尸体被放在正中，行云散人指尖捻着诀，那尸体之上于是慢慢罩了层紫光，光影流转间，它张了口，从舌下浮出颗玉珠。
那珠子慢慢落到地面上，与青台手中的一模一样。
散人在上头开口，“这孩子是哪家哪派的。”
道姑答，“是南山派的。”
“去把他们家的长老叫来罢，方才吵嚷的不要放进来。”
那道姑招了招手，领着人又出门去。
无忧子俯身拾起玉珠，端详琢磨一番，抬头看了眼无生子，喃喃道，“这珠子……”
无生子摇了摇头，他于是缄默不语。
江月都看在眼里。
他总觉得这其中多少有些不可示人的缘由，而且他隐隐感觉与九重道人相关。
那南山派的长老也来到了堂上，一眼看见江月，两指并拢指定了他，“定是你害了他！那夜我徒儿与你起了争执，你已经将他折磨成那样，如今还不放过他么！”
这长老面皮紫黑，满脸褶皱，看上去枯瘦弱小，但口中毫不饶人，上来便劈头将他呵斥一番，闹得江月心中好不烦躁，少见地出口反驳，“你在这里口口声声说我折磨他，怎么不讲讲我中了化骨咒他却还在外头叫个鬼的门！”
那长老怔了怔，似乎没想到他会这样辩驳。
江月冷眼看着他，“一个两个都来害我都把这脏水往我身上泼，我在屋里呕血受伤的时候你家这畜生在外头逼我出来给他主持公道？”
他指向青台，“闯进客栈的是这只狐狸，受伤的是我，他要什么公道！该要一个公道的不是我吗！”
江月已经恨得红了眼，“我若真有你说得这么狠毒何必等到今天再动手，我看你师门上下全是孬种，没本事找出凶手就在这里空口白牙还自以为有多理直气壮，就拿着这劳什子的虚无缥缈的两句口角给人定罪，你这样的人竟也配做长老！”
“你这老头活了这么多年全是白活，照我看却活成了个老贼！”
那老头气得横眉倒竖，两指直颤，口中不住抽气，几步上前要夺江月，被无生子错身拦住。
正是剑拔弩张的时候，无忧子突然哈哈笑了两声，道，“从前不晓得九重这样伶牙俐齿么。”
江月猛然回过神来，愣在当场。
怎么会这样？
此时看那老头怒气冲冲的一张脸只觉是水中月雾里花，江月满心惊恐地往后慢慢退了两步。
他不是会这样说话的人。
无生子回头看他，江月有些迷茫地对上他的眼睛。
无忧子已经上前开始打哈哈，“九重年纪轻不晓得留情面，长老消消气。”
江月又茫然地看向无忧子，眼前还罩着雾气，像隔了层纱。
他好像失控了。
“怎么了。”无生子皱眉问道。
江月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这样的感觉多少有些叫人难受，好像他的身体并不受他控制，好像他体内住了另一个人。
那上首的行云散人忽将拂尘扫来，一阵微风拂过，江月已被勾到帘后。
他这会儿与散人相对而坐，那散人同道姑一样薄纱遮面，看不清面容，只一对眼睛慈祥温和，是个老仙君的模样。
“九重，张嘴。”她看着江月。
这样的老婆婆叫他多少放下心来，乖乖张了嘴。
散人伸手在他面前抓了抓，江月忽然觉得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横冲直撞，慌忙俯下身子，两手撑地干呕起来，挣扎半日，从嗓子里咳出一颗带血的珠子。
通体莹白，上有咒印。
他看着那珠子，猛然往后倒仰，有些刻意地想掩饰恐惧，干笑两声，“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有人要害你啊。”散人拂尘又一扫，江月连带那玉珠又稳稳落在帘外。
它还带着血丝，静静躺在他脚旁。
无生子在旁边问他，“你方才咳出来的是它？”
江月点了点头，嗓子还有些哑，往青台与那仍在气恼的长老看过去，苦笑道，“这下你们该信了，我并没害人。”
他拾起那珠子，揩拭掉上头的血迹，指腹按在玉珠上，可以清晰地感觉到花纹的凹槽。
本来江月是众矢之的，无论幽都还是南山派都打定了主意是他下的毒手，这会儿那几位好似突然失去了方向一样，堂上一时陷入寂静。
玉珠被他摩挲得微微发热，小小一颗躺在掌心，珠圆玉润的样子像极了墓道里的夜明珠。
墓道里的夜明珠？
江月怔了一怔，两手合并，将那珠子拢在手心，只睁了一只眼睛凑过去看。
那珠子微微亮着光，模糊照亮了他的掌纹。
他心里一沉，甩手将那珠子丢了出去，引得几人回头看来。
“这是怎么了？”行云散人开口往阶下问道。
江月吞了口唾沫，斟酌着开口，“我觉得这玉珠像是在天阙里碰见的夜明珠——那夜明珠后面是佛童子。”
“佛童子？”无忧子奇道，“从没听说天阙里头有佛童子的，你走的是哪一条道？”
“不知道，我们只找到了一个入口，进了那入口是墓道，墓道上镶着夜明珠，我一行几人进去之后不久即陷入幻境，在那幻境里头劈开墓道的石壁，就看见夜明珠后面全是佛童子……”
“这不是天阙。”行云散人忽的插话进来，“天阙再怎样说也是在佛道修仙地界，那佛童子是冥界害人的东西，说是能消灾解难，让人心想事成，实际上是吃人精血的鬼怪。”
她又道，“你再讲一讲，这之后可还碰见过佛童子。”
“在最后出天阙之前有几条岔道，岔道里也遇见了，而且是借助了佛童子才能来到大荒旷野，我还把它留在了旷野之上……”
江月越讲越怕，越说越没底气，直到最后几乎声如蚊蚋，只剩呢喃。
“怕是冥界早已暗自下了手，看来此事他们谋划已久，竟还潜入了天阙，叫你走出条本不存在的路来。”行云散人叹了口气，“怎知冥界蛰伏千年，却是养精蓄锐，恐怕往后这腥风血雨的乱世又要到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