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和小博是两个大人，不至于把孩子们丢掉，可已经很晚了，还不见他们四个人返回家里。我有点儿担心了，出门去找找。
潇潇刚从亚世界过来，对这边不熟悉，估计对什么都好奇，在外面多转一会儿也不是不可能，但我隐约觉着有点儿不大对劲。两个孩子最远是走出小区在街上溜一会儿，老婆不可能带他俩去更远的地方，就怕小博这个二百五出什么幺蛾子。
我从家里出来，顺着马路来回走了一圈儿，还是没看见他们的身影。心里越加急躁，没注意到马路边高大的伞树有什么变化。两个女人站在一棵树前指指点点说着什么，我才发现伞树的树冠缩小了一大截，是树叶子卷曲收缩起来了。瞥了一眼树坑，里面有满满一坑水。伞树的树坑里从来不浇水的，这是儿子干的好事儿，他把伞树浇水浇坏掉了。
我顺着这排树走下去，有十个树坑灌满了水。伞树会发出警报，城管五分钟赶来，抓走破坏伞树的人。
我头脑里“嗡”一声响，这麻烦出的真不是时候。拿出掌心显示屏约一辆定位计程车，我马上去城管局。眼前出现小博背着清清急匆匆迎面赶来，我疾步上去问：“出什么事儿了？你嫂子和潇潇呢？”
“被城管车拉走了，钟文哥，他们七八个人过来，一下子就把我嫂子和潇潇装进车里拉走了，我赶紧返回来告诉你，清清吓得趴在我脊背上不下来。”
“小博，你带清清回家，别让孩子再受惊吓，我去城管部要人。”
“我和你一起去。”
“你照顾清清，赶紧回去！”
定位计程车已经到我身边，我坐进去说：“到城管大楼。”
计程车不紧不慢向前开，到十字路口拐个弯像东行驶。
“喂！你这辆破车，能不能快点？”
计程车速度稍稍快了一点儿，快到城管大楼时，我给这辆破车转过去十个点数，然后打开车门就往楼里冲，计程车的车门都没关，无人驾驶计程车记下了我的不良操作，我有了不良乘车信用记录，去他妈不良信用记录。
我被站岗把门的智能机器人拦住了，要我报出姓名和工作单位，我说：“钟文，供热部中区管控中心员工。”忽然想到我的工作信息已经被单位删除，机器人查不到的，这具破机器人果然说：“查无此人，不准进入。”
气死我了，我说：“我是来找我老婆孩子，一个女人和一个头发粗粗的两岁小男孩，他们有没有被带进来？
这具圆脑袋方身子车轱辘脚的守门员想了三秒钟说：“他们被带进来了。”
“他们是我老婆孩子。”我说，我身子往进扑，又被机器人拦住了。
“查无此人，不准进入。”
“我是孩子爸爸。”我一个猛扑把机器人扑倒在地，袭击守门机器人，绝对拉入黑名单，去他妈黑名单！
我“嗖”一下跑进去了。倒在地上的铁脑壳分析了一下“我是孩子爸爸”这句话，没有发出求救警报，他站起来若无其事站岗起了。
不知他们把我老婆孩子带到几楼哪个房间了。正犹豫着从哪儿找起，隐约听到楼上有惊恐吵杂的声音。三步两步爬上去，楼上的整个走廊里都是穿着城关制服的工作人员，他们全身水淋淋湿透着，又是儿子干的好事儿。
我大喊一声：“潇潇！”走廊那边的儿子听见了我的喊声，我没看到他的人影，但听到了他给我应声：“爸爸！”带着惊恐的哭腔。我赶紧跑过去，在走廊拐弯处，他惊恐慌张地缩在墙角，围着一圈儿穿制服的人，想努力把他哄安静。
我大喊一声：“你们都走开！”扒开围着的人群冲进去，紧紧抱着儿子。
“乖！儿子别怕，没事儿了，爸爸在这里，爸爸带你回家。”
他紧紧抱着我，头埋在我肚子里，他的又粗又长的头发高高炸起来着，我抚摸着他的脊背：“别怕儿子，爸爸在这里。”
水是从他的头发上喷出来的，满地是水，围着他的这些人都湿透了，他们想把孩子哄安静下来，可孩子更加惊恐不安。
“儿子，妈妈呢！”
他的头深深埋在我怀里不说话。一个中年城关站到我跟前说：“你是孩子爸爸？”
“对，我是孩子爸爸，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他抖抖湿淋淋的身子气哼哼说：“你看你儿子干的好事，到处滋水，我们每个人都被他弄湿掉了，还把办公室里的东西弄湿漏电，你说怎么办吧？”
如果我还在单位上班，他们不可能用这样的口气跟我说话，好歹称呼一声“钟文先生”。但现在，我没有工作了，在这个城市里没有身份没有地位，他们用居高临下很不礼貌的口气说：“你怎么管教的孩子？你看他闯的祸。”
我压制住心里的怒火说：“别再呵斥了，你们吓到我儿子了，再吓他，他会把你们这栋淹掉，他是水孩子。”
儿子受到这么多人惊扰，心里恐慌，用身体里的水自卫，说不好真会把这栋楼淹掉。
中年城关说：“我们不是要吓他，是想哄哄他，我们没见过水孩子，觉得他挺好玩，可他把我们都滋湿了。”
“干么把他们母子强行抓到这儿来？”我怒气冲冲问他。
“他破坏伞树，带她俩来说清楚情况。”
在我的亚世界，旱季日子里，儿子用身体里的水浇浇门前的绿藤和山坡上王虫吃的草，他到这边来，看到伞树底下的土壤没有水分，伞树又是和绿藤一样的绿叶，趁妈妈不注意，他就把身体里的水从头发上滋出来浇满树窝子，被城管人员抓到这儿来了。老婆被带到领导办公室问话，登记个人信息，添处罚通知书，他们就把儿子围起来看稀奇。
中年城关领着我去见他的大领导，进到一间大办公室里，我看见老婆一脸忧愁地神情站在领导桌子前面听训话。这位领导高大的身体深深陷进黑色沙发里，一脸傲慢。我虽然没有听清他说什么，但肯定是那套领导训下属的套话，可我老婆不是他的下属，为什么不辩解呢，到底是换体老婆，只知道对老公孩子温柔，在这样的领导面前就不知道说什么话了。
领导说说：“没什么意见，就签字认罚吧！”
“等等，我来签字。”我抱着儿子往前走几步到老婆跟前，我说：“老婆，你先把儿子抱上，我和领导说话。”
从老婆手里接过认罚通知书，一条一条看下去，意思是说，我儿子破坏了十棵伞树，照价赔偿的同时还有支付罚金，总共两万个生活点数。
这个处罚吓我一跳，十棵伞树只是泡了半天水，不会死掉，怎么能照价赔偿？儿子再把树坑里的水吸收掉，伞树的叶子舒展开恢复正常就行了，为什么要罚这么多点数？
我问领导罚两万点数的依据何在？拿出来我看，若有明文规定破坏一棵伞树的罚金是多少，我愿意认罚。而且这是刚刚从亚世界里接出来的水孩子做的事情，虽然监护人没有尽到监护职责，可监护他的妈妈也是刚输完血转接完记忆的换体女人，在这些情况都不了解的情况下就让我老婆签处罚通知书，领导你居心何在？
在要我老婆签处罚通知书之前，有没有告知我老婆，孩子无意间做的错事在交罚金之前也可以申请未成年救济会的救济？
别以为我辞掉了工作退掉了房屋就没有这些权利，恰恰相反，因为没有工作的约束，我倒可以在这件事情上更加无顾虑的主张自己的申诉权利。
问题是，伞树在三天以后才能确定坏死，我们及时挽救，还能把这十棵伞树救回来，可你居然现在就让我们签认罚通知书，程序是否合理正当？
这些问题我一口气问出去，从来没有这么痛快地在领导面前这样理直气壮说过话。
这位大个子领导立马泄了气，尊称我“钟文先生”
“钟文先生，你别激动，你说的这些情况，也是我想了解的嘛！你老婆这不是没说清楚嘛！”
“那干么逼我老婆签字？”
“没有，没有，哪有逼你老婆签字？钟文先生，十块伞树肯定受到了损失，那种树是不能用水长时间泡的，叶子会掉光。”
“那就送我们到树跟前，赶紧把树窝子里的水收掉呀！”
“你儿子还有这样的本事？能把土壤里的水吸收进身体里？”
“不知道行不行，你们吓着他了，但可以试一试。”
“好，我这就送你们过去。”
他从椅子上走出来亲自送我们出门。
“领导，你亲自送我们过去？大晚上的你不下班回家睡觉？”
“我是值夜班的领导，我很好奇你儿子是怎样把水吸收掉的，我没见过水孩子。所以亲自送你们过去。”
从进他办公室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他身后墙上装饰着的绿藤植物，别人不认识，我可认识那是我的亚世界里的绿藤，我边说话边轻脚走过去用手抚摸蔫头耷脑卷起来的绿藤叶子，只有碰到它真正的主人，卷起来的叶子才会完全舒展开。但这些叶子好像喷了稳定剂不让它们在这个世界快速生长，所以我抚摸了半天这片卷着的叶子，它才委屈地展开，果然认得我是它的主人。
我很好奇他的办公室里怎么会有亚世界里的这种绿藤，他是怎么拿过来的？
坐在他送我们的车上，我说：“领导，你办公室墙上长着的那些绿藤叶子，是哪儿来的？”
“那不是真的绿藤，和伞树一样，是人工合成出来的。”
“是吗，领导，是不是真的，监察部的人来检查一下不就知道了？”
他身子抖了一下，车子也抖了一下，沉默了十秒钟，他说：“钟文先生，你刚才说你老婆孩子刚从亚世界接出来，看样子你认识这种绿藤植物，没错，它们是亚世界里的绿藤，我从地下市场买来的一粒种子种出来的，才种上一天就把墙面长满了。”
“领导，那是我的绿藤，是我的东西，我不明白为什么会长在你的办公室，医务部杨医师的资料库里有我的亚世界里的资料，要不要调出来做证明？”
我已经能猜个大概是怎么回事儿了，我的亚世界里的绿藤种子被拿了过来，在地下市场售卖，只有当领导的人才能买得起，肯定是医务部的人和其他部门的人串通好，在地下市场贩卖别人亚世界里的东西。
虽然不能确定杨医师在这中间牟取利益，但和她脱不了干系，但她把我的老婆儿子照顾得很好，我就不去追究杨医师的问题，但不能把城管领导的这个把柄放过。
“在地下市场，这粒种子值多少点数？”
我口气温柔地问坐在前面的值夜班的城管部领导。
“不！不！钟文先生，你听我解释，可不止我一个人买过这种子。”
“是吗，牵涉的领导很多了？”
“不，不，钟文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样......有些情况，我没办法给你这样的人说，要不你把这些绿藤拿走吧！”
“我不需要了，领导，你既然喜欢养就养着去吧，其实没什么，我不会举报你的，干吗举报这事儿？举报你养自然界里的绿植？我以为那里的东西都是带不过来的，没想到是可以带过来的，起码证明我的亚世界存在过，我真不明白，这么好的绿藤植物，为什么就不能大量地在这个城市里栽种？你们喜欢真正自然界里的绿植，却要偷偷摸摸种植，这到底是为什么？这样偷偷摸摸，绿植也是偷偷摸摸生长的，认不认你做主人还两说呢。我儿子给伞树浇水，伞树反而会死掉，你们要我交罚金，我们要记入黑名单，领导，我不怕你是高派组织的人，我觉得这样的城市真的太不合理了，从某一方面说，城市在生大病。”
“钟文先生，你不会交罚金了，也不会被计入黑名单的，但是伞树还是要赶紧回复正常，不然上面归罪下来，来一顿彻底调查，什么都会暴露的，唉！这个城市看似有保护膜保护着，可真不知道在保护什么......”
“领导，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也是自然主义者？”
“不是......过去的事儿了，不提了。”
他是被埋没掉天性的人。
到我们小区门口的伞树底下，我抱着儿子从车上下来，我说：“领导你看着，树窝子里的水若被我儿子吸收掉，伞树就不会死的。”
“可是......钟文先生.......”
我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我笑着说：“放心好了领导，我什么都不会说，好好当你的领导，我们明天就离开这个城市了。”
他开着车转身走了，带着我捏着他把柄的负担走了，他本来还想看儿子如何把十个树坑里的水吸干。
看着他的远去的车影，我咧嘴乐了，这场儿子惹的祸事，不见得真是祸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