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埋头赶路,谁都没有多说一句话。
十一月份已经是深冬季节,远离帝都的官道没人铲雪,路渐渐开始难行。不过积雪并不深,马踏在上面勉强可以行走,就是赶路的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冬季,白天比黑夜短。天黑的比较早,两个半时辰后,天色已渐昏暗。众人已经适应彼此之间的相处,也没有了刚开始时候的戒备心,偶尔也说几句俏皮话大伙一起乐呵乐呵。
出门拜访朋友或亲戚,做买卖的一般都是清晨出门。到达朋友亲戚家,刚好赶上饭点,又不会耽误主人家休息和日常生活。而做买卖的则是讨个好彩头,一天之计在于晨嘛!
出远门则最好在午时出门,一个是因为午时阳气最盛,魑魅魍魉不敢近身,而且经常在外头留宿,身上若有阳气残留,邪祟退避三舍。
玉素甫抬头看了看天色,放缓了马匹,转过头对跟在后面的虞子夫说道:“虞大人,天色已晚,找个地方让大家休息休息。”
虞子夫年龄二十七八岁,一身紫色长衫,一头浓密的黑发挽成一个发髻,用红色的丝带挽住,高大英俊,古铜色的皮肤,嘴角留着一圈胡子,修饰的非常精致。在内城当差已久,自视甚高。但对玉素甫却不敢不恭敬,回头看看自己部下,已露疲态,点了点头。
此刻已至庐州府地界,属六安道管辖。六安道,又称英皋。帝都在此设有官驿,但此次奉旨出行,又不能大张旗鼓,只能低调行事。官驿是不能住了,不过可以考虑郡中旅店。
安丰郡,官道到了这里已经到头了,平坦的官道一下变成了崎岖的山路。虞子夫道:“此地已近桐柏山,这里开始上山。大家都跟紧了些,到了郡内,就有旅店让大家歇息了。”眼神却不住瞟向南宫燕,要不是自恃身份,早就忍不住上前大献殷勤。等一下瞅准机会,指不定会有一场露水姻缘。
在帝都之时,这个老油子就用皇室禁卫的身份勾搭了不少良家妇女,而且这家伙形象好,嘴巴甜,又喜欢揣摩女人家小心思,屡试不爽。此次前去太平道,心里极不愿意,但皇命难违,正感叹命苦,谁知有南宫燕这么一个御女级的女神同行,登时就将抱怨丢到了皇城外的护城河里去了。
此时,云坤纵马来到了虞子夫旁边。虞子夫一皱眉头,心内不喜。云坤道:“虞大人,我有一些镖局旗子,可以放在马和马车上,这样有心人就不会注意我们。”
虞子夫哼了一声,没理会云坤。这小子什么身份,跟大爷我这样说话。开玩笑,再说我乃堂堂帝都内城禁卫统领,岂会怕了那些个小毛贼?
玉素甫对云坤这木讷汉子很有好感,稳重老成,心智坚定,于是对虞子夫道:“云坤说的很有道理,此次出行越秘密越好。赶路要紧,免得节外生枝。”
虞子夫这才不情愿的点了点头。
云坤对玉素甫感激地看了一眼,接着从马腹旁的袋子中掏出一沓布旗子,这种旗子走镖的都随身携带,也是特制的。旗子呈直角三角形,旗子底色为白,白云为边,上书四个字:云龙镖局。晚上有点月光都可以看得很清楚。镖旗是一种身份象征,劫道的一看就知道是惹的起还是惹不起。对于云龙镖局这种庞然大物,有点常识的都会绕道而行。
云坤将旗子发了下去,张起连看到马车后门插着的那个旗子有些无语,自己成了走镖的还是成了货物?
马车队渐渐地慢了下来,张起连在车上感觉到是在上山了。此次出行,队伍良莠不齐,众人都各怀异心,保不住会出些什么事情。将队伍内人梳理了一遍,除了来自赵阀的魔犬莫瞳有些古怪外,其他的人都没什么疑点。当然,还有跟在自己马车后那个漂亮的不像人的男人。
…………………………………………………………………
西山雪景,一直以来都是帝都八景之一。而观雪最佳的场所,自然就是绝断峰顶的观雪亭。
西山九月即观雪,无惧北风湿锦衾。
冰封绝断翰海澜,复见东方日光寒。
可见西山雪景之美,决非虚言。
西山上还有帝皇祭天的祈天祠,重兵把守,闲杂人等根本没有办法靠近。
林老夫子今年六十有二,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精神矍铄,古板但不呆板。在上书院也呆了近三十年,培养了无数的帝国栋梁和有识之士。
大西帝国每年都有各大书院一起联合选拔,出类拔萃的人都有资格通过选拔进入帝国国监,获得了国监监生的身份,这是平步青云的最好途径。但都以男性居多,因为女性大多十六岁左右就嫁人了,等不了这么久。
在这批学生当中,文采最佳的当属落阀的落苍生与赵阀的赵楠。落苍生十五岁,身材匀称,相貌普通,是落阀阀主的第五个儿子,只是生不逢时,当他出生时落阀开始没落,不复之前风光荣耀。所以他从小就非常用功地读书,发誓要以进国监为目标,重振落阀往日之盛世荣光。
赵阀的赵楠,赵单的孙子,今年十八岁,身材玉立,长相儒雅,一身白衣,手持折扇,风度翩翩,谈吐有度。只是长了个鹰勾鼻子,破坏了整体感官,可依旧对小姑娘有着不弱的杀伤力。只是他早已倾心张亦浣。这个女孩不管到了哪里,其他的人只能沦为陪衬。
此时一众人都在向着绝断峰上行去,山路崎岖难行,一侧是大铁链,每两米就有一根青石柱连起来,再出去就是陡崖,云雾遮挡,无法查看外面是什么情况。另一侧是山壁,往上看去如同刀削一般,直插入天际云雾之内。山阶都是工匠开凿出来的,难免不平,还结着一层薄冰,更是增加了上山的难度。学生们都情绪高涨,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为宁静致远的绝断峰增加了一些生气。
林老夫子虽说六十二了,但登山依旧不输给这些年轻人,此刻走在队伍最前面,依旧虎虎生风,很快,这些学生都坚持不住开始落后,说话的声音也小多了。
张亦浣在队伍的最后方,这只小雀儿摆脱了管控的人,无忧无虑地和几个最好的损友叽叽喳喳,说说笑笑。
前面的赵楠看了看前面,又转头看看后面,见到正兴高采烈的张亦浣,于是等在上山的一个转角之处,等到张亦浣上来了,立刻上前问道:“亦浣,累不累,我这里有水和手帕。喝点水擦擦汗,我们接着再走。”
张亦浣一见赵楠,并没有领情:“赵楠,你我并没有那么熟。麻烦你下次叫我全名。”声音如同黄鹂声般清脆悦耳。
赵楠听到张亦浣的声音,毫不为忤:“亦浣,你真的不了解我的心吗?”
张亦浣摇了摇头:“赵楠,你我不合适。而且我现在还小,不应当这么早就儿女私情。”
赵楠道:“亦浣,我相信你一定会接受我的。只有你这么优秀的女孩,才能配得上我。”
张亦浣回过螓首,无奈地笑了笑。
这么一笑,赵楠感觉天地全部失去了色彩,只有这一笑,仿佛沧海变桑田。
:“到了到了。”
:“啊…终于到了!”
:“累死我了…”
前方传来的一声声惊呼和哀叹预示着上山的路已经到了尽头。
观雪亭中,面积不大,容纳众人倒也绰绰有余。亭呈圆形,除入口外,全部由石栏围起,亭正中有石桌石椅。
众人上山后午时已到,在阳光的照耀下,雾气散了。
向外眺望,一片波澜壮阔如同画面般的雪景呈现在众人眼前。层层叠叠的山峦,远处的树木,被积雪覆盖着,在阳光照射下,呈现出七彩之色。有些阳光照耀之下的积雪,慢慢地散发出雾气,把远处的山峰衬托的如同仙境。
众人除林老夫子外,何曾见到过如此景致,一时间鸦雀无声,全被这美景感染了。仿佛一开口就破坏了这一切氛围。
正当众人沉醉在美景之中时,忽然一道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如此美景,我们何不就以此景为题,每人赋诗一首。”正是赵楠。
林老夫子抚须微笑。今日带学生来此西山游玩,也正存了这一份心思。众人也大都举手赞同。
赵楠显然有备而来,胸有成竹。此次这一番话,也有存心卖弄之意,今日要在心仪的佳人面前表现一下:“如此,我便先来现丑。”
赵楠在人群中轻轻移步,配上一副好皮囊,真有几分卖相。
西山一夜绝断冻,封峦高歌志无限。
他朝若得春枝上,必闻樽前夜半雪。
:“好,好诗!”
人群中赵楠的几个小跟班和拥趸首先鼓起掌来。
林老夫子摇了摇头,中规中矩,不算出彩,勉强过关。
:“下一位。”
人群中,一个小胖子被推了出来,云阀家的云鹤。众人哄然大笑。这个十二岁的小胖墩肚子里的墨水实在是有限的很,被人赶鸭子上架,显得手足无措。
:“来一个,来一个。”众人起哄。
云鹤肥脸涨得通红。但看到林老夫子鼓励的眼神,嘴巴张了张:
昨晚好大雪,咕噜摔一跤。
今早起床来,屁股青一块。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抚肚大笑,有的人都笑出了泪花。
云鹤也不敢看林老夫子已经发绿的脸,急忙跑回了人群中。
又换了几个人,都没什么出彩的诗词,这时一个相貌普通的学生走了上来,落阀落苍天。林老夫子正了正身体,想看看这个优秀的学生能赋出什么惊人的诗词。
堂前一枝梅,春寒花自开。
清香一夜发,乾坤万里香。
林老夫子点了点头,把自己比作梅花,虽然不甚应景,却也合意境。
看看时辰,已过午时,对众人道:“准备下山吧。”
众人见林老夫子兴致已失,只得准备下山了。
张亦浣不愿意去挤,而且难得出来,就想着再坐坐。看着亭外的云海,心情也好了很多,不知道爹爹现在在干嘛。自己从小就没有娘亲,是爹爹把自己拉扯大,从来不假于他人之手,要星星不给月亮。有时候看着爹爹一个人在那里发呆,脸上的表情让人心疼,但他从没有在自己面前有过哪怕是一丝的不奈。
后来自已偷偷地学泡茶,第一次泡好就给了爹爹喝,虽然泡得不怎么样,但她看得出,爹爹非常的高兴。自己也从不问爹爹关于娘亲的事,虽然她也很想知道。不过爹爹不说,总归有他自己的原因。
再后来,她渐渐长大了,也不再那么纠结在这件事上面了。
:“亦浣,你还没走?”
突然一个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她转过头,看到了最不愿意看到人。
:“赵楠,我说过你不要这么叫我。”
赵楠看着眼前的这个女孩,止不住心中的爱慕之情。方才他跟众人下山,寻不到张亦浣,于是回过头来寻找。当看到观雪亭当中那个倩影,心情立即激动不已。
:“亦浣,你真不明白我的心吗?”
:“赵楠,我想我的话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们不适合,也不可能。”
:“亦浣,你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喜欢我?为了你愿意做任何事,包括去死。”
:“你喜欢我哪一点,我可以改。拜托以后不要缠着我。”
看着张亦浣马上就要从身边离开,赵楠拉住了她的手臂:“亦浣,别走。”
张亦浣想用力甩开赵楠的手,可是那手越收越紧了。
:“放手赵楠,你弄疼我了。”
:“不放,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赵楠面孔狰狞。
张亦浣真后悔刚刚为什么没有和众人一起下山,现在要面对这个疯子,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以后离赵楠远远的。
赵楠第一次在气息可闻的地方看着张亦浣,再也控制不住心中的那一团火焰,把张亦浣往自己怀中拽。
张亦浣用尽全力将赵楠向外一推,但身娇体弱的他又怎么会是赵楠的对手。情急之下,她对着赵楠抓住自己的手臂就是一口。
:“啊…!”
赵楠手臂被咬,疼得将张亦浣重重一推。
张亦浣踉跄向后一倒,身子重重地靠在了观雪亭的栏杆上。只是,那栏杆本来也不牢固,等她回过神来,栏杆已经断裂开来,身体已经在空中了,急速下坠。那一瞬间,张亦浣的脑海中只出现了自己爹爹的样子。爹爹,女儿不孝……
赵楠呆住了,身子像筛糠一般抖个不停,这局面超出了自己掌控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