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安进门时,陆百年正蔫蔫趴在床上,被子只窄窄盖着腰。陆百年正趴着写什么,一听到动静下意识把东西往枕头下藏,藏一半就停住了,僵着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
“干什么坏事呢?”
“刘教员好。”
晚操课时间,八人宿舍里就陆百年一个。刘长安从床底拖出个马扎,大大方方坐在他身边。
那张纸被仓促按了一半,刘长安看见上头一行“……我深刻地认识到自己错误……”,噗嗤就笑出声。
“还罚你检讨啦?”
“……是。”
刘长安就拍拍他肩膀,把保温罐放他床头:“给你打的病号饭,吃完了再写。你江苏人,来这儿吃东西不习惯吧?”
掀开是热腾腾一罐番茄鸡蛋面,没有平常伙食的大红辣子。
“首长说给你开个小灶呢,你那儿是爱甜口?明儿给你熬个粥?”
“不用……我是苏北人,还吃得惯。”
陆百年上身僵得像准备低姿匍匐,听见那句“首长”更是浑身一紧。刘长安看在眼里,心想别是这两下给傻小子打怕了。刘长安一眼看见冰袋还放在书桌上,眼看化了大半,正往下滴着水。他想得到,恐怕陆百年是进门就丢在桌上,一瘸一拐上了床就没再挪窝,趴着连鞋都没脱。
“没收拾过?自己不方便我帮帮你。”
“不……”
“没问你意见,算命令,不把你收拾好回头首长该收拾我了。”
陆百年的腰带扎得死紧,严格按纪律把腰往断气的标准勒,真插不进一个指头。这样穿显精气神,但身上受罪,一般学生都知道偷个懒,刘长安单是卸陆百年的腰带就冒一脑门汗。
“……好家伙,你这是练楚宫腰呢?”
外裤三两下给脱到膝盖,陆百年臊得没开口,裤衩被剥下去时才低低哼了一声。两边屁股上一条条紫红印子,肿得有些夸张,刘长安都能数出来江望潮打了几下。最难看的是腿,一层薄皮隆起半个指头高,印子透亮边上发紫,好歹是没破了见血。
“咱首长还叫个老当益壮吧?这快开个酱油铺了你。”
陆百年埋着头,声音滤出来闷闷的:“嗯。”
冰袋盖上去时,陆百年和鱼似的两头一弹,脑袋下去连连撞枕头,到底没出声。刘长安想这小子真不抗揍,这点算什么呀,故意手上就多加了两分力,拿冰给他碾着揉。
“跟我说实话,怨不怨首长?”
“不……嘶!不怨!”
“可真别怨他,首长真是作战部队下来的,老军人了,带兵风气都野。你是学生,没受过这个,首长其实就是个嘴硬心软,想关心还放不下脸,自己不好意思来。”刘长安给他换了个面,“再说打你也不冤,你一傻小子,不知道讨个饶叫两声?你得给他个台阶下啊,下回你就大点声叫,多掉两滴眼泪他也就不下这重手了。”
陆百年冷汗淋淋地想怎么还有下回?
“别心里委屈,****就这个作风,打他儿子也这样。你就说我吧,我打十八岁跟他这么多年,他都顾不上动这个手,拿错一份文件他那茶缸子就抡过来了,好家伙,砸我脑袋可比投手榴弹都准。”
陆百年听着,脑子里就有了点画面感,忍不住也动动嘴角。
给他揉完,一袋冰也化了。刘长安眼看他腿根一片深红,白皮破了露着嫩肉,这肯定不是江望潮打的。
“你这裤子都给抽起线了,你这空手来上学的没带换的吧?我到后勤再给你要两条,发的八一裤衩不好穿,你看你这大腿根磨得……用不用给拿件新的?”
“不用。”
“又不花你的钱,你这穿不了几天就……”
“刘教员。”
“干什么?”
“总队长还生着气吗?”
刘长安故意逗他:“气啊,怎么不气呢?招你的时候你怎么跟他说的?就你那文化课表现,老江刚吃过降压药呢。”
眼见他的眼睛一下黯下去,刘长安心说不好,这小子好像开不了玩笑。
“哎哎、想什么呢?”
陆百年不说话,刘长安想想他也正是心思沉的年纪,甭管是什么情绪,他在这儿瞎劝都屁用没有,知耻还能后勇呢,有什么坎都得自己过。
“我刚看过你们队的值班表,干嘛老给自己排五班岗?”
“下哨了不用回宿舍,能多看会书……唔!”
刘长安这一巴掌拍得不留情面:“真白揍了,给你回个锅。你仗着年轻不留意,以后睡眠障碍了怎么办?我给你调了,以后站一班去。”
陆百年闷着说:“文化课要进前十……疼!”
“有劲儿往别处使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