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晔是谁?”
“郑板桥。”昌蒲迷迷糊糊地回答,她刚刚睡着了,似乎做了一个很遥远的梦,但是现在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一抬头就能看到十几个屏幕在闪烁,她觉得眼睛有点涩,于是又闭起来了趴回桌子上。
“那就很奇怪了,郑板桥为什么要拿走你的发圈呢?”
“发圈?”昌蒲茫然了,挪了挪黏在桌子上的头看着同处一室在做功课的苏佩涵。
“你刚刚说梦话的时候说的,什么郑晔你干嘛抢我发圈……”
昌蒲一个激灵直接清醒了:“应该没什么别的意思。”
“嗯……我马上要考试了……”苏佩涵一边心不在焉地说,一边测试一个刚刚做出来的app,如果运行没问题的话,以后她可以直接连到这边的电脑上。
“我知道,这段时间不要再来好了……放寒假以后再来吧,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一个人?”苏佩涵若有所思地看着书桌上的握力器。
昌蒲用双手捂住了眼睛,她每天要面对十几个显示屏,眼睛的负担很重。所幸她那些被称为“瓦尔基里”的自主程序们拥有对于大部分常见情况不需要外部指令的处理功能,她的任务不过是在特殊情况下做疏导或者给予额外指令。
“你那个老师……”
“哪个?”
“好像叫詹什么的……”
“詹文规啊?”
“背景也不单纯。”
“唉?我听到过叶书良叫他主任,但是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讲师啊……”
“叶书良的背景也很模糊。”
“唉?”
“詹文规这个人好像当中消失了好几年,然后叶书良更像是这几年刚刚出现的。”
“你说得我全身起鸡皮疙瘩。”
“然后……还有一件事情……”昌蒲说得像是在哼唱,面容却开始变得异常冷峻。
“什么?”
“没什么,等你考完了再说吧。”
苏佩涵一直没太搞明白,为什么昌蒲一直执着于“她自己那边的硬件”——比方说在正式开始跟着昌蒲学习之前,她一直以为所谓黑客就是敲敲代码就能解决问题的,但是现在看起来,有的时候不用昌蒲那边的电脑,有些东西根本没有办法实现。而且直到现在,昌蒲依旧没有说过她那里的显示屏到底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为什么她就能轻轻松松地匿名黑进一堆卫星里,大学机房里的公共电脑就不行。
苏佩涵把课件叠在课本上,趴在上面眯了很长时间头晕都还没有得到缓解。
冷不丁头上碰到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东西。
“我觉得你快要撑不下去了。”一罐冰咖啡递了过来。
苏佩涵抬起头,眼前是江贤哲初晨雪晶般的面容。
外面下雪了。
室内过于温暖以至于脑子一片混沌。
江贤哲靠在这里,引得旁人频频侧目。苏佩涵知道他长得好看,但是具体是怎么好看,就不知道了。
这段时间里面虽然说起来自己是他的“女朋友”,但是自己也一直在忙自己的事情,自己的课业和外加的部分,大量的信息需要加工储存,大脑随时处于超频工作的状态,根本无暇去顾及别的东西。
“发烧了?”他摸了摸苏佩涵的额头,苏佩涵听到后面女生倒吸冷气的声音。
“应该是室内太热了。”苏佩涵意外地发现自己的声音懵懂得像一个小孩。
江贤哲“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要不出去走一走吧。”
“嗯……”起来的时候才觉得身体的每一个零件都像是生锈了一样,动一下都不对劲。
等她从座位上挪出来,江贤哲自然而然地牵住了她的手。
她已经不记得第一场雪是什么时候下的了,室外是一片银装素裹,积雪细小的切面在阳光下闪烁,路上已经光秃秃的枝丫有了些许半透明的质地。
“你和你以前的女朋友也是这样相处的吗?”冷风一吹,苏佩涵原来的晕眩感好了很多。
“你说呢?”
“就是不知道才问你。”
两个人就那么手牵手、肩并肩在不宽也不窄的人行道上走,多余的积雪被扫到了一侧,不过还没有堆得很高,好事的人在上面留了几个脚印。
“你真的想知道?”
走出了自习室,走到了学校中心的商店区,复印店开在炸鸡店的旁边,两边都聚满了人,楼上有一个咖啡店,从透着柠檬黄色灯光的窗户里看不到几个人影。
“嗯。”
走过了商店区,前面是室外体育场地,现在都积了雪,远看是一地的棉花,把原本的色调都颠覆了。
“好像不太这样。”
走过了体育场地,原本是一片古色古香的园景,现在只能看到人工湖边的秋千,连湖都消失了,只剩下一个白色的凹坑,比周围低的地方低出许多。
“我很少主动找她们,会带她们去一些聚会,她们一般都很乐意去,好像随时都有时间一样,你是……业务繁忙请不动啊……”江贤哲从鼻子里笑了起来。
苏佩涵明明记得自己似乎从来没有拒绝过他的邀请——忙倒是真的。
“感觉更像哥们儿?”苏佩涵突然觉得有点烦躁,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突然想提起这个话题,是希望自己和他以前的那些女朋友不一样吗?是想证明自己在他心里是与众不同的吗?——有什么意义吗?那种虚无缥缈的东西和她学习的东西不一样,她学习过的东西永远都是她的,永远不会背叛她,但是“人”的东西……
江贤哲愣了一下,然而苏佩涵的脸上没有任何变化。
“唉……我也有点懵了。”
“因为其实更像哥们儿?”
“也不像……我也不跟哥们儿亲嘴。”
“啊……那个啊……”苏佩涵都怀疑自己是不是神经疲劳了,现在再想起来也没有那种很羞耻的感觉了,反而是像在路上和熟悉的人打招呼一样稀松平常。
“你是不是在诱导我?”
两个人居然就这样慢慢地从另一扇校门走了出去,苏佩涵不知道他要去哪儿,也不想问,就任由他发挥好了。
“我也不是很确定……”心理学上有很多方法,实验、自省、观察,却依旧难以客观地剖析灵魂的结构。苏佩涵甚至连自己到底在想什么,都不知道了。
雪很小,站在红绿灯旁的人都像是裹了糖霜。
握在一起的手,里面是热的,外面是冷的。
“我们会分手吗?”苏佩涵一直以为自己是不在乎的,结果当这句话问出口的时候,心里居然咯噔了一下。
江贤哲的手突然就收紧了。他不知道应该回答什么,也许一句微笑着的“会哦。”更适合他。他有很多的前女友——尤其是到他上了大学,每一个似乎都有这个自信会是他的最后一任女朋友,每一个最后都分掉了,他感觉自己更像是在热衷于观察她们的行为,时间久了,甚至连她们的面容都记不起来了。包括那个很麻烦的陈雾。
之前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他也一直理所当然地觉得女人就是只要给予礼物、聚会和幻想,就会乐不思蜀的生物。
“我是觉得,如果分手了,我们应该还是能保持一种‘合伙人’的关系吧……”苏佩涵像是没有感觉到似的。
“我觉得也是,毕竟既是心理学专业又能在材料学方面有所涉猎的人,应该能在往后有合作的可能。”
红灯转绿,两个人跟着人流走了起来。
江贤哲的心里有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你……”
苏佩涵茫然地看着他,那双眼睛要比完美结晶还要纯粹。
“没什么……”
苏佩涵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感觉,她以前没有谈过恋爱,她甚至此前都没有朋友,人在所谓最灿烂的年华里充满了谎言和背叛——一个连朋友都没有的人突然莫名其妙地坠入爱河——莫名其妙得就好像他第一次拉住自己——怎么说也不合乎逻辑。
至少江贤哲对她而言是有用的——他可以帮自己解释很多学术上的东西。当然自己也可以去问昌蒲,但是昌蒲随时盯着电脑仿佛要和世界为敌的样子似乎不便于太多打扰。
如果说江贤哲不断地和不同的女孩子谈恋爱是为了泄愤,向这个世界的报复,那么自己是因为能够获得好处所以和他肩并肩走在不宽不窄的人行道上似乎也是说得通的——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雪慢慢停了。
苏佩涵很意外地发现他把自己带到了江滨。
这里也是这座城市比较有名的景点,虽然离真正意义上的商业中心还有一段不小的车程,离学校大概是20分钟不到的步程,隔着入海的江流可以看到对面的高楼。
“为什么要来这里?”苏佩涵困惑地跟着他走过林立的奢侈品店,走过人工绿地,走过店铺外场,走过拍照的人,一直走到江边。
他在外面依旧保持着他的吸引力,若无其事地享受着异性的目光和快门。
“我也是出来吹吹风的,报告写得我头大……想看看开阔的地方。”
冬季的江风有些凛冽,扑面而来让苏佩涵有点睁不开眼睛。
“你大可以开着车去海边。”
“不一样,脚踏实地地散步,感受外面的温度,可以让我的思维更加清晰,如果只是待在车里踩踩油门是不会有这种效果的。”
“你这个人也是够麻烦的。”
“而且这里也是约会圣地哦。”
“像做梦一样呢,我和你两个人,手拉手像高中生一样约会。”苏佩涵心里一个理性的位置是在嗤笑的,不过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现出来。
“如果这真的是一个梦你会希望它永远不要结束吗?”江贤哲的声音认真起来。
苏佩涵从来没有考虑过那么浪漫式的话题,像镜花水月,像偶像剧里的一个情节,像一个和此刻站在这里的自己无关的东西,他也许和很多女孩子说过相同的话,苏佩涵却忍不住反复咀嚼。
“对啊,这是一个好问题。”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自己的另外一边传了过来。
“詹、詹老师?”苏佩涵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詹文规拿着一杯刚买的咖啡站在她的另一边,眺望着江流:“如果这是一场梦,请至少用两个心理学学派的角度进行分析……论述题必考……”詹文规看了她一眼,喝了一口咖啡,拧出一张苦瓜脸。
这话说的……苏佩涵真的要怀疑自己是不是趴在刚才的桌子上睡着了,然后做了这个匪夷所思的梦——江贤哲特别纯情地拉着她来看江,当中乱入了她老师,顺便提醒一个知识点——妈呀,自己一定是压力太大了。
“詹老师你怎么在这里?”
“我也头大啊,我也好烦啊,出来透透气……”
“哦……”
“好好考啊。”詹文规留下这句话,一边“好烦啊”地抱怨,一边离开了。
看起来就是老师看到了熟悉的学生过来打一个招呼。
“你老师?”
“嗯……”
江贤哲“噗簌簌”地笑了。
“你笑什么?”
“不是……我是在想……这真是……名师出高徒啊……都那么脱线……”他扶着江边的栏杆抖了很久,才重重地吐出一口气缓过来,“继续刚刚的话题?”
“?”
“如果这是一场梦……”
苏佩涵此刻满脑子的弗洛伊德,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已经进入了危险距离。
“想不想让它更深刻一点?”
等她意识到全世界仿佛只剩下对方低沉富有诱惑力的嗓音,她唇已经被堵住了。
这一次的感觉更加茫然,是一个梦?一场游戏?还是课本里人的欲望?
自习室里的那一罐冰咖啡,已经复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