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人等在乞力四野的带领下,不费吹灰之力进入黄龙背,探查之时竟然连谷口的陆法沉等人亦不见踪影。谷中众人见十余位豪侠高人前来相救,自不免一阵寒暄客套,尤其是老朋友、家人更难免一番慨叹嗟呀。事情在众人欢快的吃掉四五条大鱼,经林宗羽等人的慷慨激昂的陈述后,未经历之人听的惊心动魄,经历过的人另有一番感慨。一时群豪在这雪谷里笑谈往日的江湖轶事,说到精彩处,无不欢声笑语;不知不觉说到裴老柱国,说到朝廷近年来的疲弱,说到世家大族间的龌龊,各路节度使之间与朝廷的博弈,有群情激昂者,有叹息感慨者,有惭愧羞赧者,亦有持不同见解处激论者,无论什么神态,什么心情,什么身份,都为今日的朝廷充满着无尽的担忧,各路节度使势力日盛,有甚者连朝廷亦不放在眼内,税权军权都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时时擎肘着朝廷,颁下的政令十不存一,更佩服当年裴老柱国的所为。西部吐蕃虎视眈眈,西域羁縻,连同辽东等地亦脱离了朝廷的控制。此刻早已不是兴盛之时万国来朝的局面。北部契丹连同吐蕃、吐谷浑各自蚕食着西北边域。甚至与朝廷交好的回鹘也有大叶护这等权贵起了二心。
澄观和少康大师与慈无畏大师一边谈论佛法,法空、无舍、青竹、檗溪、辞沙和尚在四周围坐听佛。
马岩见到王沉,自是高兴不已,老友间谈笑盈盈,见林宗羽一边侍候,马岩更是对王沉夸奖了一番,张果得了个好徒弟,紧接着林宗羽听后脸上一红,尴尬不已,原来这两个老道背后竟然贬损起自己的师傅来,每提起一件师傅当年的尬尴往事,两人便抚掌而笑。想不到师傅年轻时竟然干过这么多龌龊之事,什么偷看妇人河里洗澡,什么算命求财闹出了笑话被人赶了出来不累繁多。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韩落兴高采烈的这瞧瞧,那转转。忙叫了过来,领到两位老道身边。
韩落恭恭敬敬的对这两个老道行了一礼,对着马岩叫了声师傅。两个老道立马转移了话题,一个笑哈哈吹嘘自己又收了一个好徒弟,另一个对着韩落数落起师傅当年如何不正经,把方才数落张果老的事情又安在了马岩的身上,一时两人争得面红耳赤,可苦了站在中间的小韩落。
月上高空,在谷外的缝隙里里露出了半个脸庞,雪后的小谷格外寒旷,众人皆已入睡,和尚参禅,道士打坐,小韩落挤在阿爷阿娘中间睡得格外香甜。
如此平静的过了三天光景,慈无畏与王沉在王岩、澄观和少康大师高深的功法和王岩绝妙的青乌之术的治理下,伤势几可痊愈。慈无畏大师郑重的交出佛陀舍利,一一感谢众人,拽着韩仲时的手说道:“存心不善,恶毕至焉。当年予以此舍利保全我佛一脉的根本,妄图抵消摩尼教的欺压,方沦落到此地步,更是连累韩施主和诸位高僧辗转千里逃亡,被困此地年余,更有那石头和善与两位师傅断了修行。惭愧之至。不日乞力将军和段施主便查探归来,依老僧看来,那伙人所谋甚大,必不会放过诸位。老衲可先行回寺,向我主汇报详情,制止大叶护所为,断了我师弟悲无惧的退路,必可使对方实力大减,我佛不宁,此舍利仍由澄观和少康大师护送到长安,转交贵主,表达我等善意,解除其误会,使得我等两邦和平安好,也可化解韩施主的误会。”
澄观大师庄重接过舍利,说道:“无畏大师佛心深重,体念两邦民众,我等带回舍利,必时时供奉,皇家亦修佛之人,必感念大师所为,韩施主所为,我朝了解后,其功德无量。
众人纷纷行礼:“大师保重。”
慈无畏大师飘然而去。
傍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夕阳的余晖映照在谷外的蜿蜒的小路上,地上的白雪仿佛渡了一层金箔,星星点点的闪烁着每个人焦急的眼睛,就在金光不断闪耀的众人的期盼的目光里,谷口外出现了两个身影,不多时,两人已来到近前,正是前日出谷打探消息的乞力四野和段鹰。
“契丹、室韦已出兵封锁了我等归路,回鹘再摩尼教的蛊惑下,也已派了重兵南下,现目前看来,我等不可再往西行。”乞力四野向着众人说道。
“可知陆法沉等人众去向?”韩叔时问道。
乞力四野向段鹰看了看,段鹰接道:“乞力将军手下报有一拨高手潜藏行迹往南而去,我暗中跟随,发现了这群人的形迹,按照路线来看,这群人应该是往盖牟新城而去。
“契丹边线已封,我等只余一条路可走,沿西京,过扶余府,进入盖牟新城,再到燕郡城,南下入榆关。看来敌人是在前面等着我们。”韩叔时说道。
“不错,柳本真等人绝不容我等活着回到中原,回城路途必定险恶万分。”大阿爷何十一道。
“不如众位转道泊灼城,我与那新罗边将有些交情,届时借一艘海船,走海路回到中原。”乞力四野说道。
“乞力兄好意心领了,此事契丹、室韦、回鹘俱都参与进来,令国主如此帮助我等定难免为难,况且海上风急浪高,我等无海上行旅经验,敌人既然在前路等着我们,我等众人迎山开路便是,难不成还怕了这群人不成。”韩仲时慷慨说道。
“不错,敌人有备而退,必已料定我等回去路线,不做多想,就与你双方对阵一场,天下间能挡住我等去路的,就让他们试试胆子吧。”
“不错,遇敌哪有临阵退缩的道理,我等十几把剑,毕生苦修,夺路而跑的事情我做不来。”卢绝北说道。
“大丈夫生则生而,死则死而,莫道我中原无人。”郑怀远跟着说道。
一时众人心潮澎湃,皆欲正面迎敌。韩仲时请教马岩、澄观、王沉与少康四位前辈。却不料四位前辈竟然满不在乎,几个鼠辈就吓得你们纷纷扰扰,你有千军万马,我自有一剑北来。少康大师更是激动,做了三十年的伏魔罗汉,好不容易碰见这么一群牛鬼蛇神,那不待杀妖除魔更待何时。听得澄观大师连念佛号。
众人议定,就与前方等待的敌人来个硬碰硬。
一众人等在马岩、王沉道长和澄观、少康大师的带领下,浩浩荡荡南下而行,到了渤海国边境,众人纷纷感谢乞力四野的帮助,两方告别,行不多时,已进入盖牟新城,城中修正半日,段鹰和韩叔时前去打探消息。
在众人的等待中,两人夜半而回,咕嘟嘟喝了好大一口水,方才把探听到的一五一十讲了出来。
原来裴桐在燕郡城经营多年,临行前留了暗桩,查探到三日前确实来了一群人,道士和尚一大堆,以一个姓陆的道士和一个姓然的和尚为尊,欲前往燕郡城城南两百里处有一隘口,名燕回口,三面环山,一面环水,路仅宽十余丈,是一处必经榆关的易守难攻的险地。
众人纷纷猜测姓然的和尚是谁,询问澄观大师和少康大师。却不料少康大师也不知情。澄观大师脸色不善,缓缓说道:“此人应该是吐蕃小昭寺主持燃木齐,与大昭寺普巴大师同为莲花生大师的徒弟,其人面宽雄,脸如金箔,功法十分高深,十余年前,承惠大师西游,路遇燃木齐,因宗门争执两人斗了三日佛法,不分胜负。”
众人心中了然,承惠大师实属佛门密宗,密宗来源于吐蕃,经世代传法,于中原扎根,可此密宗非彼密宗,早已同根不同源。那燃木齐既然十余年前能与承惠大师打成平手,此人定不可等闲看待。
却不料段鹰拽了拽裴桐,低声道:“是夫人的消息。”裴桐心无阻滞,便道:“无妨,说出来便可。”
段鹰脸上一红,低头说道:“夫人三日前现身燕郡城,曾与陆法沉等人照过面,被柳本真认了出来。不过后来被人救走,现不知去向。”
裴桐听完脸也一红,听得被人救走后,方放下心来。
众人一时也不好说些什么。大阿爷何十一却对裴桐说道:“放心,白芷虑事周全,心思细腻。当年不是与青衣合称‘白谋青断女仆射,银剑绿箫雌阎罗’么。”
说的裴青衣脸上红了一大片,低头嘟囔了一句:“大阿爷,少时顽皮的事你也拿来说。”
众人哈哈大笑,原来裴青衣和李白芷少时长结伴游玩,一个白衣银剑,一个紫衣绿箫,常为人打抱不平,两人容颜绝色,常引得无数青年男子上前搭讪,甚至手段卑劣点的更有强抢的,无奈两人机灵无比,言辞犀利,任你三十六计,都铩羽而归,兼且武功又不弱,一时江湖上名声大震,被人取了个白谋青断女仆射,银剑绿箫路雌阎罗的名号。
“小鹰,你去查探白芷的消息,敌人有什么情况随时与我们联络,燕回口暂时不要去了,探查消息去吧,我等知己知彼才能布置策略。”何十一沉稳的说道。
“把这个玉坠拿着,关键时刻给卢龙都护府,张节度使见此物或可相救。”卢绝北把腰中的玉坠解开扔给了段鹰。段鹰躬身一礼:“望诸位旗开得胜,杀敌归来。”
众人齐回礼。裴桐见段鹰望着自己,便道相送一程。与段鹰齐步而出。
林宗羽回头见韩落拿着短匕把玩,逗道:“小韩落也想杀敌,不知功夫练得怎么样了?”
韩落仍是摩挲着短匕,并没抬头:“我想刘山和刘江哥哥了。林叔叔,有个契丹人叫俎里,我答应山哥要刺俎里一刀,届时你帮我抓住这人。”
裴青衣和韩仲时闻听儿子如此重情重义,心内大喜,韩仲时走到儿子面前,轻轻地把韩落抱起,用胡子扎着韩落嫩嫩的脸庞:“阿爷为你山哥和江哥报仇。”
“恩。”
众人连夜赶往燕郡城,待得天亮之时,韩叔时为众人采买好所需工具及应用之物。卢绝北要了一百箭支,韩仲时要了一把镔铁环刀,法空、无舍、青竹、檗溪和辞沙和尚为护舍利,由少康大师传了一套五行阵法,各要了一支齐眉棍。韩叔时为自己和二兄各准备了五十个弹珠。燕郡城里韩叔时和裴桐经营日久,不到一天武器、应用物品均采买完妥。
众人正在商议燕回口事宜,不料院外一个汉子偷偷摸摸的观望,被郑怀远抓了进来。
汉子一身寒衣破败脏乱,见众人齐齐望着自己,不由得一阵紧张,腿肚子直打哆嗦。
韩仲时压低声音向着汉子说道:“你是哪里人?来此为何?”
汉子并不回答,只是贼眼兮兮的扫着众人,一边还嘀咕着;“没有啊,怎么不是和尚就是道士,剩下几个比东门老焦还凶。”
仓啷啷,一把大刀砍在了面前的桌子上,顿时吓得汉子一个趔趄,向后仰在了地上。一个声音也传了过来:“你是谁?来此为何?再不说让你脑袋搬家。”韩叔时吓唬道。
汉子吓得涕泪齐流,对着众人哭喊道:“大人饶命,小的刘三,自幼居于城东北角,为来往的商客搬运货物,有人给小的封信,让小的送给一个四十岁左右,白白净净,有点胖的贵人。”
韩叔时继续吓唬道:“送你信的人什么样?给谁送信,有名字么?”
邋遢汉子说道:“小的没有看清送信人什么样子,是中原..是中原人…人,送给谁...名字吓得忘记了,那人太凶。”其实邋遢汉子知道名字,只是那些人说的比较难听,自己实在是不敢说出口。
“信呢?”
“这里这里。”邋遢汉子从怀中递过来一封信。
韩叔时拿过信后,交给了二兄。韩仲时望了望众人,当着面把信打开了,静听韩仲时读信的内容:
“仲时吾兄,弟柳本真拜上。
昔年江湖历险,河湟竖名,兄、宗羽、中府、裴桐与弟,生死相依,肝胆相随,落日亭里夜饮酒,黄河滩上血杀贼。千里群山疲捉盗,乐游原上誓同归。不日,兄与桐习文,慈恩寺下提名,中府习武,烽火台上杀敌,宗羽随师云游,余弟寺内彷徨。宗羽虽豪侠义勇,实仅余道门外之人,不必远谈;裴二郎文采斐然,胸有大志,腹有乾坤,然不知武,不知恶,盛世之宰相,乱世之忠臣而;中府志在武功,以将首为一生之志;兄继承家传神刀,江湖不老,却以文入世,得裴铎之赏识,屈能忍难忍之事,伸必呈雷霆之威,纵观小弟,自幼与野狗争食,深得人性之暗,佛道两相授予,人事自经琢磨。若他日弟以西域一邦之地起事,今日绝不容兄苟活。另吾师尊拜知王沉道长,慈无畏大师拜知其师兄,燃木齐大师拜知澄观、少康大师与诸僧,孙药佛拜知卢绝北与尊夫人,摩尼教地藏使者拜知仲时、宗羽与王宾白,王化道长与张道长亦拜会中原诸侠。江湖人以江湖之手解江湖事。舍利子、鬼谷遗经和诸位的人头一并带来,明日午时,燕回口见。”
众人听罢勃然大怒,这里每一个人单独拎出来,在中原江湖上说一句话都足够有分量。这一群人就换来这么一封带有严重挑衅的书信,项上人头可不是你说摘就能摘得。
众人对敌势有了大致的了解,接下来一番排兵布阵,以目前的局势来看,敌人未必占得了便宜,十数人几次推演,除了留下两人照顾不会武功的裴桐和韩落外,即使敌人在强,也拦不住众人。只是众人不仅要回到榆关,更希望把这一群魔头打入网中,可换来一片太平。
两方皆有如此想法,百十年难得十余位顶尖高手聚在一起,此刻不能歼之,实大罪过也!
夜寒雪深,天明后,燕回口必是一场腥风血雨的英雄悲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