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经百年的衰败,村中大多人家如今都住的是茅屋,只有水光佐一家住的是他祖父那一代传下来的楠木宅院。
阳顶天刚大步走入木栅栏围成的院落,一个妇人就从屋内走了出来。
妇人约莫四十岁左右,即使因多年的劳作而面容黄瘦,但也不难从眉眼看出她年轻时必然也是姿色过人。
不用多想,她肯定就是先前女子的母亲了。
阳顶天并不认识她,但她却认识阳顶天,因为他认祖归宗那天,她就挤在人群之中,只不过阳顶天没有注意到她而已。
“是小天啊,要来也不提前说一声,”妇人笑眯了眼看着阳顶天,“你先进去坐着,姨再给你们炒几个菜。”
阳顶天还没答话,旁边的郎志传支支吾吾道:“百瑛姨,额......那个......那个......”
妇人微微愣了愣,笑道:
“小郎也来了啊,是跟着小天来的是吧,没事没事,不用跟姨客气,你先领小天进去,姨去厨房再炒几个菜。”
妇人说罢,转身进了一旁的厨房。
阳顶天发现郎志传的表现有些古怪,转头道:
“你小子怎么回事,说话吞吞吐吐的,有本村长撑腰,你怕什么?”
郎志传耸了耸脑袋:
“天哥,这事儿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哎呀,算了,先进去吃饭吧。”
说着先一步走进了水家大门。
阳顶天摇了摇头,也跟了进去。
屋内,头戴纶巾、身着青衣的水光佐正捧着一本书轻轻翻看,发现阳顶天二人进来后,也只是微微向他们点了点头,目光始终停留手中的书籍上。
先前那女子坐在水光佐身旁,横眉竖眼的看着二人。
拉开凳子坐下后,阳顶天看了看站着不动、一脸拘谨拘谨的郎志传:“坐啊,杵着干嘛。”
郎志传暗自瞥了眼水光佐身边的女子,随后慢慢坐在了阳顶天旁边。
“哼,不要脸!”女子看着一脸云淡风轻的阳顶天,心生愤懑,冷哼道。
这时水光佐放下了手中书本,对旁边的女子轻轻说了句“玉儿,不得无礼。”,随即看向坐在对角的阳顶天:
“阳村长归村已有数日,想来对村子的境况也了解了七七八八了吧?”
阳顶天只当他是客套的话语,便随口答道:
“咱们村子不算小,人家却是不多,几日下来,在焦叔几人的介绍下,我对各家各户都有了些了解。”
水光佐淡然问道:
“那你可知我村子百年前是何光景?何故沦落至此?还有,作为村长,你对村子往后的发展可有构想?”
始料未及的三连问,让阳顶天有些目瞪口呆,又发现水光佐正静静望着他,等待他的答案,只好如实说道:
“村子的败落,我倒是听焦叔说过几句,不过对于村子以后的发展构想,小子久居山谷之中,对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实在不知从何做起。”
阳顶天的这番回答在水光佐的预料之中,但他听完还是难免生出了几分无奈、痛惜。
从祖上传下的典籍里,水光佐得知了历代太吾大致的生平事迹。
这几日,水光佐虽没有明面上接近阳顶天,却在暗中留意他的所有作为。对他的印象也在数日内跌倒了谷底。
借着村民们的喜爱,阳顶天竟然堂而皇之的到各家各户轮流蹭饭,这是他可以接受但也为之鄙夷的。
此前没有哪个太吾在得知身份后,还会做出这样恬不知耻的事。
他还在宁姗的口中听到过一个细节:阳顶天的屋内有一本名叫“蚀骨断肠砂”的秘籍。
他曾经去过江南,村子里或许也只有他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了。
前几天峨眉派弟子初来村子的时候,曾叫水光佐过去帮忙做一些书文记录,他也在无意中得知血犼教妖人袭击峨眉囚车的事情。
而阳顶天也是在那几日来的村子,结合他屋内发现秘籍,他不免将阳顶天和血犼教妖人联想到了一起。
当然,这些都是只是品德的问题,而品德好坏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本领。
因而水光佐挑了这个时候,考校阳顶天对村子的发展的构想,然而让他失望的是,阳顶天不仅品德败坏,还故步自封、毫无建树。
太吾传人自然也是人,历代太吾中,不乏品德败坏之人,但他们对太吾村的归属、认同感是值得肯定的。
即便将太吾村经营得像山贼营寨一般,这些太吾也都有各自光彩夺目的一面。
所谓见一叶而知秋,阳顶天在面对村子的败落及未来的发展这样尖锐的问题时,竟纠结于此前自己的见闻、学识不足,这是水光佐意料之中却又痛心无比的。
要知道,没有人是生而知之的,阳顶天才十五六岁,却不思进取,以过去搪塞未来......
自阳顶天说完话后,水光佐就陷入了沉思。
阳顶天并不知道他心里那么多戏,还以为自己的回答让他犯了难,要为自己出谋划策呢。
屋内安静了许久,直到妇人端着菜碟推门走了进来。
只看了自家夫君一眼,妇人就猜到了大概发生了什么,放下菜碟后,轻声对“故作镇定”的阳顶天说道:
“小天,你年纪还小。不管你水叔说了什么话,你都当他是放屁。他这人别的本事不大,就一张嘴厉害,你别往心里去。”
阳顶天登时愣住了,不明白妇人在说些什么。
水光佐在外人面前被妻子揭短,脸色顿时涨红了起来:“百瑛你,你,你......”
“你什么你,你那臭德行我还不知道,”妇人厉声打断道,“仗着读了些书,天天对别人指手画脚。你知道别的村民都怎么说你吗?”
“那个,”阳顶天摸了摸鼻子,“百瑛姨,我想你可能误会了,水叔是在为我出谋划策呢,是吧,水叔?”
水光佐急忙点头。
“哼,”妇人瞪了水光佐一眼,随即转头看向阳顶天,眉开眼笑道:“少听他的馊主意,你现在只管好好练功就行,别的事情都不用管。”
妇人的话倒是让阳顶天颇为疑惑:“作为村长也只用练功吗?”
看了他一眼,妇人不答反问:“小天你应该知道太吾传人是世上唯一可以灭除相枢的吧?”
阳顶天微微颔首。
妇人看了众人一眼,继续道:
“那些相枢化魔的人,在化魔之前,有正派人士,也有邪派人士,但只要入了魔,便会化作无恶不作,只知杀人放火的怪物。
即便是十恶不赦之人,在行恶时也会有某种动机,但相枢化魔者并不一样,他们只是为了杀人而杀人。
所以,一旦太吾为化魔者扫除了相枢,让他们清醒过来,他们大多会因之前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难当,自觉无颜回到之前所属的门派、家族。
他们便自愿请求能成为太吾的同道,加入到太吾村中,协助太吾扫除相枢,这也是历代太吾能让村子兴盛的原因之一。”
阳顶天恍然大悟:“这么说,村民们的先祖,都是那些被太吾拯救的相枢化魔者?”
“嗯,”妇人点了点头,“第一代的村民,确实都是相枢化魔者转变而来,但后来的村民并不全是。
有五湖四海慕名而来的,也有太吾传人的亲朋好友、结拜兄弟。
之所以让你只管练功,是因为想要灭除相枢,必须先击败化魔者,让其无力反抗,太吾传人才可以伏虞剑助其恢复神志。”
“原来如此。”阳顶天满脸恍然的点点头,但心中不免思忖宣百瑛的见识为何如此广博。
“好了,闲话说完了。玉儿,你去叫把碗筷拿来,准备吃饭了,”妇人拍了拍手,望了水光佐旁边的女子一眼,随即又看向郎志传:“小郎,麻烦你去叫一下苍雨。”
女子不满的嘟囔了一声,但还是起身去拿碗筷去了,郎志传应了一声,也迅速出了房间,叫水苍雨去了。
望着女子婀娜而去的背影,妇人笑着对阳顶天道:“明玉不管是性子,还是身段相貌,都随我。”
阳顶天附和道:“百瑛姨年轻时,肯定也是迷倒众生的大美人。”
妇人咯咯一笑:“那当然啦。不过话说回来,小天你觉得淑玉怎么样?”
阳顶天怔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评价:“我......”
妇人紧紧盯着他的脸,直盯得他尴尬不已,却听她忽然说道:“生得倒是不错,就是黑了点。”
妇人“丈母娘看女婿”的心思露于言表,让阳顶天有些手足无措。
在山谷里,他用得最多、最惬意的避暑方式,就是游泳,而这正是他皮肤黝黑的罪魁祸首。
好在这时水明玉拿着碗筷走了过来,化解了阳顶天无话可说的尴尬。郎志传和水苍雨此时也相继从门外走了进来。
一到吃饭,动了碗筷,桌上顿时安静了许多。水家作为书香门第,“食不言,寝不语”的家风还是比较浓郁的。
然而一看到碗里的玉米饭,阳顶天又难堪了,一转头又看到了妇人满脸热切的笑意,他只好强忍不适,吃了起来。
不过饭菜入口,却是极尽香醇。
妇人的厨艺果然非比寻常,立即让他忘却了对玉米的成见,全身心投入了饮食享受之中。
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吃到可以称作美味佳肴的饭菜。
细碎的吃饭声音持了一阵。
众人吃得正香,妇人忽然对水明玉说道:
“玉儿,你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小天与你年纪相仿,他又是咱们村长,你们以后不妨多接触接触。”
旁边水光佐沉着脸就要说话,却被妇人一眼瞪了回去。
埋头扒饭的郎志传也在这时抬起头来,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作为正主的水明玉停下了碗筷,一双清丽的眸子盯着阳顶天看了半晌,“砰”的一声将碗砸在了桌上:“我吃饱了!”
不久,“砰”的一声再度响起,却是水明玉闺房门撞在门框上的声音。
看着她还剩一半米饭的碗,众人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