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忍吧
夜里,妻子和女儿都沉入了梦乡,吴大明却久久合不上眼。在静静的黑夜中,他又气又痛。他想,都说有点儿能耐女人就好冒尖,好较真,今儿算领教了!这老太太真是太霸道,我的女儿,都不让姓我的姓,我还算个男子汉吗?他心里痛骂自己,真想一走了之,从此和这个家一刀两断。可又想,我只顾自己一时痛快,毁了妻子和女儿的生活,那就算是个男子汉啦?
折腾到半夜,女儿哭着要吃奶,刘小同起来喂奶,见吴大明还那儿坐着发愣,便叹气说,大明,我妈受的苦太多了,你就让让她吧!
看着女儿吃奶那憨态可掬的样子,吴大明的心结化了开来,他也叹口气,说,只要闺女好就行,管她姓啥呢!我就盼着她长大的那一天!
吴大明决定,忍吧,生活就是个忍!不能忍,就不配活在这个世上。总有个头吧?再说,丈母娘已经快70岁了,总是天有不测风云。
吴大明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
三十七姥姥
刘小同做月子期间,于老太担当起姥姥的全部责任。她侍候产妇,照顾婴儿,采买食材、炖鸡汤,做饭,给外孙女洗尿布,成天忙得脚不沾地儿。刘小同看妈妈辛苦,便提出用个保姆,于老太说,现在请个保姆,倒像是请了个姑奶奶,有那个伺候保姆的工夫,不如自己受点儿累,再赶上一个连偷带摸的,不是更惹气生?再说,用一个保姆的钱,吃多少老母鸡呀!
刘小同说,妈,还是您老身体更重要,再说咱们也不穷呵!
富日子得当穷日子过!于老太严肃地说。她抱起外孙女喂了水,女婴亮晶晶的小眼睛直视着老太太,小嘴一动一动地,像个小花蕾,于老太忍不住亲了亲外孙女。她问刘小同,大明一个当爸爸的,不能还是铁公**?
刘小同笑着,从枕头下拿出一个纸袋,说,这是大明昨天交出来的,说是奖金,让买菜用。于女士打开数了一下,整整2千块钱。心下便很高兴。她说,这还差不多!不过他的存折呢,你还是没有见着影儿?
刘小同摇摇头说,我也不问。
她想,为啥非要管丈夫的存折呢,才不为这干扰我的心情呢!
听到厨房里高压锅的气声,于老太赶紧把外孙女放在小床上,跑去关小火,每天的炖汤是她最重要的活儿。鸡汤、牛肉汤、猪蹄汤,排骨汤,她轮番地炖,把刘小同养得白白胖胖,奶水也就格外丰沛。
眼见小姑娘一天一个模样,越来越可爱。于老太从外孙女身上,似乎看到了儿时的刘小同。外孙女那天真烂漫的神态,简直和女儿小时候一模一样。她每天抱着外孙女左看右看,越看越爱,过日子的心就更盛了。
一堆家务忙过,于老太还能把自己拾掇着利利落落,抱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外孙女出门晒太阳。听着邻居们对婴儿的赞美,于老太心里美滋滋的。人逢喜事精神爽,于老太就看女婿也顺眼了许多。
吴大明知道丈母娘的辛苦,竟也早下班来帮忙,不久,他除了承包洗尿布的活儿,还能下厨做饭,常露一手家乡菜。有时他下班还带回一只鸡,或者是几斤鸡蛋,一些水果,甚至一些点心。
于老太私下对女儿说,存折见不着,能见着东西就也就得了,不冲咱们,不还冲着女儿吗?
吴大明当然是冲着女儿,才拉近和刘家距离的。他也明白离开丈母娘,孩子是没法子带的。
三十八交不交出存折
半年后,刘小同上班了,于老太的担子更重了,可她依然拒绝用保姆。她说,那点儿活算什么,顶多我不去合唱团了呗。再说,用保姆,也应该是大明出钱。
吴大明没有提出给丈母娘雇保姆。母女俩也根本没抱这样的希望,
其实,吴大明几次回那个小窝翻出自己的存折,犹豫着要不要把存折交给刘小同,现在毕竟有了女儿,他一个当爸的,难道对女儿没有一点儿付出?
那回,他都把存折放进提包,准备回丈母娘家了,可是于老太那精明的眼神,突然出现在他眼前,他不觉浑身一颤。在刘家,他进进出出都极少抬起眼皮来,眼皮就像他的另一层衣服,隔绝了外界。他交了存折,等于把自己的财产交了出去。
想到此,他仿佛看到一只生满老年斑的手,攥住自己的存折,不觉吓出一身冷汗。不,绝不!不能把经济权交给他人。把钱交给老婆,就等于是交给了丈母娘。一个人,凭什么要按别人的意志来考虑问题?这么多年,我连自己的父母,都从没有给过一分钱。因为父母的收入比我高得多,而且父母把全部的爱,都给了哥哥和妹妹。我结婚的时候,父母除了那桌酒席,也没给过我一分钱,我的女儿出生了,我第一时间发了消息过去,可当爷爷奶奶的,也没有寄来一分钱呵!
吴大明又果断地把存折从提包里拿出,锁进床边的保险柜里。他庆幸自己并没有在一时的冲动之下,把这小屋的钥匙交给刘小同。
吴大明决定,依然不定期地交给刘小同一小笔款子,作为女儿的抚养费以及自己的饭费。
三十九女儿在成长
日月如梭,真真三岁了,长成一个人见人爱的小姑娘。其中于老太付出的辛劳自不必说。吴大明呢,更是每天一下班就早早回家陪女儿。到是刘小同,每天照样在单位忙得团团转,回家也常没有工夫管孩子。她的事业蒸蒸日上,升了正教授。
真真上了大院里一个幼儿园后,于女士才把自己解放出来,又当了合唱团的艺术总监。她又照顾外孙女又指挥艺术团,就把改编合声的活儿交给女儿,刘小同看母亲辛苦,就义不容辞地担任了义务编曲,这下大院合唱团的水平,又提高了一个台阶。
晚上母女俩在家津津有味地商讨音乐,吴大明就在一边陪女儿玩,不是过家家,就是讲故事,甚至下几盘跳棋。听任女儿在下棋时撒娇耍赖,把当爹棋子儿倒着走,退回大本营。天好的时候,吴大明便牵了女儿的小手,带她下楼去溜弯。
大院里花草扶疏,大树参天,楼之间的小路边,亮起了黄色的路灯,老者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孩子在路边玩耍。初夏时节,到处是植物生长的清新气息。
走在温柔的夜色中,女儿的小手柔软而温暖,吴大明一边牵着女儿在林荫道漫步,一边教女儿唱一首儿歌,摇呀摇,摇呀摇,一摇摇到了外婆桥。
女儿“呀呀”地跟着念,声音甜美。小姑娘继承了母亲的好嗓子,让吴大明很得意。他表面装出对刘小同的事业漠不关心,实际上老婆的成就,成了他时不时向同事显摆的话题。未来女儿会不会成为一个歌唱家呢?他想。
外婆是什么,真真突然问,
就是姥姥呀!
那么奶奶在哪儿,别的小朋友都有奶奶!
奶奶在很远的地方,等你长大了,我带你去看奶奶!吴大明说。
吴大明想起,真真出生的时候,他曾打电话告诉过自己的母亲,说是添了孙女,可母亲的口气竟是淡淡的,既没有说要来看看,也没有寄来一分钱,好像孙女成了外人。吴大明明白,那并不是因为生的是个丫头,而是因母亲一直不那么喜欢他。孙女也就远了。
冰棍,吃冰棍!女儿突然叫道,吴大明就抱着女儿,去大院门口的小卖部,给女儿买了一根冰淇淋。真真靠在他的怀里,心满意足地吃着冰淇淋,吴大明感受着女儿的体温,心里充满了幸福。
刘小同上班后忙得脚不沾着地,和他之间的话越来越少了。他们各有各的成就,可不能分享彼此的成功喜悦。吴大明的水电设计专业,刘小同一点儿不懂。她是个典型的文艺女,凡是理工的东西一概不感兴趣,看着吴大明带回家的那些图纸,她都要打起哈欠,更不用说听他解说其中的奥妙了。对刘小同的音乐,吴大明也是一窍不通,更不能发表什么见解。每天晚上,他们匆匆相见,有时候竟不知说什么好,连家庭琐事儿也懒得说了。于老太是家务事的总指挥,小夫妻只是老太太厨房里的小工。
只有他和女儿单独相处时,才有了家的温暖。从一岁起,女儿就能喋喋不休地和当爸爸聊天,父女俩总有那么多可说的,都是毫无意义的话,可有什么关系?没了那些信马由缰的细碎话题,生活还有什么意思呢?
在丈母娘和妻子高效率运转中,女儿是不在场的,这让吴大明透了一口气。每天能牵起女儿的小手去散步,成了他回家的唯一理由。
这天吃过晚饭,吴大明牵着女儿的小手,正要出门儿,于老太说,真真晚上要练习钢琴了,不能再出去疯玩儿!
真真“哇”地哭了起来,喊着说,我要和爸爸出去,要和爸爸出去,我要吃冰淇淋!
于老太过来一把把外孙女抱上高高的琴凳,说,你好好跟姥姥练琴,姥姥给你买冰淇淋!
真真乱蹬着胖胖的小腿,要从琴上跳下来,哭得满脸是汗。刘小同的心软了,就上去把她抱了下来,要交给吴大明,于老太却拉着脸,又过来一把把孙女抱上琴凳,说,可不能这么惯孩子,以后她没有饭吃的时候,就得恨你了。
我要爸爸!真真自己跳下了琴凳,一边喊一边用小脚狠狠跺那保养极好的红漆地板,刘小同赶紧上去抱着女儿哄。
看三个女人闹成一团,吴大明一转身,默默走出了家门。
身后传来女儿哇哇的大哭声。
吴大明下了楼,立在路灯边的阴影中,默默地吸着烟,抬头望着刘小同家阳台大窗户里透出的灯光。隐隐约约的听到真真的哭声,还有断断续续的钢琴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