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想着要把对方的侦察机打下来,可我们的大力把侦察机打下来了。我也没想着要和那十二个黑衣人为敌,想和他们和谈,可他们被小博的一颗炸子炸光了。我更没想着要把这架直升机打下来,可水孩子射上去一股水线,比小博的炸子子弹还厉害,直升机被击落了。
看着这架陷进淤泥里又被大力拖出来的直升机,我心里叫苦不迭,和谈的机会一次又一错失掉,我头顶上黑压压的什么东西更沉重地压下来。
小博干么要把炸子枪抱出来瞄准直升机?或许上面的人是想问明白情况,或许他们也讲一点儿道理,说不定能把事情谈开,相互理解,不再有敌视。
现在可好,直升机又被我们打下来了,打下来直升机的人,是一个两岁半的水孩子。
淤泥糊掉的直升机像个怪物一动不动停在沼泽岸边,我抱着潇潇躲在大力身后,万一里面的人突然开枪,我们就死定了。
小博握着一把手枪,慢慢靠近直升机。手枪是那些黑衣人的手枪,小博让我也拿一把,可我手抖得拿不住,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水孩子潇潇从我怀里挣脱,他要跑到直升机跟前看,我把他一把又拽进怀里。
“儿子听话,不要过去,看看什么情况。”
小博到直升机跟前了,用手拍拍,没什么反应,再用手拍拍,直升机突然抖动了一下,小博赶紧后退,手枪还在瞄准,他也退到大力身后。
满身淤泥的机门突然裂开一道缝子,再猛一下打开,小博两手紧握手枪,准备射击。
“小博,你不要急着开枪,看看情况,他们如果不攻击咱们,就不要开枪。”
一个穿黑色半袖的人从机门口滚出来,大口喘气,又“哇”一声吐出一口血。
“爸爸?”儿子在我怀里看到这个情景,惊讶地抬头问我,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嘘!不要说话,那家伙受伤了。”
那家伙从直升机上滚下来趴在地上起不来,嘴里吐着血。半天过去,再不见有第二个人爬出来,直升机上肯定不是一个人,最少有两个人。
小博猫着腰慢慢靠近,到趴在地上的那人跟前,他大喊一声:“不要动,我能一枪把你打死。”
那个人趴着不动,小博小心翼翼打开机门朝里看,枪在手里高高举着。
“儿子,听爸爸话,乖乖呆在大力身后不要出来——笨大力,保护好水孩子。”
大力把孩子护在身后,我猫着腰靠近趴在地上的黑衣人,在他腰上腿上搜了一遍,没有搜到伤人的武器,看样子他是开飞机的飞行员。
“钟文哥,机上的两个人死了。”小博转头给我报告情况。
“你上去看看!”
小博跳上直升机看情况,两把长枪从里面扔出来,小博说:“两个人确定死掉了,水线击穿了他俩身体,死悄悄了。”
儿子射出去的水线,击穿直升机底壳,击穿两个人的身体,几万吨级的水压缩成一股水线射出去,威力比子弹还大,直升机里血红一片。
我拍拍趴在地上的这个家伙说:“喂,你的两个同伴死掉了,能听懂我的话?”
他哼唧了一下,双手撑住地面想翻过身来,小博又大喊一声:“不要乱动,我会立马开枪!”
“小博,他身上没有武器了,让他转过身来,我倒想看看他是什么人。”
粗重的一声呼吸,他艰难地转过身来,仰躺着,大口喘气,但他身上并没有流血,他是摔晕掉了。
“喂!能听懂我的话?告诉我你是什么人。”
他的年龄看上去刚刚四十岁,脸庞很大,但脸上的肉很瘦削,下巴宽宽的没有胡须,他不是汉族人,他是北方的少数民族。
他的眼睛慢慢睁开,看一眼蹲在他身边的我,又看一眼站在旁边举着手枪对准他的小博,他呲着牙双手撑住地面想坐起来,小博又喊一句:“不要乱动!”
“不要开枪!我不会反抗了。”他低下头沮丧地说。
“好!能听懂我们说的话,这是好事,那么!老实告诉我,你们到底是谁?”
“你们是谁?是什么攻击了我的飞机?”他一脸疑惑,又一脸惊恐,显然知道了击落直升机的武器不是小博手里的炸子枪。
“实话告诉你,击落直升机的武器,是水,是一个两岁半的水孩子用水击落了你的直升机!”
他张大嘴巴一脸惊愕,不相信我说的话。我转头喊儿子:“潇潇,出来!”
儿子一蹦子从大力身后跳出来,嘻嘻哈哈笑着喊我:“爸爸!”
黑衣人瞪大眼睛看着小孩儿,张着嘴巴弱弱地说一句:“怎么可能.......”
“你们到底是谁?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或许我们就不杀死你。”我还是缠着问他到底是什么人。我怕他突发意外又死球掉,我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基地的直升机飞行员,但我不是阿比亚族人,我是蒙族人,基地离这里很远,在西北方,开车用两天两夜才能到那里。”
“你们为什么侵略我们?你们什么阿比亚,一定要杀掉我们吗?”
“杀掉你们?”他一脸疑惑,似乎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明明是你们杀掉了我们的人。”
“喂!我跟你说,你的直升机疯狂开枪扫射,你们不是要杀掉我们吗?你看我的车子,要不是防弹,会被你们打成什么样子?”小博气呼呼大声喊叫。
“可是,明明是你抱着炸子枪攻击我们的,我们只好还击!”
果然是这样,他以为小博是想先开枪击落直升机,他们就开枪射击小博了。
“你的意思,这里面有误会?如果小博不抱出来炸子枪,你们也不会开枪扫射,是这个意思?”
“我们看到了你们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又看到了我们的两辆车子,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想降落下来问个明白,可他拿出炸子枪攻击我们。”
“喂,我们的小博是拿出了炸子枪,但先开枪的是你们,你们用机枪扫射他,他才还击的,小博是自卫!”
话说回来,假如我是直升机上的人,看着地面上的小博抱着一把枪瞄准直升机,我也会先开枪。
这会儿是最热天的中午时间,撑起精神被我和小博审问的这名俘虏呼吸越来越粗重,嘴唇开始发白干裂,他是渴的脱水了。
水孩子潇潇也张嘴打哈欠,该到他晒太阳睡午觉的时候了。
“小博,不能待在这里,太热了,会晒中暑的,我们把他押进屋子里去!”“好!”小博说,手枪仍然举着,“你起来,我们去屋子里,老实点儿,我会一枪打死你!”
他晃晃悠悠站起来,看看周围,再看看抱着我大腿,眼睛惊奇地看着他的儿子,他像是笑又像是哭的表情咧开嘴问了一句:“水孩子?他击落的直升机?”
“老实点,回屋里!”小博这会儿装出很厉害的样子,押着阿比亚基地组织的这名俘虏进围墙里的活动板房。
我顺手摘了四个熟透的藤果,一个给儿子,一个给小博,一个我吃,另一个嘛!他表现好的话,就给他吃。
“钟文哥,给敌人吃什么东西?”
“不能让他死掉,对吧?有很多情况得问清楚。”
我们压着俘虏进到活动板房里,一下子凉快下来。
“靠墙坐下,不要乱动!”小博大声呵斥他,他乖乖坐在屋子里的墙脚,眼睛瞅着我手里的藤果。
“即便是俘虏,也该喝一口水吧?”他口气柔弱,满是祈求!我把另一个藤果递给他说:“掰开,先把里面的蜜汁喝掉,再吃果肉。”
两口三口,他把一个藤果吃完了。我微笑一下问:“还想吃?”
他使劲儿点头:“早上出发到这里来,还没顾上吃一口东西,又渴又饿。”
“听着,只要你老老实实待着,我就给你吃的喝的,我们不会随便杀人,我们不是恐怖组织!”我说,我表明身份,“我们是从保温城里出来的普通居民,就想在这里安稳生活下去,种粮食,种绿植。我是两个孩子,不,我是八十几个孩子的爸爸,这里还有三十几个老人,大家只想安稳生活下去,可你们为什么要侵略我们,随便开枪杀人,我们不得不自卫......”
“钟文哥,你跟他说那么多话干么?”小博劝我一句,不要跟敌人谈太多知心话,没什么可谈的。小博拿出一截子皮条绳子,把他双手反绑在身后,小博说:“你吃了东西,有了力气,要是反击,我们三个不都得死在你手里?先把你绑着再说。”
他双手绑着,没法吃东西了。我走出屋子,又摘了两个熟透的藤果,回屋里蹲在他身边,掰开一个果子,把里面的蜜汁给他嘴里喂,我笑着问:“甜不甜?”
他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嘴上使劲喝着果蜜,不回答我的问题。我又说:“如果没有你们的侵略,这个黄河沼泽边长成一大片绿藤,结这种蜜汁藤果,够很多人吃,可你们的人一来,想把一切破坏掉,想让我们把一切交出去,我们只能奋起自卫,你们的十二个人,都死掉了,他先打死我们的杨老伯,我们才开枪自卫的。”
我把他们的十二个人被小博炸死的具体情况详细说给他听,越说越气,我咬着牙骂:“就你们这德性,随便开枪打死一个毫无还手的老人,就是恐怖组织,说实话我也觉得没必要跟你说这么多话,把你揍死算了,可你已经是俘虏了,我们不杀俘虏,但你要不老实,我们可毫不客气!”
小博手里的手枪一直握着,眼睛盯着他看,准备着随时开一枪。
他咧嘴一笑,对着房顶说:“原来是几个城里人,你们怎么可能打死胡队长的十二太保军?”
“反正一炸子枪就把十二个黑衣人干掉了,可能是他们站的太密集,其实他们要是同时开枪,我们也就死悄悄了。”
“你们击落了无人侦察机,胡队长就领着太保军先来这里,可没想到被你们一枪干掉了,一天时间不见他们的影儿,也收不到他们的讯息,又派我们三个人开着直升机沿路寻来,没想到直升机又被你们击落了,还是个小孩子击落了我们的直升机——小孩呢?”
“问他干么?他不是普通的小孩,我前面说了,他是水孩子,听过水孩子?”
“我们队里以前有一个水孩子,死掉了!”他说得风轻云淡,就像说死掉了一只别的什么动物一样简单。
“什么?你们抓走的那个水孩子死掉了?你们杀死了他?”
“他是渴死的,没有水,他就死掉了,养不活他,他只能生活在宽裕的水里,可沙漠地带,哪有那么宽裕的水养他,他就渴死掉了。”
杨伯伯说的水孩子,估计也是这个俘虏说的水孩子,可他很轻松地说,那个水孩子死了,他说这话的口气跟没什么事儿一样。我一肚子火气腾腾伸到头顶,扑上去揪住他衣领咬着牙骂:“你们这群王八蛋恐怖分子,连孩子都不放过是吧?我也不会放过你,我这就把你拉出去一枪打死!”
“不是我们杀死的水孩子,真不是我们杀死的,没有水了,到处干旱,他是渴死的。”
“你他妈的还说他是渴死的?你们把他抓走了,杀了他爸爸妈妈,他远离水源,当然渴死了,他如果没被你们抓走,他如果生活在这里,他能死掉?他的爸爸妈妈如果不被你们杀死,他能死掉?”
俘虏的脑袋一下子垂下来了,他摇晃着脑袋,一脸痛苦,嘴里嘀嘀咕咕说着我听不懂的一些鸟语。
“你说什么呢?说的什么鸟语?阿比亚语还是蒙语?”
“我也是一个孩子的爸爸,我也有孩子......”
他用双手捂住眼睛突然痛哭起来,反复念叨着一串我听不懂的鸟语,反复念,好像是一些人的名字,或许是他孩子的名字,或许是他老婆的名字,人在最痛苦绝望的时候,首先想到的是自己的家人。
“喂,你是一个孩子的爸爸?你孩子多大?有兴趣和我谈谈孩子吗?”
他把捂住眼睛的双手放下来,眼睛盯着我看,眼睛里有点儿柔和慈祥的光,他愿意和我谈自己的孩子。
“我已经四十岁了,有两个孩子,我已经半年没见过他们了,哦!天呐!”
他又用双手捂住眼睛,想起家人,想起孩子,心揪着痛,这种感觉我完全理解。小博在旁边咧嘴嗤笑一下说:“哼!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的,即便你说的是真的,你有孩子,你不在家好好疼孩子,好好过生活,你干么当基地恐怖组织军队,来消灭其他孩子?你算什么人,你这样的人当什么孩子爸爸”
他“忽”一下站起来,两眼冒火,呲着牙盯着小博。
“坐下!老实坐下,我一枪打死你!”小博双手握枪,朝前一步对他怒吼道。
我挥挥手让小博把枪放下:“小博你把枪放下,你出去看看外面,有什么情况随时来告诉我。”
“不行,钟文哥,我不能出去,我怕这家伙袭击你。”
我咧嘴笑一下说:“不会的,他现在不会袭击我,我看得出来,他真的有孩子,有家庭,他是一个爸爸,小博,你出去吧!”
小博使劲瞪一眼这个人,把手里的枪给我:“拿着!”小博出去了,站在门口给我们站岗。
我蹲在俘虏跟前,努力挤出一点笑,我说:“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两个父亲,好好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