁定公准备乘坐车辆友好前往。

孔子兼任此次盟会司仪之事,说:“臣下听说有文事的话必须有武备,有武事也必须有文备。古代诸侯走出自己的疆界,必定配备文武官员作为随从。请配备左、右司马。”鲁定公说:“对。”就配备了左、右司马同行。

【原文】

会齐侯夹谷,为坛位,土阶三等,以会遇之礼相见,揖让而登。

【译文】

(鲁君)到夹谷会见齐景公。在那里建筑盟坛排定席位,修造土台三层,按诸侯间会遇之礼相见,鲁定公与齐景公互相作揖,谦让而登坛。

【原文】

献酬之礼毕,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四方之乐。”

景公曰:“诺。”于是旍旄羽袚,矛戟剑拨鼓噪而至。

【译文】

宴饮献酬之礼完毕后,齐国官吏小步疾走,进来说:“请求演奏外邦的舞乐。”

齐景公说:“好。”于是莱夷的乐人打着旌旗,挥舞着羽毛、彩缯,手持矛戟剑盾,击鼓呼叫着到来。

【原文】

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举袂而言曰:“吾两君为好会,夷狄之乐何为于此!请命有司!”

有司却之,不去,则左右视晏子与景公。

景公心怍,麾而去之。

【译文】

孔子快步上前,跨越台阶直登上台,离坛顶还差一级台阶时,就挥起长袖进言说:“我们两国的君主举行友好盟会,夷狄的舞乐为何在此!请命令主管官员下令撤走!”

主管官员阻拦孔子,不想让夷人退去。鲁君左右人(卫士)一起注视着晏子和齐景公。

齐景公心虚了,挥手让他们退下。

【原文】

有顷,齐有司趋而进曰:“请奏宫中之乐。”景公曰:“诺。”优倡侏儒为戏而前。

孔子趋而进,历阶而登,不尽一等,曰:“匹夫而荧惑诸侯者,罪当诛!请命有司!”有司加法焉,手足异处。

【译文】

过了一会儿,齐国的官吏又小步疾走,进来说:“请求演奏齐宫中的乐舞。”齐景公说:“好。”一群艺人侏儒便嬉笑着上前。

孔子又快步趋进,登历台阶而上台顶,离坛上还有一级台阶时,说:“小人无礼而蛊惑诸侯的,罪该诛杀!请命令官员执行!”于是(鲁国)卫士动手,侏儒们被斩而手足分离。

【原文】

景公惧而动,知义不若。归而大恐。

告其群臣曰:“鲁以君子之道辅其君,而子独以夷狄之道教寡人,使得罪于鲁君,为之奈何?”

【译文】

齐景公恐惧而震动,知道自己所行不合礼仪。回国后大为惊恐。

齐景公告诉群臣说:“鲁国孔子用君子之道辅佐他们的君主,而你们只用夷狄之道来教唆我,使我得罪了鲁君,如何挽回?”

【原文】

有司进而对曰:“君子有过,则谢以质。小人有过,则谢以文。君若悼之,则谢以质。”

于是齐侯乃归所侵鲁之郓、汶阳、龟阴之田以谢过。

【译文】

有关官员上前回答说:“君子有了过错,就用实际行动来道歉。小人有了过错,则用花言巧语来道歉。国君倘若真的对此感到悔恨,就用实际行动去道歉。”

于是齐景公便归还过去所侵占鲁国的郓、汶阳、龟阴之田来认错道歉。

【何新按:夹谷会事并见《左传》《谷梁传》。夹谷,《谷梁传》作颊郏,在今山东省莱芜县境内。

《春秋经》:“定公十年三月,鲁及齐平。故为此会以结好。”

《左传》言犁弥(黎鉏)谋使莱人于会上,以兵劫鲁侯。《谷梁传》言此会上齐人鼓噪而起,欲以执鲁君。又言罢会后,齐人使优施舞于鲁君之幕下,孔子使司马行法。

《春秋经》记“齐归郓、讙、龟阴田。”郓、讙、龟阴,皆在汶水之阳。“昭公二十五年,齐侯取鲁郓邑。”

《史记志疑》谓“汶阳”二字当移置“郓”字之上,“郓”字下又脱一“讙”字。】

【原文】

定公十三年夏,孔子言于定公曰:“臣无藏甲,大夫毋百雉之城。”

使仲由为季氏宰,将堕三都。

于是叔孙氏先堕郈,季氏将堕费。

【译文】

鲁定公十三年夏季,孔子对鲁定公说:“臣子不应有私藏的武器,大夫不应拥有周长超过三百丈的城邑。”

就派子路(仲由)做季氏的管家,要拆毁季孙氏、叔孙氏、孟孙氏三家采邑(叔氏之郈邑、季氏之费邑、孟氏之成邑)的城墙。

叔孙氏首先拆毁了郈城,季孙氏将要拆毁费城。

【何新按:服虔曰:“三都,三家之邑也。”王肃曰:“高丈长丈曰堵,三堵曰雉。”此事《春秋》经传皆记在定公十二年,《世家》记为十三年,似误。

三都,三家之都邑也。后又作郈,在今山东省东平县南;费,在今山东省费城县;成又作郕,在今山东省宁阳县东北。】

【原文】

公山不狃、叔孙辄率费人袭鲁。

公与三子入于季氏之宫,登武子之台。

费人攻之,弗克,矢(入)及公侧。

孔子命申句须、乐颀下伐之,费人北。

国人追之,败诸姑蔑。

【译文】

于是费城守臣公山不狃和叔孙辄率领费邑人袭击鲁国国都(曲阜)。

鲁定公和季孙斯、叔孙州仇、仲孙何忌逃入季氏宫府,登上季武子台。

费邑人自下攻台,攻不下来,但射上去的箭已落到了鲁公的身边。

孔子命令弟子申句须、乐颀冲下台反击,费邑人战败逃跑。

鲁军乘势追击,在姑蔑打败了叛军。

【何新按:“入及公侧”,《史记探原》谓“入”乃“矢”之误,当作“矢及公侧。”服虔曰:“申句须、乐颀,鲁大夫。”马融则谓系孔子弟子。姑蔑,在今山东省泗水县东。】

【原文】

二子奔齐,遂堕费。

将堕成。公敛处父谓孟孙曰:“堕成,齐人必至于北门。且成,孟氏之保鄣,无成是无孟氏也。我将弗堕。”

十二月,公围成,弗克。

【译文】

公山不狃、叔孙辄二人逃奔齐国,于是拆毁了费城。

接着准备拆毁孟氏的成邑。邑宰公敛处父对孟孙说:“一旦拆毁成邑,齐国军队就能直接到达国都北门。况且成邑是孟氏的根据地,没有成邑也就没有了孟氏。我不能拆城。”

十二月,鲁定公亲自领兵包围成邑,但没有攻克。

第六

【原文】

定公十四年,孔子年五十六,由大司寇行摄相事,有喜色。

门人曰:“闻君子祸至不惧,福至不喜。”

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乐其以贵下人乎?”

于是诛鲁大夫乱政者少正卯。

【译文】

鲁定公十四年,孔子五十六岁,由大司寇代理国相事务,面有喜色。

门人们说:“听说君子祸患降临不畏惧,福瑞到来不喜悦。”

孔子说:“是有这样的话。但是连手下的人都沾了福气,难道还不应高兴吗?”

孔子诛杀了鲁国扰乱政事的大夫少正卯。

【何新按:清人毛奇龄谓“春秋各国无以‘相’名官者。”其说武断而孤陋寡闻也。

《史记·楚世家》楚昭公十六年记:“孔子相鲁。”

《史记·仲尼弟子列传》记:子贡“常相鲁卫”。季桓子将死,命其子曰:我死后,你必为“相”。(“我死,若必相鲁。”)皆可证鲁早有“国相”。

相,即“臣”之同源字。臣古音“监”,相古音“见”,可通转。相为司祭之名,亦为宰事之名,商周皆早有之。

关于诛少正卯事,并见《孔子家语·始诛解》《荀子·宥坐》《淮南子·汜论训》《说苑·指武》等。但少正卯其人,不见于《春秋》经传及《论语》《孟子》《礼记》诸书,故后人有疑之。(朱熹及王若虚《五经辨惑》,尤侗《看鉴偶评》,以为无此事。)

实际上,少正即小正,小正者,农政之官名。农官卯,即小正卯、少正卯。

孔子宣布少正卯罪状,曰“心达而险,言伪而辩,行僻而坚,记丑而博,顺非而泽”。且谓少正卯讲学于鲁,弟子亦受惑趋之,孔子之门“三盈三虚”。】

【原文】

与闻国政三月,粥羔豚者弗饰贾;男女行者别于涂;涂不拾遗。四方之客至乎邑者不求有司,皆予之以归。

【译文】

孔子治理鲁国国政三个月,卖羊羔猪豚的不随意抬价;男女行路分道而走;遗留在路上的东西没人捡拾;从四方来到城邑的客人不必设专人通关卡,如同回到了家。

【何新按:粥,读鬻,即卖也。】

【原文】

齐人闻而惧,曰:“孔子为政必霸,霸则吾地近焉,我之为先并矣。盍致地焉?”

黎鉏曰:“请先尝沮之;沮之而不可则致地,庸迟乎!”

【译文】

齐国人闻悉鲁国的情况后感到恐惧,说:“若孔子当政的话,鲁国肯定将能称霸。鲁国称霸而我齐国与之为近邻,我齐国就会首先被其兼并。要么赶紧献送土地给他吧!”

黎鉏说:“让我们尝试设法阻止孔子当政。如果阻止不成再献土地,难道还迟吗?”

【何新按:“致地”,即归还历年侵占之鲁国田土。】

【原文】

于是选齐国中女子好者八十人,皆衣文衣而舞康乐,文马三十驷,遗鲁君。

陈女乐文马于鲁城南高门外。季桓子微服往观再三,将受,乃语鲁君为周道游,往观终日,怠于政事。

【译文】

于是齐人挑选齐国国中美女八十人,全都穿上华丽服装而跳艳舞,连同健美的马一百二十匹(三十驷,每驷四匹),馈赠给鲁国国君。

齐人将盛装的女乐和骏马陈列在鲁国都城南面的高门外。季桓子换上便衣前往观看多次,准备接受,就约了鲁公一齐巡游,观看了一整天,为此而不处理政事。

【何新补记:《论语》:“公伯寮愬子路于季孙。子服景伯以告,曰: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

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公伯寮其如命何?”】

【何新按:公伯寮,姓公伯,名寮,字子周,季氏家臣。《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及马融注,都说他也是孔子的弟子,寮字或作僚。

子服景伯,孔安国注:“鲁大夫子服何忌”。《论语》邢疏引《左传》哀公十二年杜注:“景伯名何,不名何忌。”程树德《论语集释》引说:“景伯是孟孙之族庶支。”

愬通诉,即告密也。马融注:“愬,谮也。”“夫子固有惑志于公伯寮,吾力犹能肆诸市朝。”郑玄注:“吾势能辨子路之无罪于季孙,使之诛伯寮而肆也。有罪既刑,陈其尸,曰肆也。”

《公羊传·定公十二年》曰:“孔子行乎季孙,三月不违。”定公十二年夏,孔子堕郈及费邑,即“行乎季孙”之时,唯仅“三月”。

则失意于季氏当在定公十二年秋冬之间。孔子所以能行乎季孙者,以子路为季氏宰,为桓子所信任也。故愬子路于季孙,即离间孔子。季桓子有惑于公伯寮,则子路已被谗而见疏矣。孔子之所以不得不离去,当与此事有关,故补于此。】

【原文】

桓子卒受齐女乐,三日不听政。

子路曰:“夫子可以行矣。”

孔子曰:“鲁今且郊,如致膰乎大夫,则吾犹可以止。”

(补:秋,天王使石尚来归脤。)

郊,又不致膰俎于大夫。

孔子遂行,宿乎屯。

而师己送,曰:“夫子则非罪。”

孔子曰:“吾歌可夫?”

歌曰:“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妇之谒,可以死败。盖优哉游哉,维以卒岁”!

【译文】

季桓子在接受了齐国的女乐后,三天不上朝过问国事。

子路说:“夫子该离开鲁国了。”

孔子说:“鲁国现在要举行郊祀,如果仍把馈赠大夫的祭肉送给我的话,就还可以留下。”

(定公十四年)秋,周天子派尚大夫石尚来赠送祭肉。

鲁国举行郊祀后,也没给孔子家馈送祭肉。

于是孔子出走,住宿在边境的屯邑。

大夫师己前来相送,说:“您并没有犯什么过错。”

孔子说:“听我唱首歌可以吗?”

就唱道:“那些妇人的嘴啊,可以让人出走;那些妇人的话啊,可以叫人身死名败。不如悠闲自在吧,聊以消磨时光!”

【何新按:“宿乎屯”,屯,鲁之邑名。《史记集解》曰:“屯在鲁之东南。”

《孟子·万章下》:孔子去鲁,曰:“迟迟吾行也,去父母国之道也。”

《论语·微子》:“齐人归女乐,季桓子受之。三日不朝,孔子行。”

《孟子·告子》:“孔子为鲁司寇,不用,从而祭,膰肉不至,不脱冕而行。不知者以为为肉也,其知者以为为无礼也。”】

【原文】

师己反,桓子曰:“孔子有(亦)何言?”师己以实告。

桓子喟然叹曰:“夫子罪我以群婢故也夫!”

【译文】

师己返回国都,季桓子问:“孔子说了什么?”师己以实情相告。

季桓子喟然叹息说:“夫子是为那群女奴而怪罪我啊!”

【何新按:《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及《史记·鲁世家》说孔子去鲁在定公十二年。《史记·卫世家》则记在卫灵公三十八年,即定公十三年。《史记·孔子世家》则谓在定公十四年。】

第七

【原文】

孔子遂适卫,主于子路妻兄颜浊邹家。

卫灵公问孔子:“居鲁得禄几何?”对曰:“奉粟六万。”卫人亦致粟六万。

居顷之,或谮孔子于卫灵公。灵公使公孙余假一出一入。

孔子恐获罪焉,居十月,去卫。

【译文】

孔子于是去到卫国,寄居在子路的妻兄颜浊邹家。

卫灵公问孔子:“你在鲁国的俸禄是多少?”孔子回答说:“我的俸禄是粮谷年六万石。”于是卫国也致送粮谷六万石。

过了不久,有人向卫灵公说孔子的坏话。卫灵公就派大夫公孙余假跟踪孔子的出入。

孔子害怕得祸,居住了十个月后,离开卫国。

【何新按:《孟子·万章》曰:“孔子于卫主颜雠由。”颜雠由,即颜浊邹。

《春秋》僖三十一年:“卫迁于帝丘。”昭十七年:“卫,颛顼之虚也,故为帝丘。”《汉书·地理志》:“濮阳,古帝丘,颛顼虚。春秋时为卫都。”地在今河南濮阳。

孔子以鲁定公十二年秋冬或十三年春间去鲁适卫。居卫仅十个月,则其离卫当在鲁定公十三年底。

《孟子·万章》言“孔子于卫灵公,际可之仕也。”故“迎之致敬以有礼,则就之:礼貌衰,则去之。”(《告子》)】

【原文】

将适陈,过匡。

颜高(刻)为仆,以其策指之曰:“昔吾入此,由彼缺也。”匡人闻之,以为鲁之阳虎。

孔子状类阳虎,阳虎尝暴匡人。匡人于是遂止孔子,拘焉五日。

颜渊后,孔子曰:“吾以女为死矣!”

颜渊曰:“子在,回何敢死?”

【译文】

孔子打算前往陈国,经过匡邑。

颜高为孔子驾车,他举起鞭子指着匡邑,说:“当年我曾随鲁军进入此地,就是从那个缺口。”匡人听说,以为是鲁国的阳虎又来了。

孔子长得很像阳虎,而阳虎曾经入侵过匡邑。于是匡人阻拦住孔子一行,围困了他们五天。

颜渊落在后面,追上来后,孔子说:“我还以为你死了。”

颜渊说:“您还健在,我怎么敢先死!”

【何新按:匡邑在今河北省长垣县西南。

原文作颜刻。但《史记·仲尼弟子传》谓颜刻少孔子五十岁。孔子以鲁定公十三年去卫,年五十五,则此年颜刻仅五岁,岂能从游执辔驾车耶?

崔述《史记探原》谓“颜刻”当为“颜高”之误。《左传·定公八年》曰:“颜高之弓六钧。”能用强弓,有臂力,当即此人。】

【原文】

匡人拘孔子,益急,弟子惧。

孔子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天之将丧斯文也,后死者不得与于斯文也。天之未丧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

【译文】

匡人追杀孔子,情况非常危急,弟子们都很恐惧。

孔子说:“周文王死后,周朝的文明不是只有我了解吗?若上天打算毁灭这种文明,后来人便不能再传承这种文明。若上天不想毁灭这种文明,匡人又能把我怎么样!”

【何新按:匡本属郑邑。《庄子·秋水》曰:“孔子游于匡,宋人围之数匝。”则此时匡当为宋地。据此匡似当在郑宋之间矣。

崔述疑“畏匡”即宋司马桓魋嗾匡人阻挡孔子。《论语·述而》记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与此云:“匡人其如予何!”二语若相似。】

【原文】

孔子使从者为甯武子臣于卫,然后得去。

去即过蒲。月余,反乎卫。

灵公夫人有南子者,使人谓孔子曰:“四方之君子不辱,欲与寡君为兄弟者,必见寡小君。寡小君愿见。”

孔子辞谢,不得已而见之。

【译文】

孔子有弟子在卫国给甯武子做家臣的赶来救助,这样孔子才得脱险。

孔子离开匡邑后随即经过蒲邑。一个多月后,孔子又返回卫国了。

卫灵公的爱姬叫南子,她派人来对孔子说:“四方来卫国的君子如果不以为辱没,而想与我们国君结为兄弟的,都要求见我们夫人。我们夫人今天希望见到你。”

孔子婉言为谢,后来不得已,而不得不去拜会南子。

【何新按:《盐铁论》:“孔子适卫,因嬖臣弥子瑕以见卫夫人。子瑕,佞臣也,夫子因之,非正也。”则南子的使者应即卫灵公的嬖臣(南宠)弥子瑕(也是南子的情人)。】

【原文】

夫人在帷中。孔子入门,北面稽首。

夫人自帷中再拜,环佩玉声璆然。

孔子曰:“吾乡为弗见,见之礼答焉。”

子路不说。

孔子矢之曰:“予所不者,天厌之!天厌之!”

【译文】

夫人坐在细葛帷帐之中。孔子进门,面朝北行稽首之礼。

夫人从帷帐中回拜,身上的佩玉叮咚作响。

孔子出来后说:“我并不想见她,但既然去见便要以礼相答。”

子路为此很不高兴。

孔子就起誓说:“如果我不是所说的那样,就让上天处罚我!上天处罚我!”

【何新按:厌非厌恶,读为镇厌之厌,处罚也。孔子见南子,子路不悦。(孔子矢之曰云云,见《论语·雍也》)】

【原文】

居卫月余。灵公与夫人同车,宦者雍渠参乘,出。使孔子为次乘,招摇过市之。

孔子曰:“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于是丑之,去卫,过曹。

【译文】

孔子在卫国又住了个把月。有一天,卫灵公和夫人同乘一辆车出行,宦官雍渠坐于车右驾车。让孔子的车随从在后,大摇大摆地经过市街。

孔子说:“我怎么总见不到爱好美德超过爱好女色的人啊?”他以此事为耻辱,就离开卫国,准备去曹国。

【何新按:“吾未见好德如好色者也”句,见《论语·子罕》。宦者雍渠,《孟子》记为“痈疽”。】

第八

【原文】

过蒲。

会公叔氏以蒲畔,蒲人止孔子。

弟子有公良孺者,以私车五乘从孔子。

其为人长贤,有勇力,谓曰:“吾昔从夫子遇难于匡,今又遇难于此,命也已。吾与夫子再罹难,宁斗而死!”

斗甚疾。蒲人惧,谓孔子曰:“茍毋适卫,吾出子。”

与之盟,出孔子东门。

孔子遂适卫。

子贡曰:“盟可负邪?”

孔子曰:“要盟也,神不听。”

【译文】

中途路过蒲邑。

这时卫国大夫公孙叔占据蒲邑反叛卫国,蒲邑人要扣留孔子。

有个叫公良孺的弟子,带着五辆自己家的车随从孔子。

他身材高大,有勇气和力量,对孔子说:“我昔日曾经跟随您在匡邑遭遇危难,如今又在这里遭遇危难,这是命啊!我若与您再次受困,宁可战斗而死。”

双方格斗非常激烈。蒲邑人怕了,就对孔子说:“如果你们答应不返回卫国,就放你们过去。”

于是孔子和他们订立了盟约,蒲邑人放孔子通过蒲城的东门。

离开蒲邑,孔子一行立即直接返回卫都。

子贡说:“刚才订立的盟誓不算数啦?”

孔子说:“这是违心订立的盟约,神灵是不会听信的。”

【何新按:公叔氏,即卫公子公叔戌。《左传》记:“公叔戌以蒲叛,其事在定公十四年正月。”

蒲邑,是卫晋边界卫国之大邑。古称蒲坂,传说为舜之故都也。地在今山西隰县,即古之西河。春秋时为卫之蒲邑,子路曾为此邑宰。所谓“西河”者,西界黄河,故称西河。此地春秋战国时,乃卫、晋、秦、楚四国之交界处。

《读史方舆纪要》:“蒲州控据关汉,山川要会。春秋时,乃河东秦晋争衡要地。自古天下有事,争雄于河山之会者,未有不以河东为噤喉者也。其邑附近即中条山,亦名雷首山。又有首阳山,山下有雷泽,即舜所渔处。其水南流入黄河。又有历山,即舜及炎帝所耕处。炎帝称历山氏。黄河经蒲坂南,所谓‘河曲’也,经雷首山西,折入芮城县界。黄河上有风陵渡、蒲津关,又有孟门龙门壶口之天险,乃晋陕间之喉吭也。渡河向北即赵城,乃赵简子采邑也。”】

【原文】

卫灵公闻孔子来,喜,郊迎。

问曰:“蒲可伐乎?”对曰:“可。”

灵公曰:“吾大夫以为不可。今蒲,卫之所以待晋、楚也,以卫伐之,无乃不可乎?”

孔子曰:“其男子有死之志,妇人有保西河之志。吾所伐者不过四五人。”

灵公曰:“善。”然不伐蒲。

灵公老,怠于政,不用孔子。

孔子喟然叹曰:“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三年有成。”

孔子行。

【译文】

卫灵公听说孔子一行又回来了,很高兴,亲自到郊外迎接。

见面就问:“蒲邑可以攻打吗?”孔子回答说:“可以。”

卫灵公问:“我的大夫们都说不可以。这蒲邑,是卫国用以防御晋国、楚国的屏障,如果只用卫军攻蒲,恐怕攻不下吧?”

孔子说:“那里的男人有不怕死的念头,女人有为卫国守西河的意志。我们所要讨伐的叛乱者其实只是区区四五个人。”

卫灵公说:“哦,那很好。”但还是没有去攻打蒲邑。

卫灵公已年老,懒于理政,不能任用孔子。

孔子叹息说:“如果有人用我的话,一两年就可以有成效。三年的话就会大见成效。”

孔子又离开了卫国。

【原文】

孔子既不得用于卫,将西见赵简子。至于河,而闻窦鸣犊、舜华之死也,临河而叹曰:“美哉水,洋洋乎!丘之不济此,命也夫!”

子贡趋而进曰:“敢问何谓也?”

孔子曰:“窦鸣犊、舜华,晋国之贤大夫也。赵简子未得志之时,须此两人而后从政。及其已得志,杀之乃从政。丘闻之也,刳胎杀夭,则麒麟不至郊;竭泽涸鱼,则蛇龙不合阴阳;覆巢毁卵,则凤凰不翔。何则?君子讳伤其类也。夫鸟兽之于不义也,尚知辟之,而况乎丘哉!”

【译文】

孔子在卫国得不到任用,想西行去见赵简子。到黄河边,听说晋大夫窦鸣犊、舜华被赵简子杀死了,他面对黄河感叹道:“壮美啊,大河之水,浩浩荡荡!但我却不能渡过,这是命啊!”

子贡上前说:“请问这是为什么?”

孔子说:“窦鸣犊、舜华,都是晋国的贤大夫。赵简子没有得志掌权的时候,曾依靠这两人而取得政权。等到他得志掌权,就杀了这两人。我听说:剖腹取胎、杀死幼兽,麒麟就不会来到原野;竭泽而渔,蛟龙就难以适应阴阳;捣毁巢窠打碎鸟蛋,凤凰就不会飞来。这是什么缘故呢?君子不忍见到伤害其同类啊。鸟兽对于不义之举尚且知道躲避,何况我孔丘呢?”

【何新按:孔子观河之地,或说应在今山西壶口,即古龙门。】

【何新补记:《韩诗外传》:孔子与子贡、子路、颜渊游于(西河)戎山之上。孔子喟然叹曰:“二三子各言尔志,予将览焉。由尔何如?”

对曰:“得白羽如月,赤羽如日,击钟鼓者,上闻于天,下槊于地,使将而攻之,唯由为能。”孔子曰:“勇士哉!赐尔何如?”

对曰:“得素衣缟冠,使于两国之间,不持尺寸之兵,升斗之粮,使两国相亲如弟兄。”孔子曰:“辩士哉!回尔何如?”

对曰:“鲍鱼不与兰茝同笥而藏,桀纣不与尧舜同时而治。二子已言,回何言哉?”孔子曰:“回有鄙之心。”

颜渊曰:“愿得明王圣主为之相,使城郭不治,沟池不凿,阴阳和调,家给人足,铸库兵以为农器。”孔子曰:“大士哉!由来,区区汝何攻?赐来,便便汝何使?愿得之冠为子宰焉。”】

【何新按:戎山,即古尧山,今称中条山,在蒲邑西河。】

第九

【原文】

(是岁,鲁定公卒。)及还息乎陬乡,作为《陬操》,以哀之。

【译文】

(这一年,鲁定公去世。)于是孔子返回(鲁国)住宿在陬乡,撰作了《陬操》的琴曲,表示哀悼。

【何新按:定公十五年,鲁定公死。《史记索隐》曰:“此陬乡非鲁之陬邑。”然而曲阜孔府《孔子编年》谓此陬乡正鲁之陬邑,故曰“还息”。因陬邑乃为孔子之故里也。《庄子·让王》有“孔子再逐于鲁”之言,是孔子在鲁定公死后曾一度归鲁,不久而又被再次驱逐也。

此次孔子回国似欲参加定公丧礼。但未得准许入鲁都城。鲁哀公元年,孔子尚居陬。次年,乃又离开鲁国。】

【原文】

佛肸为中牟宰。

赵简子攻范、中行,伐中牟。佛肸畔,使人召孔子。

孔子欲往。子路曰:“由闻诸夫子,‘其身亲为不善者,君子不入也’。今佛肸亲以中牟畔,子欲往,如之何?”

孔子曰:“有是言也:不曰坚乎,磨而不磷;不曰白乎,涅而不缁。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

【译文】

佛肸(读西)做卫邑中牟城宰。

晋国的赵简子攻打范氏、中行氏,讨伐中牟。佛肸占据中牟,反叛卫国,并派人招请孔子。

孔子打算去。子路说:“我听老师说过:‘亲自做坏事的人身边,君子是不去的’。现在佛肸占据中牟叛主,您却想前去,这是为什么?”

孔子说:“我是说过那句话。但我不是还说过:‘坚硬的东西,是磨不薄的;洁白的东西,是染不黑的。’难道我是匏瓜吗?怎么可以只是挂着却不吃东西呢!”

【何新按:据《韩诗外传》,佛肸以中牟叛晋国,在孔子卒后五年。故《洙泗考信录》认为此记载不可信。但此乃佛肸叛卫国。

古中牟地在今河南郑州境,春秋时原属郑国,后并于卫,又并于晋。】

【原文】

孔子击磬。有荷蒉而过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硁硁乎?莫己知也夫而已矣!”

【译文】

孔子击奏石磬。有个扛着草筐从门口经过的人,说:“有心事呀,这样敲击石磬的人!何必敲这么响啊?没人理解就认了吧!”

【何新补记:《论语·宪问》:“子击磬于卫。有荷蒉而过孔氏之门者,曰:‘有心哉,击磬乎!’既而曰:‘鄙哉,硁硁乎!莫己知也,斯已而已矣!深则厉,浅则揭。’”】

第十

【原文】

而反乎卫,入主蘧伯玉家。

他日,灵公问兵阵。

孔子曰:“俎豆之事,则尝闻之;军旅之事,未之学也。”

明日,与孔子语,见蜚雁,仰视之,色不在孔子。

孔子遂行,复如陈。

【译文】

孔子又回到卫国,住在卫大夫蘧伯玉的家邑中。

有一天,卫灵公向孔子询问用兵的阵法。

孔子说:“关于礼器祭祀的事我了解,关于军旅作战的事,我没有学过。”

第二天,卫灵公再与孔子见面,当孔子讲话时,他却抬头看着天上的飞雁,神色心思不放在孔子身上。

于是孔子又一次上路,准备去陈国。

【何新按:问兵事,亦见《论语·卫灵公》。

《左传·哀公十一年》曰:“孔文子将攻太叔戌,访于仲尼。仲尼曰:‘胡簋之事,则尝学之矣;甲兵之事,未之闻也。’退,命驾而行。”其事其言,与此极相类,岂本为一事而传闻两歧乎?】

【原文】

(去卫,过曹。)孔子去曹适宋,与弟子习礼大树下。

宋司马桓魋欲杀孔子,拔其树,孔子去。

弟子曰:“可以速矣。”孔子曰:“天生德于予,桓魋其如予何!”

【译文】

孔子(离开卫国,路过曹国,)离开曹国又路过宋国,孔子和弟子们在大树下演习礼仪。

宋国司马桓魋想要杀死孔子,就派人来砍倒那些树,迫使孔子离开。

弟子们说:“赶快走吧!”孔子却说:“上天赐予了我美德,桓魋又能把我怎么样?”

【何新按:桓魋事,见《论语·述而》。

此事《史记·世家》记为在哀公元年。《史记·十二诸侯年表》及《史记·宋世家》则均记在哀公三年。

桓魋为宋国司马。】

【原文】

孔子适郑,与弟子相失,孔子独立郭东门。

郑人或谓子贡曰:“东门有人,其颡似尧,其项类皋陶,其肩类子产,然自要以下不及禹三寸。累累若丧家之狗。”

子贡以实告孔子。孔子欣然笑曰:“形状,未也。而谓似丧家之狗,然哉!然哉!”

【译文】

孔子前往郑国,途中和弟子失散,孔子独自站在外城的东门。

有个郑人对子贡说:“东门下有个人,他的额头像唐尧,他的脖子像皋陶,他的肩头像子产,然而从腰以下比夏禹矮三寸。但是那瘦瘠疲惫的样子就好似一条丧家之犬。”

子贡见到孔子后如实告诉孔子。孔子欣然一笑说,“他说的那些大人物,我未必像。但说我现在像一条丧家之犬,说得是啊!说得是啊!”

第十一

【原文】

孔子遂至陈,主于司城贞子家。

【译文】

孔子于是来到陈国,寄居在司城官贞子家中。

【何新按:上文云去曹适宋,又适郑,而此云至陈。地理上郑北陈南,相距颇远。而宋与陈则相近,疑中间有缺断。

司城,职官名。《孟子·万章》曰:“孔子不悦于鲁卫,遭宋桓司马,将要而杀之。是时孔子当阨。住司城贞子,为陈侯周臣。”但《史记·陈世家》记此时陈侯名越,非名周,而与《孟子》异。】

【原文】

岁余,吴王夫差伐陈,取三邑而去。赵鞅伐朝歌。楚围蔡,蔡迁于吴。吴败越王勾践会稽。

【译文】

过了一年多,吴王夫差来攻打陈国,夺取了三个城邑才退兵。这几年间,赵鞅攻打朝歌。楚国包围了蔡国,而蔡国要迁移到吴国。吴国则在会稽打败了越王勾践。

【何新按:晋赵鞅伐卫,围朝歌,在鲁定公十四年。

吴伐陈,败越堕会稽,楚围蔡,则均在鲁哀公元年。吴迁蔡在哀公二年。】

【原文】

吴伐越,堕会稽,得骨节专车。

吴使使问仲尼:“骨何者最大?”

仲尼曰:“禹致群神于会稽山,防风氏后至,禹杀而戮之,其节专车,此为大矣。”

吴客曰:“谁为神?”

仲尼曰:“山川之神足以纲纪天下,其守为神,社稷为公侯,皆属于王者。”

客曰:“防风何守?”

仲尼曰:“汪罔氏之君守封、禺之山,为釐姓。在虞、夏、商为汪罔,于周为长翟,今谓之大人。”

客曰:“人长几何?”

仲尼曰:“僬侥氏三尺,短之至也。长者不过十之,数之极也。”

于是吴客曰:“善哉,圣人!”

【译文】

吴国攻打越国,把越国的都城会稽摧毁了。得到一节大骨头,有一辆车长。

吴国派使者来问孔子:“什么骨头这么大?”

孔子说:“大禹召集诸神到会稽山,防风氏迟到,大禹就把他杀死并陈尸示众。他的骨头一节就有一车长,这就是最大的骨头了。”

吴国使者又问:“那些神灵又是谁呢?”

孔子说:“山川的神灵造福天下,负责监守山川是神,守土地和谷物的是公侯,他们都是王者”。

吴使又问:“防风氏是监守什么?”

孔子说:“汪罔氏的君长监守封山和禺山一带的祭祀,是釐姓。在虞、夏、商三代叫汪罔,在周叫长翟,现在叫作大人。”

吴使问:“他的身高有多少?”

孔子回答说:“僬侥氏身高三尺,是最矮的了;长人三丈,是最高的了。”

吴国使者听了之后说:“了不起呀,圣人!”

【何新按:此段原文错简,原来误置于孔子年四十二后。《史记志疑》谓当置“吴败越王勾践”后。准之。

圣者,即多知多闻也。《史记索隐》:“会稽,山名,越之所都。”即今之绍兴。吴伐越在鲁哀元年。

《史记集解》引韦昭曰:“群神谓主山川之君为群神之主,故谓之神也。”“防风氏违命后至,故禹杀之。陈尸为戮。”又曰:“山川之神足以纲纪天下,谓名山大川能兴云致雨以利天下也。”“封,封山;禺,禺山:在吴郡永安县。”防风,釐姓。釐通黎。《孔子家语》云姓漆。

韦昭曰:“僬侥,西南蛮之别名也。”按:《括地志》“在大秦国(北)(南)也”。

又按:据此,则定公末年、哀公初年,孔子不仅确曾返鲁,且吴伐越后曾命使者载骨来询。】

【原文】

有隼集于陈廷而死,楛矢贯之,石砮,矢长尺有咫。陈湣公使使问仲尼。

仲尼曰:“隼来远矣!此肃慎之矢也。昔武王克商,通道九夷百蛮,使各以其方贿来贡,使无忘职业。于是肃慎贡楛矢、石砮,长尺有咫。先王欲昭其令德,以肃慎矢分大姬,配虞胡公,而封诸陈。分同姓以珍玉,展亲;分异姓以远方职,使无忘服。故分陈以肃慎矢。”

试求之故府,果得之。

【译文】

有只隼落在陈宫庭院中而死去,被楛木箭杆穿透身子,箭镞是石制的,箭长一尺八寸。陈湣公派人询问孔子。

孔子说:“隼所飞来的地方很远啊!这是肃慎人的箭。从前周武王攻灭商朝,打通与四方各个蛮夷部族的道路,让他们各自将那里的地方特产送来进贡,使之不忘记应尽的分内义务。于是肃慎人进贡楛木箭杆、石头箭镞,箭长一尺八寸。先王为了昭彰他们的美德,把肃慎进贡的箭分赐给长女大姬,又将大姬许配给虞胡公,而封虞胡公在陈。将珍宝玉器赏赐给同姓诸侯,是要加深亲族的关系;将远方献纳的贡品分赐给异姓诸侯,让他们不忘记义务。所以曾把肃慎人的箭赐给陈国。”

陈湣公派人到仓库中寻找,果真找到了这种箭。

【原文】

孔子居陈三岁,会晋、楚争强,更伐陈。

及吴侵陈,陈常被寇。

孔子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进取不忘其初。”

于是孔子去陈。

【译文】

孔子这次在陈国居住了三年。其间适逢晋国、楚国争霸,交替攻伐陈国。

吴国也侵犯陈国,陈国经常受到劫掠。

孔子说:“回家!回家!我的党徒中这些年轻人志向远大又倔强,一直追求进取而没有忘记初衷。”

于是孔子离开了陈国。

【何新按:吴又伐陈,见《左传·哀公六年》。可见此次孔子居陈,时间应当较久,可能前后往往返返超过六年。《孟子》云孔子曾“为陈侯周臣”。《孟子》言,孔子于鲁为“行可之仕”,于卫灵公为“际可之仕”,于卫孝公为“公养之仕”,但不述及陈。

注意,孔子在这里称自己的学生为“吾党”,即“儒党”。孔子组织的儒者这个社团,并不单纯是一个学术团体,也是一个政治社团,实际是中国最早的政党。

“归与”之叹,见《论语·公冶长》《孟子·尽心》。又:“归与,归与”,此话下文重见。

狂简即狂狷。《论语·子路》:“子曰:不得中行而与之,必也狂狷乎。狂者进取,狷者有所不为也”。狷,倔强。】

第十二

【原文】

夏,卫灵公卒,立孙辄,是为卫出公。

六月,赵鞅内太子蒯聩于戚。阳虎使太子,八人衰绖,伪自卫迎者,哭而入,遂居焉。

冬,蔡迁于州来。

是岁鲁哀公三年,而孔子年六十矣。

齐助卫围戚,以卫太子蒯聩在故也。

【译文】

这年夏季,卫灵公去世。卫人立卫灵公的孙子姬辄即位,这就是卫出公。

六月,晋国赵鞅将亡命在晋国的卫太子蒯聩(姬辄的父亲)送入卫国的戚邑。阳虎让太子身着孝服,又派八个人穿戴丧服,伪装成是从卫都前来迎接太子的,哭着进入戚邑,于是太子蒯聩就占据并居住在那里。

冬季,蔡人迁都到州来。

这一年是鲁哀公即位的第三年,而孔子年已六十了。

齐国帮助卫人围攻戚邑,因为卫太子蒯聩在那里。

【何新按:蒯聩,卫灵公之太子。“初,灵公为夫人南子召宋朝(南子之旧情人)。蒯聩过宋,闻野人唱‘既定尔娄猪,盍归予艾豭’之歌嘲弄,耻之,欲杀南子。事败,出奔。”(见《左传·定公十四年》及《哀公二年》)

灵公卒,南子立蒯聩之子辄。赵鞅以范、中行氏故,怨卫,故收留庇护蒯聩。

《左传》记此曰:“晋赵鞅纳卫太子于戚,宵迷。阳虎曰:‘右河而南,必至焉。’使太子。……”

“蔡迁于州来”,即上文所云“蔡迁于吴”。州来,今安徽淮南凤台,也称下蔡。】

【原文】

夏,鲁桓釐庙燔,南宫敬叔救火。

孔子在陈,闻之,曰:灾必于桓釐庙乎?已而果然。

【译文】

这一年夏天,鲁桓公、釐公的庙堂发生火灾,南宫敬叔赶去救火。

孔子回到陈国听到鲁国失火的消息,说:“火灾一定在桓公、釐公的庙堂吧?”果然如他所言。

【何新按:齐助卫围戚,鲁桓、僖庙灾,季桓子卒,三事《春秋》均记发生于哀公三年。】

【原文】

秋,季桓子病,辇而见鲁城,喟然叹曰:“昔此国几兴矣,以吾获罪于孔子,故不兴也。”

顾谓其嗣康子曰:“我即死,若必相鲁;(若)相鲁,必召仲尼。”

后数日,桓子卒,康子代立。

《春秋》:哀公三年秋七月丙子,季孙斯卒。

【译文】

这年秋季,季桓子病重,坐在辇车上巡望鲁都的城墙,深深地叹息道:“当时这个国家就要振兴,后来因为我得罪了孔子,所以没有兴旺起来。”

回过头,他对他的继承人季康子说:“如果我死了,你会成为鲁之国相;如果你担任鲁相的话,必须召回仲尼。”

几天后,季桓子去世,季康子继位。

【原文】

已葬,欲召仲尼。

公之鱼曰:“昔吾先君用之不终,终为诸侯笑。今又用之,不能终,是再为诸侯笑。”

【译文】

把季桓子安葬完毕,季康子就打算召请孔子。

但大夫公之鱼说:“往日我们的先君任用孔子有始无终,结果被诸侯所嗤笑。如今又要起用他,如再有始无终,就会更加被诸侯所嗤笑。”

【原文】

康子曰:“则谁召而可?”

曰:“必召冉求。”于是使使召冉求。

冉求将行,孔子曰:“鲁人召求,非小用之,将大用之也。”

【译文】

季康子说:“那么还能召请谁呢?”

公之鱼说:“一定要召请冉求。”于是派出使者召请冉求。

冉求将要上路,孔子说:“鲁人来召冉求你,恐怕不是要小用你,是要大用你啊。”

【何新按:冉求为季氏宰,事见《左传·哀公十一年》。】

【原文】

是日,孔子曰:“归与归与!吾党之小子狂简,斐然成章,不知所以裁之。”

子赣知孔子思归,送冉求,因诫曰“即用,以孔子为招”云。

冉求既去,明年,孔子自陈迁于蔡。

【译文】

这一天,孔子说:“回去吧!都回去吧!我党徒的年轻人抱负远大而又倔强,斐然而有章法,却不知该怎样约束自己。”

子赣知道孔子心里也想回国,他送冉求起程,就告诫说:“倘若鲁国重用你,你务必要迎聘孔子。”

冉求离开陈国后,第二年,孔子自陈国迁居到蔡国。

第十三

【原文】

蔡昭公将如吴,吴召之也。

前昭公欺其臣迁州来,后将往。大夫惧复迁,公孙翩射杀昭公。楚侵蔡。

【译文】

蔡昭公迁都前往吴国,是应吴王之命而去的。

此以前蔡昭公欺骗他的大臣迁都至州来,这次又准备迁入吴国。贵族不愿再次迁都,大夫公孙翩就用箭射死了蔡昭公。楚军前去干预而进入蔡国。

【何新按:公孙翩射杀蔡昭公,见《春秋》及《左传·哀公四年》。“楚侵蔡”,即是年《左传》所云:楚人谋北方,叶公诸梁等“致蔡于负函”也。负函,或说即今河南信阳。】

【原文】

明年,孔子自蔡如叶。

叶公问政,孔子曰:“政在来远附迩。”

他日,叶公问孔子于子路,子路不对。

孔子闻之,曰:“由,尔何不对曰‘其为人也,学道不倦,诲人不厌,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秋,齐景公卒。】

【译文】

第二年,孔子从蔡国前往楚国叶县。

叶公询问为政之道,孔子说:“为政之道在于招徕远方贤人和安抚身边百姓。”

有一天,叶公向子路问孔子的为人,子路没有回答。

孔子听说后,说:“仲由,你为什么不回答说:‘他为人哪,学习大道不觉疲倦,教诲别人不觉厌烦,奋发努力废寝忘食,乐于求道而忘却了忧愁,也不知衰老即将到来。’”

(这年秋季,齐景公去世。)

【何新按:叶公,楚之叶令沈诸梁也。

齐景公卒,在哀公五年。《世家》误置于其前一年,此正之。

叶邑,楚地。此次入叶,是孔子初次入楚国。】

【原文】

去叶,反于蔡。

长沮、桀溺耦而耕,孔子以为隐者,使子路问津焉。

长沮曰:“彼执舆者为谁?”子路曰:“为孔丘。”

曰:“是鲁孔丘与?”

曰:“然。”曰:“是知津矣。”

【译文】

孔子离开叶县,返回蔡国。

长沮、桀溺两人在路边并肩耦耕。孔子认为他们是隐士,派子路向他们询问渡口。

长沮说:“那个手中拿着缰绳的人是谁?”

子路说:“是孔丘。”长沮说:“是鲁国的孔丘吗?”子路说:“是。”

长沮说:“这个人应当知道渡口在哪儿呀!”(双关语)

【原文】

桀溺谓子路曰:“子为谁?”曰:“为仲由。”

曰:“子,孔丘之徒与?”曰:“然。”

桀溺曰:“悠悠者天下皆是也,而谁以易之?且与其从辟人之士,岂若从辟世之士哉!”

耰而不辍。

子路以告孔子,孔子怃然曰:“鸟兽不可与同群。天下有道,丘不与易也。”

【译文】

桀溺对子路说:“那你又是谁?”子路说:“我是仲由。”

桀溺说:“你,是孔丘的门徒吗?”子路说:“是。”

桀溺说:“浑浑噩噩,天下到处都已是这样,有谁还能改变这世道呢?与其跟从躲避坏人的士人,不如跟从我们这些避开这个世道的士人呢!”

两人说完就继续耕作。

子路回来把他们的话告诉孔子,孔子惆怅地说:“鸟与兽不可能同居一群。若天下太平的话,我们也就不必着急改变这世道了。”

第十四

【原文】

他日,子路行,遇荷蓧丈人。

曰:“子见夫子乎?”丈人曰:“四体不勤,五谷不分,孰为夫子!”

植其杖而芸。

子路以告,孔子曰:“隐者也。”

复往,则亡。

【译文】

还有一天,子路正行走,遇到一位肩扛锄具的老人。

子路问:“你看到我的老师了吗?”老人说:“四肢不会劳动,五谷也分不清,谁是你的老师!”

老人把他的拐杖竖置在一边而耘除田中的杂草。

子路把老人的话告诉孔子,孔子说:“也是个隐士啊。”

子路再次前往,老人已经不在了。

【何新按:以上二事均见《论语·微子》。】

【原文】

孔子迁于蔡三岁,吴伐陈。

楚救陈,军于城父。

闻孔子在陈、蔡之间,楚使人聘孔子,孔子将往拜礼。

陈、蔡大夫谋曰:“孔子贤者,所刺讥皆中诸侯之疾。今者久留陈蔡之间,诸大夫所设行皆非仲尼之意。今楚,大国也,来聘孔子。孔子用于楚,则陈、蔡用事大夫危矣。”

于是乃相与发徒役围孔子于野。

【译文】

孔子迁居到蔡国的第三年,吴国军队攻伐陈国。

楚国出兵援救陈国,驻扎在城父。

听说孔子在陈国、蔡国之间往来,楚昭王就派人去聘请孔子,孔子也准备前往拜见回礼。

陈国、蔡国的大夫谋划说:“孔子是个能人,他知道我们的底细,所讥刺抨击的都切中当今诸侯的要害。如今他长久滞留在陈国、蔡国之间,众大夫所作所为都违反仲尼的心意。而如今的楚国是大国,派人前来聘请孔子。倘若孔子在楚国被重用,我们这些在陈国、蔡国主事的大夫就危险了。”

于是,陈人和蔡人一起调发徒役将孔子一行围困在野外。

【何新按:孔子居蔡三年后,又欲入楚,此在赴叶会见叶公后为第二次也,而乃遇困于途中。】

第十五

【原文】

不得行,绝粮。从者病,莫能兴。孔子讲诵、弦歌不衰。

【译文】

孔子被围困无法行路,其间又断了粮食。随从的弟子疲惫不堪,饿得站不起来。但孔子仍讲习诵读,演奏歌唱,毫不间断。

【原文】

子路愠见曰:“君子亦有穷乎?”

孔子曰:“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

【译文】

子路为此生气,而来见孔子说:“君子难道会陷于这样的穷困吗?”

孔子说:“君子遭遇穷困也不会动摇,小人一旦穷困就没什么不想干的了。”

【何新补记:《墨子·非儒》:“孔丘穷于陈、蔡之间,藜羹不湛,十日。子路为亨(同烹)豚,孔丘不问肉之所由来而食之;褫人衣以沽酒,孔丘不问酒之所由来而饮之。”墨子这个记载似乎专针对上述的对话而讽刺孔子。】

【原文】

子贡色作。孔子曰:“赐,尔以予为多学而识之者与?”曰:“然。非与?”孔子曰:“非也。予一以贯之。”

【译文】

子贡也不高兴。孔子说:“赐啊,你认为我是个博学强记的人吗?”子贡说:“是的。难道不是吗?”孔子说:“不是啊!我只是始终坚持一种理想并将它贯串于平生。”

【原文】

孔子知弟子有愠心,乃召子路而问曰:“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

【译文】

孔子知道弟子们有怨恨之心,就召唤子路询问道:“《诗》中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却奔走在空旷的原野。’我们的信念难道错了吗?我们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原文】

子路曰:“意者吾未仁耶?人之不我信也。意者吾未知耶?人之不我行也。”

孔子曰:“有是乎!由,譬使仁者而必信,安有伯夷、叔齐?使知者而必行,安有王子比干?”

【译文】

子路说:“猜想我们还没有达到‘仁’吧!所以别人不信任我们。猜想我们还有不明白的事情!所以别人不实行我们的学说。”

孔子说:“是这样吗?仲由,我打比方给你听——假如是仁者就必然受到信任,那么怎么还会有伯夷、叔齐呢?假如是智者就必定都能行得通,那又怎么还会有王子比干呢?”

【原文】

子路出,子贡入见。孔子曰:“赐,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邪?吾何为于此?”

子贡曰:“夫子之道至大也,故天下莫能容夫子。夫子盖少贬焉?”

【译文】

子路出去,子贡进来拜见。孔子说:“赐啊,《诗》中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奔走在空旷的原野。’我们的信念难道错了吗?我们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子贡说:“老师的学说实在宏大,天下没有国家能容得下您。但老师您是否可以降低一点标准呢?”

【原文】

孔子曰:“赐,良农能稼而不能为穑,良工能巧而不能为顺。君子能修其道,纲而纪之,统而理之,而不能为容。今尔不修尔道而求为容。赐,而志不远矣!”

【译文】

孔子说:“赐啊!优秀的农夫善于播种却不能保证总能获得好收成,优秀的工匠善有技巧却也不能迎合所有的人。君子只能修明自己的学说,用制度来规范国家,用道统来治理臣民;但并不能保证被世道所容。如今你不修明我们的学说却去追求被世人收容。赐,你的志向不够远大!”

【原文】

子贡出,颜回入见。孔子曰:“回,诗云‘匪兕匪虎,率彼旷野’。吾道非耶?吾何为于此?”

颜回曰:“夫子之道至大,故天下莫能容。虽然,夫子推而行之,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夫道之不修也,是吾丑也。夫道既已大修而不用,是有国者之丑也。不容何病,不容然后见君子!”

【译文】

子贡出去,颜回进见。孔子说:“回啊,《诗》中说:‘不是犀牛也不是老虎,却奔走在空旷的原野。’我们的信念难道错了吗?我们为什么沦落到这个地步?”

颜回说:“老师的学说极其宏大,所以天下没有国家能够容纳。即使如此,老师推广而实行它,不被容纳,又怕什么?正是不被容纳,然后才显现出君子的本色!若老师的学说不修明,是我们的耻辱。若老师的学说已经修明,而不被采用,这是当道者的耻辱!不被容纳怕什么?不被容纳然后才显现出君子本色。”

【原文】

孔子欣然而笑曰:“有是哉!颜氏之子!使尔多财,吾为尔宰。”

于是使子贡至楚。楚昭王兴师迎孔子,然后得免。

【译文】

孔子笑道:“说得好啊!不愧为颜家的孩子!如果你拥有许多财产,我情愿为你当管家。”

后来孔子派子贡去楚国。楚昭王派军队来迎接孔子,于是孔子得以脱身。

【何新按:颜家子,颜姓为孔子母族。《孟子》言“孔子厄于陈、蔡之间,因无上下之交”。《论语·卫灵公》“在陈绝粮”章注引孔安国曰:“吴伐陈,陈乱,故乏食。”】

第十六

【原文】

昭王将以书社地七百里封孔子。

楚令尹子西曰:“王之使使诸侯有如子贡者乎?”曰:“无有。”

“王之辅相有如颜回者乎?”曰:“无有。”

“王之将率有如子路者乎?”曰:“无有。”

曰:“王之官尹有如宰予者乎?”曰:“无有。”

【译文】

楚昭王准备把有农奴户籍的社田方圆七百里之地封给孔子。

楚国令尹子西说:“大王出使诸侯的使者中有没有能像子贡这样的人才?”昭王说:“没有。”

“那大王的宰辅有像颜回这样的人吗?”昭王说:“没有。”

“那大王的将军有像子路这样的人吗?”昭王说:“没有。”

“那大王的各部长官有像宰予这样的人吗?”昭王说:“没有。”

【原文】

“且楚之祖封于周,号为子男五十里。今孔丘述三王之法,明周召之业。王若用之,则楚安得世世堂堂方数千里乎?夫文王在丰,武王在镐,百里之君卒王天下。今孔丘得据土壤,贤弟子为佐,非楚之福也。”

昭王乃止。

其秋,楚昭王卒于城父。

【译文】

令尹子西又说:“况且楚国的祖先在周受封时,名号为子男,封地仅五十里。如今孔丘祖述三皇五帝的法度,要复兴周公、召公的事业。大王倘若任用他,那楚国还怎么能世世代代拥有方方正正几千里的土地呢!周文王在丰京,周武王在镐京,从作为只有百里之地的君主而最终一统天下。如今孔丘如果有了封地,有这么多有能耐的子弟辅佐,这恐怕并不是楚国的福祉啊。”

楚昭王于是放弃了封赐孔子的想法。

这一年秋季,楚昭王在城父去世。

【何新按:《左传·哀公六年》春记吴伐陈。楚昭王救陈,师于城父。秋,楚昭王卒于城父。】

【原文】

楚狂接舆歌而过孔子,曰:“凤兮凤兮,何德之衰!往者不可谏兮,来者犹可追也!已而已而,今之从政者殆而!”

孔子下,欲与之言。趋而去,弗得与之言。

【译文】

楚国的狂人接舆唱着歌经过孔子的旁边,歌词中唱道:“凤凰啊,凤凰啊,为什么你的德行这样衰啊?以往的事已无法挽回,未来的事还可以补救!算了吧!算了吧!当今从政的权贵们没有一个可指望的啊!”

孔子走下车,打算与他交谈。接舆却快步离去,孔子没能与他说上话。

第十七

【原文】

于是孔子自楚反乎卫。

是岁也,孔子年六十三,而鲁哀公六年也。

其明年,吴与鲁会缯。征百牢。

太宰嚭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贡往,然后得已。

【译文】

孔子从楚国又返回卫国。

这一年,孔子已六十三岁,这也是鲁哀公即位后的第六年。

第二年(鲁定公七年),吴国和鲁国在缯邑会盟。吴国向鲁国索要牲畜猪、牛、羊各一百头。

吴国太宰嚭召见季康子。季康子派子贡前往交涉,然后这些要求才得以取消。

【何新按:此次入楚,是孔子游楚国叶邑后,第二次入楚。此后孔子北回到卫国。可能是因吴国要攻击鲁国,而派子贡先回去了。据《左传》:“哀公五年,公会吴于缯。太宰伯嚭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贡往”云云。】

【原文】

孔子曰:“鲁、卫之政,兄弟也。”

是时,卫君辄父不得立,在外。诸侯数以为让。而孔子弟子多仕于卫,卫君欲得孔子为政。

【译文】

孔子说:“鲁国、卫国的政治,就如同兄弟。”

这时候,卫国国君辄的父亲蒯愦不能按礼制即位,一直流亡在外。各国诸侯屡次对卫国加以指责。而孔子有许多弟子都在卫国做官,卫国国君辄就想请孔子来治理国政。

【原文】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

孔子曰:“必也正名乎!”

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何其正也?”

【译文】

子路对孔子说:“如果卫国国君请您出来治理国政,那么您将先做什么?”

孔子说:“先做的一定是端正名分啊!”

子路说:“有这样治理国政的吗,您迂阔啊!何必先去端正名分呢?”

【原文】

孔子曰:“野哉由也!夫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错手足矣。夫君子为之必可名,言之必可行。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译文】

孔子说:“粗鲁啊,仲由!名分不端正的话,言语就不顺当;言语不顺当,事情就不成功;事情不成功,礼乐就不振兴;礼乐不振兴,刑罚就不准确;刑罚不准确,百姓就会感到手足无措了。君子做事必须讲究名分,言论必须可以实行。君子对自己的言论,必须一点都不能马虎啊。”

【原文】

其明年,冉有为季氏将师,与齐战于郎,克之。

季康子曰:“子之于军旅,学之乎?性之乎?”

【译文】

第二年,冉求为季氏率领鲁国军队,同齐军在郎邑会战,打败了齐军。

季康子问:“你在军事方面的本领,是学习得来的呢?还是天生就会的呢?”

【何新按:郎之战发生在哀公十一年,见《左传》。

《史记》记此于哀公七年缯邑吴鲁会盟之后,而曰“其明年”,即哀公八年,年代误。

又《左传》:“哀公五年,公会吴于缯。太宰伯嚭召季康子,康子使子贡往”云云。《左传》记季康子召孔子及孔子返鲁,都在郎之战后;而郎之战则发生在哀公十一年。则子贡之回到鲁国,也应当早于孔子返鲁之前五六年。】

【原文】

冉有曰:“学之于孔子。”

季康子曰:“孔子何如人哉?”

对曰:“用之有名;播之百姓,质诸鬼神而无憾。求之至于此道,虽累千社,夫子不利也。”

【译文】

冉求说:“我是向孔子学习到的。”

季康子又问:“那么孔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呢?”

冉求回答说:“起用他就会有名声;将他宣扬到百姓中间,向鬼神询问他的为人也毫无缺憾。但是,我虽然学通这军事之道,即使积累战功得到千社的封赏,老师也不会认为是好事。”

【原文】

康子曰:“我欲召之,可乎?”

对曰:“欲召之,则毋以小人固之,则可矣。”

【译文】

季康子又问:“那么我打算召请他,可以吗?”

冉求回答说:“你打算召请他的话,就不要再用小人来约束他,那便可以。”

【原文】

而卫孔文子将攻太叔,问策于仲尼。仲尼辞不知,退而命载而行,曰:“鸟能择木,木岂能择鸟乎!”文子固止。

会季康子逐公华、公宾、公林,以币迎孔子,孔子归鲁。

孔子之去鲁凡十四岁而反乎鲁。

【译文】

这时,卫国内乱,卫大夫孔文子准备攻打太叔大夫,向孔子请教计策。孔子推辞说不知道,退出后命令驾好车马而上路,说:“鸟儿可以选择树木,树木怎么能选择鸟儿呢!”孔文子坚持挽留他。

季康子派遣大夫公华、公宾、公林,带着国礼来迎请孔子,于是孔子返回了鲁国。

孔子离开鲁国共计十四年后,终于重新回到鲁国。

【何新按:孔文子攻太叔,在哀公十一年十一月,见《左传》。则孔子归鲁,时岁暮矣。孔子以定公十四年去鲁,哀公十一年返鲁,计十四年。】

第十八

【原文】

鲁哀公问政,对曰:“政在选臣。”

季康子问政,曰:“举直错诸枉,则枉者直。”

康子患盗,孔子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

然鲁终不能用孔子,孔子亦不求仕。

【译文】

(孔子回鲁国后)鲁哀公请教为政之道,孔子回答说:“为政之道在于选好大臣。”

季康子请教为政之道,孔子说:“选拔正直的人安置在邪曲小人的上面,邪曲的人就会变得正直了。”

季康子忧愁盗贼为患,孔子说:“如果你自己不贪腐,即使悬赏给盗贼,他们也不敢偷窃。”

然而鲁国最终没能重用孔子,孔子也不再谋求从政。

【何新补记:哀公十一年,季康子欲增田赋,使冉有访诸孔子,孔子说:

“君子之行也,度于礼:施取其厚,事举其中,敛从其薄。如是,则以丘亦足矣。若不度于礼,而贪冒无厌,则虽以田赋,又将不足。且子季孙若欲行而法,则周公之典在;若欲苟而行,又何访焉?”(《左传·哀公十一年》)】

【原文】

孔子之时,周室微而礼乐废,《诗》《书》缺。追迹三代之礼,序《书传》,上纪唐虞之际,下至秦缪,编次其事。

【译文】

孔子的时代,周王室衰微而礼乐废弃,《诗》《书》残缺。孔子追寻探索夏、商、周三代的礼制,整理《书传》,上记唐尧、虞舜之际,下至秦缪公之时,依次编排其间史事。

【原文】

曰:“夏礼吾能言之,杞不足征也。殷礼吾能言之,宋不足征也。足,则吾能征之矣。”

观殷夏所损益,曰:“后虽百世可知也。以一文一质,周监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故《书传》《礼记》自孔氏。

【译文】

孔子说:“夏代的礼制我能说出来,但夏人后裔杞国的文献不足为证了。殷代的礼制我能说出来,但殷人后裔宋国的文献不足为证了。如果文献足够的话,我就能加以验证了。”

孔子考察周代对殷礼、殷代对夏礼所做的变动后,说:“往后即使推到一百代,它的礼制也可以知道。因为总是一代崇尚文采而一代崇尚质朴,周礼借鉴了夏、殷两代,郁郁茂盛而文采斐然啊。我依从周代的礼制。”所以现在的《尚书传》《礼记》都出自孔门。

【何新按:此节太史公叙孔子定礼编书事:“序《书》传……编次其事”十七字,系错简,今依《史记探原》正。

此节先记孔子定《礼》,次记序《书》,次第甚明。因有错简,意遂间隔耳。

《尚书》为古代所传,故曰《书》传;《礼》为时人所记,故曰《礼》记。“上纪唐虞”指以《尧典》为首篇,“下至秦缪”指以《秦誓》为末篇。

孔子所定之《礼》,即《士礼》十七篇,今称《仪礼》;所编之书,即《今文尚书》二十八篇。孔子作《书序》百篇之说,由误“序”为序跋之序,因依托之,不可信。】

【原文】

孔子语鲁大师:“乐其可知也。始作翕如,纵之纯如,皦如,绎如也,以成。”“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

古者《诗》三千余篇,及至孔子,去其重,取可施于礼义,上采契、后稷,中述殷、周之盛,至幽、厉之缺。

【译文】

孔子曾对鲁国的乐师说:“乐曲的演奏过程是可以知道的。开始演奏的时候,一齐出来气势盛大;接着展开,和谐清纯,层次分明,连续不断,一直到乐章演奏完成。”“我从卫国返回鲁国,然后审定各类乐曲的音调声律,使雅乐、颂乐分别恢复了原貌。”

古代留传下来的《诗》有三千多篇,等到孔子整理的时候,删去其中重复的,选取可以在礼节仪式中使用的,往上采集歌颂商人始祖契、周人始祖后稷的诗篇,中间搜罗叙述殷朝、周朝盛世的诗篇,往下包括记录周幽王、周厉王时礼乐残缺情景的诗篇。

【何新按:何晏曰:“物类相召,势数相生,其变有常,故可预知者也。”】

【原文】

始于衽席,故曰:“《关雎》之乱以为《风》始,《鹿鸣》为《小雅》始,《文王》为《大雅》始,《清庙》为《颂》始。”

【译文】

《诗经》全书从描写男女关系的诗篇开始,所以说:“《关雎》为《国风》的第一篇,《鹿鸣》为《小雅》的第一篇,《文王》为《大雅》的第一篇,《清庙》为《颂》的第一篇。”

【原文】

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武》《雅》《颂》之音。礼乐自此可得而述,以备王道,成六艺。

【译文】

三百零五篇诗,孔子都用琴瑟伴奏而一一歌唱,以求符合《韶》《武》《雅》《颂》的音律。礼仪、音乐从此又可得到而称述记录,以此具备了王道的礼乐制度,编成了《礼》《乐》《书》《诗》《易》《春秋》六经。

【何新按:此节《诗》《乐》同叙,盖以二者关系至切,乐为曲谱,诗乃歌辞。乐谱失乱,故《乐》缺而《诗》废。“三百五篇,孔子皆弦歌之”。《风》本为民间歌谣,初为徒歌,但既采于轩、献之太师,则亦以合乐矣。

《诗序》乃东汉人卫宏伪托毛公所作,见《后汉书·儒林传》。而萧统《文选》云子夏作;《隋书·经籍志》云子夏所创,毛公、卫宏润色;沈重云《大序》(总序,今与《关雎篇》小序混合。)子夏作,小序(各篇之序)子夏、毛公合作。

《论语》屡言“诗三百”。《庄子》亦云“孔子诵诗三百,歌诗三百,舞诗三百。是三百五篇之《诗》,在孔子时已为定本矣”。

《左传·襄公二十九年》记吴季札观乐,为之遍歌各国之风。时孔子尚在童年,而所歌之风,无出诗十三国以外者,更足证今本之《诗》,孔子前已如此矣。且书传所引之诗,现存者多,亡佚者少。】

第十九

【原文】

孔子晚而喜《易》。序《彖》《系》《象》《说卦》《文言》。读《易》,韦(围)编三绝。曰:“假我数年,若是,我于《易》则彬彬矣。”

【译文】

孔子晚年喜好研究《周易》,编撰《彖辞》《系辞》《象辞》《说卦》《文言》等解说。孔子反复阅读《周易》,以致编连简册的皮绳子多次磨断。他说:“再给我几年时间,像这样的话,我对《周易》就能融会贯通了。”

【何新按:《论衡·正说》云:“汉宣帝时,河内女子发老屋,得逸《易》一篇。”《隋书·经籍志》谓即《说卦》《序卦》《杂卦》合为一篇。是《说卦》《序卦》本晚出,不足信,司马迁亦不及见之也。】

【原文】

孔子以诗书礼乐教,弟子盖三千焉,身通六艺者七十有二人。如颜浊邹之徒,颇受业者甚众。

【译文】

孔子用《诗》《书》《礼》《乐》进行教授,弟子大约有三千,其中一人兼通六经的有七十二人。像颜浊邹一类门徒,略微接受过学业的就更加众多了。

【原文】

孔子以四教:文,行,忠,信。绝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所慎:齐,战,疾。子罕言利与命与仁。不愤不启,举一隅不以三隅反,则弗复也。

【译文】

孔子设立四种教学内容:文献,行为,忠恕,信用。戒绝四种陋习:不随意猜测,不固执己见,不孤陋寡闻,不突出自己。他所谨慎对待的是:斋戒,战争,疾病。孔子对自己很少讲到利益、命运和仁德。对弟子渴求知识而焦急的就不去启发,不能举一反三的,便不再教他。

【原文】

子曰:“弗乎弗乎,君子病没世而名不称焉。吾道不行矣,吾何以自见于后世哉?”

乃因史记作《春秋》,上至隐公,下讫哀公十四年,十二公。

据鲁,亲周,故殷,运之三代。约其文辞而指博。

【译文】

孔子说:“不行了不行了,君子最担心活了一辈子而名声不被人们称道。我的主张不能实行了,我用什么将自己显现给后人呢?”

于是利用鲁国史官的记载撰作《春秋》,上溯至鲁隐公,下讫于鲁哀公十四年,包括十二位君主。

以鲁国为中心,以周王室为亲承,以殷代为故典,将道统贯穿于三代。文辞简约而意旨博大恢宏。

【何新按:《春秋》本为鲁史官所记,而孔子加以笔削。故孟子以鲁之“春秋”,与晋之“乘”(册也)、楚之“梼杌”(寿元)并举。《春秋》以鲁君编年,自隐公元年起,至哀公十四年获麟止,所记凡十二公。乱臣贼子尝有所据以自文,以欺后世。孔子作《春秋》,明正其罪,故乱臣贼子惧也。后来司马迁作《史记》,其意亦仿此。】

第二十

【原文】

故吴楚之君自称王,而《春秋》贬之曰“子”;践土之会实召周天子,而《春秋》讳之曰“天王狩于河阳”:推此类以绳当世。贬损之义,后有王者举而开之。《春秋》之义行,则天下乱臣贼子惧焉。

【译文】

吴国、楚国的君主自称为“王”,但《春秋》贬称他们为“子”;在践土的盟会上,实际上是晋文公召来周天子,但《春秋》避讳此事写作“天王狩猎而去河阳”;依此类推,《春秋》就是用这一原则,来褒贬当时的各种事件。后来的国君加以效仿而推广,使《春秋》的义法在天下通行,天下那些乱臣奸贼就都害怕了。

【原文】

其于乡党,恂恂似不能言者。其于宗庙朝廷,辩辩言,唯谨尔。

朝,与上大夫言,訚訚如也;与下大夫言,侃侃如也。

入公门,鞠躬如也;趋进,翼如也。君召使傧,色勃如也。君命召,不俟驾行矣。

鱼馁,肉败,割不正,不食。席不正,不坐。食于有丧者之侧,未尝饱也。是日哭,则不歌。见齐衰、瞽者,虽童子必变。

【译文】

孔子在自己的乡里,谦恭得像个不善言谈的人。但当他在宗庙祭祀和朝廷议政这些场合,却能言善辩,言辞明晰而又通达,然而又很恭谨小心。

上朝时,与上大夫交谈,态度和悦,中正自然;与下大夫交谈,就显得和乐安详。

孔子进入国君的公门,低头弯腰,恭敬谨慎;进门后急行而前,恭谨有礼。国君命他迎接宾客,容色庄重认真。国君召见他,不等待车驾备好,就动身起行。

鱼不新鲜,肉有变味,或不按规矩切割,孔子不吃。席位不正,不就座。在有丧事的人旁边吃饭,从来没有吃饱过。如果在一天内哭泣过,就不会再歌唱。看见穿孝服的人和盲人,即使是个小孩子,也必定改变面容以示同情。

【原文】

三人行,必有我师焉。

“德之不修,学之不讲,闻义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忧也。”使人歌,善,则使复之,然后和之。

【译文】

孔子说:“三个人同行,中间一定有能做我老师的。”

又说:“不去修明道德,不去探求学业,听到正直的道理又不前往学习,对缺点错误又不能改正,这些是我最忧虑操心的问题。”孔子请人唱歌,要是唱得好,就请人再唱一遍,然后自己也和唱起来。

【原文】

子不语:怪,力,乱,神。

子贡曰:“夫子之文章,可得闻也。夫子言天道与性命,弗可得闻也已。”

颜渊喟然叹曰:“仰之弥高,钻之弥坚。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夫子循循然善诱人,博我以文,约我以礼,欲罢不能。既竭我才,如有所立,卓尔。虽欲从之,蔑由也已。”

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子,博学而无所成名。”

子闻之曰:“我何执?执御乎?执射乎?我执御矣。”

牢曰:“子云不试,故艺。”

【译文】

孔子不喜欢谈论怪异、暴力、叛乱、鬼神的事情。

子贡说:“老师在文献方面的成绩很显著,我们是知道的。老师有关天道与命运的见解我们就不知道了。”

颜渊感慨地长叹说:“我越是仰慕老师的学问,就越觉得它无比崇高;越是钻研探讨,就越觉得它坚实深厚。看见它是在前面,忽然间又在后面了。老师善于循序渐进地诱导人、用典籍来丰富我、用礼仪来规范我,我想停止学习都不可能。我已经竭尽了我的才力,好像才刚刚有所建树,取得一些成就。虽然我还想追赶上去,但是不可能追得上了。”

乡党中有人说:“伟大啊孔子,但他博学多才却不专一业,因而不能成为名家。”

孔子听了这话之后,说:“我又专业于什么呢?是专于驾车?还是专于射箭?我看还是专于驾车吧。”

子牢说:“老师曾说:‘我不被世君所用,所以反而学会了许多的技能’。”

第二十一

【原文】

鲁哀公十四年春,狩大野。叔孙氏车子鉏商获兽,以为不祥。

仲尼视之,曰:“麟也。”取之。曰:“河不出图,洛不出书,吾已矣夫!”

颜渊死。孔子曰:“天丧予!”

及西狩见麟,曰:“吾道穷矣!”喟然叹曰:“莫知我夫!”

子贡曰:“何为莫知子?”

子曰:“不怨天,不尤人,下学而上达,知我者,其天乎!”

“不降其志,不辱其身,伯夷、叔齐乎!”

谓“柳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

谓“虞仲、夷逸隐居,放(防)言,行中清,废中权。我则异于是,无可无不可。”

【译文】

鲁哀公十四年(前481年)春天,鲁君在大野狩猎。叔孙氏的车夫鉏猎到一头怪兽,认为是不祥之兆。

孔子看了之后,说:“这是麒麟。”于是便将它取走了。孔子说:“黄河上不见神龙负图出现,洛水上不见神龟负书出现,我也要结束了!”

颜渊死了。孔子说:“这是老天要让我死呀!”

当他在大野见到被捕获的麒麟,就说:“我的道路走到尽头了!”又感慨地说:“没有人理解我啊!”

子贡说:“为什么没有人理解您?”

孔子回答说:“我不抱怨天,也不怪罪人,下学人事、上探天理,能了解我的,只有上天了!”

“不降低自己的志向,不使自己的人格受到侮辱,只有伯夷、叔齐两人吧!”

又说“柳下惠、鲁少连降低了自己的志向,使人格受到了侮辱”。

又说“虞仲、夷逸隐居,慎言务,行为中正清高,自我废弃合于权变。我跟他们不同,没有绝对的可以,也没有绝对的不可以”。

【原文】

孔子在位听讼,文辞有可与人共者,弗独有也。

至于为《春秋》,笔则笔,削则削,子夏之徒不能赞一辞。

弟子受《春秋》,孔子曰:“后世知丘者以《春秋》,而罪丘者亦以《春秋》。”

【译文】

当孔子任司寇审理诉讼案件时,文辞上可以与别人商量的时候,他从不独自裁断。

到了写《春秋》时就不同了,应该写的一定写上,应当删的一定删除,就连子夏这样的弟子,也不能参与一句话的增删。

弟子们学习《春秋》,孔子说:“后人了解我将因为这部《春秋》。后人怪罪我也将因为这部《春秋》。”

第二十二

【原文】

明岁,子路死于卫。

【译文】

第二年,子路战死于卫国。(孔子当时正在吃饭,让人倒掉眼前的肉酱而为之痛哭!)

【何新补记:《礼记·檀弓》:孔子方食,闻子路被害,命覆醢而哭之。】

【何新按:子路仕卫,死于蒯聩入卫,孔俚逐之之难。见《左传·哀公十五年》。】

【原文】

孔子病,子贡请见。

孔子方负杖逍遥于门,曰:“赐,汝来何其晚也?”

孔子因叹,歌曰:“太山坏乎!梁柱摧乎!哲人萎乎!”因以涕下。

谓子贡曰:“天下无道久矣,莫能宗予。夏人殡于东阶,周人于西阶,殷人两柱间。昨暮予梦坐奠两柱之间,予始殷人也。”

后七日卒。

孔子年七十三,以鲁哀公十六年四月己丑卒。

【译文】

孔子病了,子贡来看望他。

孔子正拄着拐杖在门口徜徉,说:“赐,你为何来得这样迟啊?”

孔子叹息,悲歌唱道:“泰山将崩颓了!梁柱将断绝,哲人将死去!”他边唱边流下了眼泪。

孔子对子贡说:“天下失去正道已经很久了,没有人能继承我的主张。夏人死了停棺在东厢的台阶,周人死了停棺在西厢的台阶,殷人死了停棺在堂屋的两柱之间。昨天晚上我梦见自己坐在两柱之间,我是殷商人啊。”

七天后,孔子就去世了。

孔子享年七十三岁,死在鲁哀公十六年(前479年)四月的己丑日。

【原文】

哀公诔之曰:“旻天不吊,不慭遗一老,俾屏余一人以在位,茕茕余在疚。呜呼哀哉!尼父,毋自律!”

子贡曰:“君其不没于鲁乎!夫子之言曰:‘礼失则昏,名失则愆。失志为昏,失所为愆。’生不能用,死而诔之,非礼也。称‘余一人’,非名也。”

【译文】

鲁哀公为孔子致悼词说:“老天爷不仁慈,不肯留下这位老人,使他扔下我,孤零零一人在位,我孤独而又伤痛。啊!多么悲痛!尼父啊,我没有学习的楷模了!”

子贡批评说:“鲁君他难道不能终老在鲁国吗?老师曾说过:‘法度丧失就会昏乱,名分丧失就会错乱。意志丧失就会昏乱,失去居所就会灾变。’老师活着的时候不能用他,死了作祭文哀悼他,这是不合礼的。以诸侯之身份称‘余一人’,这是不合名分的。”

【原文】

孔子葬鲁城北泗上。

弟子皆服三年。三年心丧毕,相诀而去,则哭,各复尽哀;或复留。

唯子贡庐于冢上,凡六年,然后去。

弟子及鲁人往从冢而家者百有余室,因命曰“孔里”。

鲁世世相传,以岁时奉祠孔子冢,而诸儒亦讲礼,乡饮大射于孔子冢。

孔子冢大一顷。故所居堂、弟子内,后世因庙,藏孔子衣冠琴车书,至于汉,二百余年不绝。

高皇帝过鲁,以太牢祠焉。

诸侯卿相至,常先谒然后从政。

【译文】

孔子葬在鲁城北面的泗水岸边。

弟子们都为他服丧三年。三年后以诚心服丧完毕,大家道别离去时,都哭泣,又各尽哀;有的又留了下来。

只有子贡在墓旁搭了一间小房住下,守墓六年,然后才离去。

弟子及鲁国人相继前往墓旁居住的有一百多家,因而就把这里命名为“孔里”。

鲁国世世代代相传,每年节岁时到孔子墓前祭拜,而儒生们也在这里讲习礼仪,在孔墓前行乡饮酒礼及比射等仪式。

孔子的墓地有一顷之大。孔子故居的堂屋以及弟子们所居住的内室,后来就改成庙宇,收藏孔子生前穿过的衣服,戴过的帽子,使用过的琴、车子、书籍等,直到汉代,二百多年间没有间断。

高皇帝刘邦经过鲁地,用牛、羊、猪三牲俱全的太牢祭祀孔子。

诸侯、卿大夫、宰相过境,都是先去拜谒孔子墓,然后才就职处理政务。

第二十三

【原文】

孔子生鲤,字伯鱼。伯鱼年五十,先孔子死。

伯鱼生伋,字子思,年六十二。尝困于宋。子思作《中庸》。

子思生白,字子上,年四十七。

子上生求,字子家,年四十五。

子家生箕,字子京,年四十六。

子京生穿,字子高,年五十一。

子高生子慎,年五十七,尝为魏相。

子慎生鲋,年五十七,为陈王涉博士,死于陈下。

鲋弟子襄,年五十七。尝为孝惠皇帝博士,迁为长沙太守。长九尺六寸。

子襄生忠,年五十七。忠生武,武生延年及安国。

安国为今皇帝博士,至临淮太守,蚤卒。

安国生卬,卬生。

【译文】

孔子生子孔鲤,字伯鱼。伯鱼享年五十岁,死在孔子之前。

伯鱼生孔伋,字子思,享年六十二岁。曾经受困于宋国。子思作有《中庸》。

子思生孔白,字子上,享年四十七岁。

子上生孔求,字子家,享年四十五岁。

子家生孔箕,字子京,享年四十六岁。

子京生孔穿,字子高,享年五十一岁。

子高生孔慎,享年五十七岁,曾经做过魏国国相。

孔慎生孔鲋,享年五十七岁,做过陈胜王的博士,死在陈地。

孔鲋的弟弟叫孔襄,享年五十七岁。曾经做过汉孝惠皇帝的博士,后被任为长沙郡的太守。身高九尺六寸。

孔襄生孔忠,享年五十七岁。孔忠生孔武,孔武生孔延年和孔安国。

孔安国做了当今皇帝的博士,官任临淮太守,寿短早死。

孔安国生孔卬,孔卬生孔。

【何新按:《孔庭摘要》谓是年六月初九日,孔子葬于泗上,与夫人兀官氏合葬。今曲阜县北二里有孔林,即孔子墓。

《家语》兀官作上官氏。然《礼记·檀弓》则谓兀官氏乃孔子之“出妻”(离婚之妻也)。

《孟子·滕文公》:“昔者孔子已没,三年之外,门人治任将归,入揖于子贡,相乡而哭,皆失声,然后归。子贡返,筑室于场,独居三年,然后归。”】

【原文】

太史公曰:诗有之:“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乡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

适鲁,观仲尼庙堂、车服、礼器。诸生以时习礼其家,余低回留之不能去云。

天下君王至于贤人众矣,当时则荣,没则已焉。

孔子布衣,传十余世,学者宗之。自天子王侯,中国言六艺者折中于夫子,可谓至圣矣!

【译文】

太史公说,《诗经》中有这样的话:“巍峨的高山令人仰望不到山顶,宽阔的大路让人行走不到尽头。”尽管我不曾亲身追随孔子,然而我的内心非常向往于他。我阅读孔氏的书籍,可以想象他的为人。

我曾到鲁地,观看仲尼留下的宗庙厅堂、车辆服装、礼乐器物。儒生们依然按时在孔子的故居演习礼仪,我流连忘返以至久久停留舍不得离去。

天下的君王直至贤人有很多很多,但生前荣耀一时,死后就都被忘记了。

孔子只是一介平民布衣,但他的学问传世十几代,学者们都宗法他。上至天子王侯,中国人凡是讲习六经的都要以孔子的学说为准则。孔子可以称得上是至高无上的圣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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