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就要落下,眈瞳院也挂起了红灯笼,屋内大圆桌边,仆子们都围在少女身后。
春竹坐在少女的身边,她看了看少女想着这日子很适合打趣少女,所以她憋着笑说:“清眉妹妹,面好吃吗?”
少女没有开口,一个劲低头刨面,连头也不带点一下,脸却像吹了冬日的冷风红得很。
正上位坐着的公子哥也学着春竹打趣问着:
“怎么?清眉、我给你做的味道不行?”
少女嘴里包着面,还是没有抬头,狼吞虎咽的同时,也还算挤出来一句话的空隙。
“少爷做的都好吃!”有些含糊不清,但是谁都知道她说的什么。
一屋子仆人都笑了起来,春竹笑得最为厉害。
公子坐在上位,坐姿一换,翘起二郎腿,头抬得老高:
“再说一遍,我没听清楚。”
少女急忙吞下去这最后一口,又大口喝了一口面汤,酸的她一缩牙,却也微笑:“我说少爷做的都好吃!”
“这世界还不错呀!想想以前,从来没人夸过我做的好吃过,不……她还夸过……只是……呵。”王眈似乎想起了些什么,有些莫名的哀愁,又极速消散。
春竹在一旁打趣道:“我要是你,第十年就要向少爷要个特别的礼物,那能只吃一碗面呀!”
清眉鼓起腮帮子,瞪着她那两颗眸子,她知道春竹要说什么。
王眈也知道,他却是低头似乎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我可是一个正经人,堂堂大少爷,怎么能这样呢?”
随后他猛得端坐起来一本正经的说道:“清眉你怎么看?要的话少爷也可以考虑的。”
清眉顿时从脚底烧到的头顶,一片红,眼睛瞪得老大,缩了缩身子,立马又站起来急忙开口:“那可不行!少爷终究是要娶少奶奶的!”
一屋子仆子忍住不敢笑出来,春竹却是忍不得,她一边哈哈大笑一边拍着少女的腰肢:“你可是贴身婢女!”
她这话说得到是没错,在别家府邸那个少爷的贴身婢女,又能有几个能够逃出变为通房丫鬟的命运?更何况是清眉这等出众的姿色。
但是正上位的那位却还真从来没动过这些想法,也就是嘴上打趣两句,见得清眉实在是剑红得都快烧开,也立马起身去拉开还在想打趣的春竹。
“差不多就得了,你我这脸皮厚着,你看清眉这都像什么样了!”他起身拖拉着春竹就向着门外走去。
又回头对这屋内说道:“清眉,你也别计较,我和春竹出去办点事,帮我把水热着,待会给我洗澡搓背。”
也不知王眈这话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只是清眉可以看见屋子内清眉趴在桌子上,双手捧着脑袋,把自己藏在双手之间,大概怕被别人看出些什么,却又留出一道细缝,偷偷看着那两道身影远去。
——甚是乖巧。
紧接着她又低不可闻的在双手构建的堡垒中“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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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城的夜晚,街道上依旧明亮,沿街的商铺虽然不如白天多,但是依旧还是有的。
唯独有一条街本就是夜间才会灯红酒绿,表现出不属于白昼的非凡热闹,只因为这条街有整个西蜀仅仅只排第二名妓楼——红袖招。
而此时这条热闹的街道口,出现了一老头。
头发散乱还披着,上面还有些个稀碎的杂草,以及小虫子。整张脸满是各种污垢,泥巴、油污、汗渍什么都有,自然也就看不清五官,或者说根本让人懒得看。
人流都给他让出道来。
实在是太臭了!
他也不计较,杵着木杆子就继续向着他的目标前进。
周围一些脾气不算好的,想着动手却也无奈恶臭,也就只是群起而骂之:
“臭要饭的滚开点!这是你该来的地吗?”
“我说你们要饭的都这么拼的吗?也不怕臭死自己?”
“……”
人群里面众人指着。
老头也不在意这些,反而是掏了掏鼻子,用手还搓了搓,向着骂他最狠的几个弹了弹。
一副不服你来咬我的模样。
红袖招的老鸨在门口早就看见了这个令她极度讨厌的家伙,也看出这人都目标,估计就是自家辛辛苦苦经营十多年的红袖招。
她用眼神示意身后看门的几个伙计,大概是在说:
“赶快把他赶走!他绝对会影响我的生意,让我少赚好几百银子,也许是好几千,总之绝对比他值钱!”
伙计们还没有行动,这老头就站在了那块金边牌匾的下面,他抬头似乎在欣赏。
全然不知头发随着抬起,下起了满天“雪花”。
他又似乎想起了什么,又赶紧用那双皱巴巴挤着污垢的手,浑身上下模个不停。
终于取出两枚同板。
他面带得意的微笑,冲着捏着鼻子急忙赶过来的伙计们比划起来。
喉咙随着也发出沙哑干燥的声音:“我有钱!”
伙计们忍不住心头的火气了。
咱们红袖招好歹也是整个西蜀第二的妓楼吧,你就拿两个同板?咋滴?来买我们这里的两粒花生米?欠打也不是你这么欠法吧。
老头似乎看出了伙计来者不善,他后退两步,一手捏着两枚同板,一手伸出去张开示意停下来,他又接着说着:
“你们别急!我还有!”
老鸨见得几个本来站在外面揽客的娘子回了楼内,她彻底不干了,也不想着维持一下红袖招的形象了,拿出了她招牌般大嗓门,冲着伙计们吼道:
“搞快把他给我弄走!”
伙计只得松开捏住鼻子的手,任由恶臭弥漫在鼻尖,他们加快了步伐,他们也许还能在忍一下这臭味。
老头见得伙计加速过来,他里面后退几步,一把搂住红色的大柱子,楼的紧紧的,像极了地痞流氓楼住了小姑娘。
“先别急!”老头一边抱住柱子,左脚踢掉右脚有点破浪布鞋,又拿右脚勾了回来,飞速探手进去掏了几下又取出一枚铜板。
攥着手中三枚铜板,老头抬头看着周围,将他围起来的三个伙计。
咧嘴笑着,耸耸鼻子:“够不够?”
正前那个伙计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打在了他的手上,三枚硬币哗啦啦落地,向前滚去。
老头儿眼睛猛的睁大,身子如同大虾突然弹出,撞开那个伙计,连滚带爬的追了过去。
两枚铜板滚出了一段距离左右摇晃了几下,立马被他抓在手中。
剩下一枚还在滚动。
伙计们向着老头爬行的前方看了看,心中咯噔一声:
完了!这臭老头自己想死别拖累我们几个呀!
老鸨也看了过去,她惊吓的张大了嘴巴:这死老头难道是傻吗?我红袖招开得好好的,怎么就碰上这么庄祸事!
街上原本想着看热闹的人群,也注意到这老头爬的方向是在找死了!
所有人心中都觉得这老头完蛋了。
老鸨反应还算快,立马冲着几个慌里慌张的伙计使了个眼色:还不快去!你们也想死吗?
伙计们旋即明白过来,赶紧加快步伐想要在大祸临头前阻止它。
可还是晚了一步。
铜板撞在上一只白锦绣花鞋的鞋底,也就停了下来。
老头儿面色一喜在次一冲,手向前一抓,抓起铜板的同时,给那只白锦绣花鞋上抹上了五道手印。
伙计们的手都悬在了半空中,硬生生被惊得合不上嘴。祸事终究砸到了他们的头顶。
伙计们还想要补救。
鞋子的主人却抬起手示意他们退后。
又回头看向老鸨,见得老鸨也点点头,这才让他们松了口气。
但至少所有人还是都认为这老头死定了。
老头儿似乎还不知道危机已经到来,他坐在地上手上捏着那三枚铜板,哈了一口气,擦了檫有些发亮。
过了一会这才抬头看向鞋子的主人,那是个睁不开眼睛的公子哥。
他看见了却像是没看见一样,好像觉得只是给他把鞋弄脏了还不够挑衅,老头伸出脏兮兮的手,示意公子哥扶他起来。
公子哥身后一身青袍的春竹,眉头皱在一起,她刚抬脚一步还没迈出去,公子哥又抬起另一只手把她拦了下来。
她只能眼巴巴看着自家公子,弯腰去扶起这个有些不识抬举的臭老头。
老头儿被扶起时,那手还在公子哥的衣服擦了擦,又弄出好些道臭烘烘的痕迹。
周围人群中好些个大家闺秀都对他露出厌恶的目光,在他们看来这个臭老头是在对他们仰慕的对象进行侮辱。
西蜀道有多少大家闺秀爱慕着这位西蜀道大才子?
具体不得而知,只是若今天这事传出去,一人一口唾沫估计也能淹死个人。
也没见这老头道个谢,他大概还想着如何能够死得更快,他扯着他那沙哑的嗓门冲这位公子哥说道:
“给我把鞋提过来穿上。”
反应最大的是公子哥背后春竹,她拳头攥得紧紧的,恨不得冲出揍这老头一顿,无奈却被她家公子一手按住了肩膀。
公子哥神色还是很平静,他那双睁不开的眼眸四处眺望,目光落在那根柱子边上,被老头儿踢掉的破烂鞋子。
他指着那只鞋子向老头问:“是那只吗?”
老头点点头,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那只光着的脚丫子,扣了扣闻了闻,静静等着哪位公子哥替他把鞋拿过来穿上。
大概觉得背后有些酸,他又回头看着春竹,又用手示意春竹过来给他捏捏肩。
春竹本来还站在原地忍耐着,这一下她可就有些忍不住了,她好歹也算是练过武,一巴掌打死个臭乞丐她还是有信心的。
就要冲出打死这臭老头时,前面正提这破烂鞋子的公子突然厉声开口:“退下!”
转而似乎又觉得自己重来没有吼过春竹,这一下有些重了,他又换了个语气温和说道:“按他的做。”
春竹气得牙齿打颤,还是蹲下去给这老头捏肩。
老头表情得意,周围的人很是不理解堂堂一地藩王唯一一子,为何要如此对待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老乞丐。
“轻点。”老头拍拍春竹的手。
春竹再次忍耐,把手上的力度降低了下来。
公子哥半蹲在老头前面,踢他把鞋穿上后,又一次伸出手去扶起老头。
“老前辈又何必糟蹋自己形象呢?”公子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后,这才问道。
老头儿拍拍屁股:“怎么?怪我?你也不怪李平安那个混球!一封信就让我从大老远急急忙忙跑过来,还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