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章
肖金金的话在当天上午十点零三分零三十六秒得到了证实。
殷芙之所以能这么准确地记住时间是因为当时她正守在自家的农场里等待十二根白萝卜以及六根胡萝卜的成熟，而当老刘同志挺着圆鼓鼓的啤酒肚将那位新任主编隆重推出时，殷芙恰巧在仰头喝水。
下一秒，农场里的萝卜悉数成熟，而那口水却是不偏不倚地喷在了新任主编笔挺且价格不菲的西装上。殷芙心里纠结着究竟应该先点击鼠标收菜，还是应该给新主编道歉，可不管是哪一样，当下殷芙都只是愣愣地撑大了眼睛，并且愣愣地盯着眼前的男人。
众同事都为殷芙那独特的迎接方式倒抽一口冷气，尤其是肖金金的那口冷气，抽的地格外销魂老练，而主编老刘则将此坚定地认作是下属对自己表忠心的一种方式，想来自己干了这么多年，临走前还能见到如此刚烈的挽留方式。
念及这些，老刘随即对着殷芙赞许地点了点，会心一笑，转手对莫君言道，“小莫啊，她叫殷芙，是我们杂志社的美编，等以后我不在了，你可要好好提拔提拔她啊！”
被叫做小莫的新主编一副悉听教诲模样，自是点头称是。
老刘看着这一派祥和的景况，只管将心放到圆滚滚的肚子里，临了还赞许地看了他与殷芙一眼，以表后生可畏。
老刘回了办公室，众人眼见没什么热闹可看，便也一个个缩回自己的隔间继续一番忙碌。唯有这个帅气的新任主编依旧笑意盈盈地站殷芙跟前，毫无离开的打算。
“怎么，怎么是你……？”殷芙抬目，嘴角不自然地咧开，笑得极其尴尬。
眼前这张脸就是她在地铁里遇见的那个人，由于他以犀利的言辞论断了以殷芙为首的一系列网文作者，所以殷芙果断恶狠狠地以自己的方式当众“羞辱”了他。
却是万万没想到，才短短三个小时的时间，这位新结的仇家居然从一普通路人摇身变成了自己的顶头上司。由此可见往往成大事者都是从群众做起，并拥有不一般的气质与担当。
莫君言黑眸定定凝视着殷芙，勾唇一笑，伸出了友谊之手，“原来你叫殷芙，我是莫君言，很高兴我们又见面了……”
莫君言来杂志社后的第四天，上任主编刘汉阳，即人民群众敬爱的老刘同志终于因年事已高等诸多因素，功成身退。
杂志社众同事，除去正纠结于是否应该将剩下的大半箱金嗓子喉宝作为临别礼物送给老刘的肖金金和群众基础还不怎么深厚的莫君言以外，大家都面露不舍并且各怀鬼胎地一一向老刘同志告别。
“刘主编，听说埃及最近不太平，你移民过去之后可要好好照顾自己啊！要是有人找你麻烦，记得打110报警！”财务主管戴碧倩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说着，老刘听了嘴角一抽一抽，因为他移民加拿大。
“主编啊，放心去吧，逢年过节有什么想要的就发信息给我，我一定给您寄过去！”文编迟大维神情严肃。
“是啊是啊，您给的那两条银龙鱼我带回家了，不过我们家大花不怎么爱吃，以后别可再买了，怪浪费钱的……”采编张培也是满目含情。
语毕，老刘半张脸都抽搐了起来，要知道那两条鱼是他以每条180的价格买进，跟皇帝似的供养了一年有余，却没想到竟是不得善终。
又有几个同事激情发言，老刘却是听得双眸含泪。众人只以为他是被感动的，却不想他早已无言以对。
终于，轮番告别结束，莫君言站在临近殷芙的地方，结案陈词道，“今天晚上六点，新天地，给刘主编送行。”
语毕，无一人说话，因是像新天地这种高档消费的地方，就算平摊饭钱也是笔不小的支出。老刘还沉浸在银龙鱼的香消玉殒中不可自拔，主角没有回应，众人更是沉默。
只闻莫君言轻轻一笑，声音清朗，“你们一个都不能少，我请客。”
众人欢呼。
盼星星盼月亮一般，时针总算是坚强而又迟钝地挺进了五点半的位置。
众同事陆陆续续地收拾了东西朝新天地出发，肖金金望着写字桌下面的半箱金嗓子喉宝，终于毅然地做出了决定。
“小芙，一会你替我把这箱子搬下来，我开车载你一道过去。”
殷芙从电脑屏幕后探出脑袋，“去哪？”
肖金金瞪了她一眼，扯着嗓子道，“你做图做傻了吧？晚上莫主编请客新天地，给老刘送行！”
殷芙哦了一声，把头缩回去。
肖金金急了，“时间差不多了，你也准备准备。”
“一会我替你把箱子搬下楼，新天地就不去了，我这还有一大堆版面没排完呢。”
“你什么时候成工作狂啦？”
“我向来认真负责。”
肖金金“切”了一声，自是甩着车钥匙，身姿窈窕地扭了出去。
殷芙上下来回了一趟，那半箱金嗓子喉宝实打实的不轻。再回到办公室，众同事居然全数消失。
殷芙抬头看了看墙上的时钟，前后不到五分钟，看来新天地，或者说免费晚餐的魅力果真大过天。
殷芙想了想，最终还是极富责任心地坐回电脑旁继续排版。
其实自从发生那件事之后，她时常会一个人工作或者学习到很晚，实在没事干的时候就写写小说，总之就是尽量让自己变得忙碌，否则一旦空下来，自己就会变得不像自己。
鼠标在藏青色的垫子上左右滑动，时不时发出“咯哒咯哒”的点击声音。
殷芙没有发现，身后主编办公室的门一开一关，莫君言以极其俊美的姿势悄悄立在了她的身后。
“唔……”终于完成一个栏目，殷芙舒展四肢，向后仰头。
右手远远伸开，指间触碰到了一种柔软温暖的衣料质地。殷芙忽地回头去，只见莫君言正双手抱胸，修长的身形斜倚在墙上，电脑幽幽散发的蓝光投射到他脸上，描摹出俊逸的轮廓。
“你怎么还在这？”殷芙发问。
“那你呢？”反问。
“我在工作……”
“我在监督职员工作。”
“你怎么没去新天地？”殷芙甩甩头。
“你不是也没去么？”
“我无关紧要，你不去可就事关重大了！”
“哦？”莫君言眉眼一抬，气息平稳。
“你不去的话，谁付钱？”
“我请客的前提是一个都不少。”
“你以为是张艺谋在拍电影呢？”
莫君言笑了笑，没再说话。殷芙见他右手上搭了件银色的西装外套，另一只手逐渐抬起，缓缓朝自己伸近。
殷芙下意识地拢了拢衣领，警惕道，“你要干嘛？”
莫君言却是依旧没有说话，左手越来越近，蓦地划过殷芙耳畔，朝她背后的电脑探过去，随即啪嗒一声，屏幕兀自暗了下来。
“走吧。”
殷芙才刚长吁了口气，胳膊上顿觉一重，硬生生地被莫君言拽了起来。
殷芙试图挣了挣，发现没用。
“我能不去吗？”顿了顿，又道，“我不太习惯那种场合……”
莫君言缓缓松开殷芙胳膊，轻轻一笑，“你当然可以不去，只是不知道因为你的缺席而害得一众同事不得不自掏腰包的结果会是怎样。呵呵……”莫君言说着，附手拿起殷芙椅背上的外套，转身说道，“我倒是乐见其成，你觉得呢？”
说罢，自是提步走了出去。殷芙愣愣地望着他的背影，脑中飞速回旋了遍众同事明朝可能会有的反应，随即一个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慌忙提包跟了出去。
五月，夏至未至，夜幕降临后的都市繁华而又浮夸。
此时殷芙坐在莫君言的汽车里，透过副驾驶旁的车窗，外面的霓虹从左到右被稳健的车速连成了一串又一串七彩的链子。
时间快过七点，殷芙很久都没有这么晚还在外头了。上一次是因为加班，那会冬天，瑟瑟的寒风
吹在脸上生疼生疼。那时候殷芙就想，再冷再难熬的日子都被她熬过去了，人只有先善待自己，才有值得被人疼爱的资本，而这一路以来，她唯独坚信自己是值得被爱的，那样才能让她忘记曾经被恋人和朋友抛弃的过往。
车子开得不快，却在十五分钟之内就稳稳地停在了新天地的门口，殷芙由此暗叹莫君言的汽车一定非池中之物，至少它的性能和速度已经是一般车子望尘莫及了的。
而就像是他的汽车一样，莫君言也是性能优良。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他在完全没有服务生带领的情况下，独自领着殷芙经过一路如迷宫般的走廊，顺利且准确地到达早已定好的包厢。
殷芙正琢磨着莫君言要么就是经常来，要么就是在脑子里偷偷装了个GPS，可抬眼一看，脑子瞬间就什么想法也没有了。只见平时一副官僚模样的同事们此时正上演真人版的酒池肉林，一个个举着酒瓶，撒开了肚子在喝。
殷芙一眼就找到了中间最抢眼的肖金金，这会她绯红着脸颊一副媚态地捧着几盒金嗓子喉宝腻在摄影师鲁傲的怀里。那鲁傲平日里是个正人君子，此番几杯黄汤下肚倒还保持几分清醒，只一个劲地把肖金金推开，肖金金却是又一个劲地往上蹭。
殷芙重重抚额，回头看了看莫君言，尴尬地问，“你确定新天地是正当的娱乐场所？”
莫君言剑眉一挑，“之前确定，不过今晚之后就不那么确定了……”说着，莫君言又再看了看眼前那堆欢愉的人群，终是暗下决心，回头叫来几名服务生，声音暗哑，“过会叫几辆的士送他们回去，他们要是不肯，就说最后留下的人买单。”
说罢，没等殷芙回过神来，又是一把将她拽走了。
莫君言转了转车钥匙，汽车发动。
“莫主编不用这么客气，我自己做出租车回家就好。”
“你是在暗示我替你系安全带么？”莫君言嘴角一勾，探身过来。
殷芙愣愣地看着莫君言越来越近的眉宇，心间一晃，重合上记忆里某个点，悄然揉进了夏末的气息。
就像是承接上了前几日在地铁里的梦境，眼前的人恍惚摇曳开来，熟悉的面容印上眼眸，带着三四抹幽幽的碎紫，粲然一笑。
记忆里，那个和煦的男孩也是这样，以近乎暧昧的姿势探身帮殷芙牢牢地扣上安全带，然后剧情悄无声息地铺展开来，直至最后撕扯开来，空留一声哀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