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什么时候,玄朔已经醒过来,他推门走进了庭院中。
“玄朔,你醒了!”高师仁面带关切的微笑,上下打量着玄朔:他脸上的阴云已经褪去,不再是那吓人的黑紫色,也开始有了光亮。嘴唇也不再是酱紫色,变得红润起来,只是在嘴唇的一角结了了一片不大不小的疮痂,黑糊糊的,像一颗熟透了的桑葚。
“咳咳!”玄朔想说话,却发现还有一股浓痰粘在嗓子眼,于是只是微笑着点点头,轻咳了两声。
“晓月那?怎么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卢承智老爷子关切的问。
“哦……我看在她伏在床头睡着了,就将她轻轻的抱上床。”玄朔解释说,“她太累了。”
卢承智点点头,朝屋内走去。
“师傅……我……我真没用……”见院中没有了外人,玄朔终于按捺不住,眼泪顺着脸颊留下来。
“哎……何必如此为难自己那!”高师仁轻轻拍打着爱徒的肩膀说,“放下吧,放过别人,也放过自己。”高师仁觉得卢老头的话很有道理,又说给了爱徒。
“我……我救不了那个小男孩,他只是想吃饱而已……他……有什么错……”玄朔抽泣着说。
“好了,好了……”高师仁劝慰着爱徒,然后问道,“你还恨你的养父母吗?”
“不恨……”玄朔一把抹干眼泪,红着眼睛说。
“再想想……”高师仁幽幽地说。
“嗯……恨!恨他们!”玄朔睁大眼睛,腮帮子鼓起来说道。
“那给你个机会,你会去报复他们吗?”高师仁注视着他的眼睛说。
“我不会!”玄朔摇着头,回答得确是斩钉截铁。
风吹过师徒二人的脸颊,缕缕发丝轻轻荡起,师傅露出欣慰的微笑,玄朔也感到无比轻松。
“师傅,唐军什么时候才能光复安西呀。”玄朔问道。
“你知道秦王是怎么击败宋金刚和刘武周的吗?”高师仁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
“在柏璧固守不出,坚壁清野,待宋金刚粮食耗尽,士气蹉跎,再一举击破。”玄朔读过的杂书派上了用场。
“对呀,秦王在柏璧固守半年之久,之后并敌一向,千里杀将,三日狂追数百里。”高师仁耐心的点播着。
“我明白了,我们现在就是在柏璧固守,等待敌人士气蹉跎,也在等待无坚不摧的自己。”
夜色渐渐褪去,天空渐渐放亮。高师仁和卢承智已经一夜未睡,他们决定去睡个回笼觉,好好休息下。玄朔睡意全无,他决定自己出去走走。
信步由心,玄朔很享受这样的状态,他出了怀远门,一路向北,不自觉的来到了卢沟渡口。这或许是他心中的目的地。
苏安恒这手持一柄钢叉,赤脚站在河边的浅滩芦苇中,他聚精会神的注视着水面,那样子好似天空中逡巡的雄鹰,搜索、定位着自己的猎物。
只听“嗖”的一声,钢叉被掷入水中,一只鱼命葬当场,只是身子还在使劲地摆动着,拍打着周遭的水面,溅起阵阵水花。
“兄弟,你好了?”苏安恒拔出钢叉,起身便发现了河岸上的玄朔,“你小子,就是有口服,来咱们兄弟整点。”
玄朔和苏安恒一起动手,将这只鱼变成了盘中餐。苏安恒取出了他的酒来。
“嗯……我想知道,那孩子后来怎么样了?”玄朔知道那孩子凶多吉少,但是还是想从当事人口中得到确信,以让自己死心。
“你昏倒后,是卢晓月拿出了范阳卢氏的家族铜牌,那‘红面具’才肯放我们出来,那孩子估计是……”苏安恒迟疑着说,“哎……你已经尽力了,来喝酒。”
“当日晓月给我讲他家名儒辈出,如何了得,我却不以为然,听得昏昏欲睡。到头来,确是受了卢植老先生的庇佑之恩。”玄朔面露一丝苦笑,望向军都山方向,轻轻抿了一口酒。
“这样被逼上绝路的人,我见过太多,但是这和卢晓月没有关系。上次我不由分说就要对她动粗,确实鲁莽失礼。”苏安恒摇着头,仰头一杯酒入肚。
“可能这就是幸存者的错觉吧,我历尽危难却能遇难成祥,但是大多数的危难只能听天由命。”玄朔自己喃喃的说道,“既然我们幸运地活下来,就要活出精彩,为了自己,也为了他们不白白葬命。”
玄朔和苏安恒共同举杯,一饮而尽。
“我以前总觉得这些儒生都是些古板、无趣的教书匠,每日里板着个脸,不见一丝微笑。现在反倒觉得他们蛮可爱的。”玄朔觉得说得过于悲观了,所以改口说。
“当然,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有这股精神头,天下就没有做不成的事情。”苏安恒目光坚毅的说。
“所以,我觉得他们挺可爱的。”玄朔微笑着,向着军都山的方向敬了一杯酒。
“昨日,我在祆教祠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如果再来一次,我想我会有更好的办法。”玄朔眼睛闪过一丝亮光。
“哦……讲讲。”苏安恒好奇的睁大眼睛。
“如果我们在他们开会的时候,先在外面点一把火,把拱门上的帷幔给他点着,那些信众必然手忙脚乱去救火,陷入一片混乱,然后我去里面引开那个面具麻葛,你和晓月就可以趁机救出那孩子。”
“声东击西,好办法!你是怎么想到的。”苏安恒一拍大腿,激动地说道。
“《道德经》有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玄朔开始掉书袋。
“说人话!”苏安恒眉头拧成一团,挠着头说。
“道家静坐的目的就是通过安静来排除杂念,减少外界对自己的干扰,静中生慧。其实这些办法本就在自己的心中,只是因为自己的情绪被形形色色的外物所牵引,思维也被蒙蔽而已。”玄朔解释说。
“嗯……”苏安恒若有所思。
不知不觉的日进中午。不知是为什么,玄朔很享受和苏安恒一起交谈的过程,可能是因为可以信马由缰地想到什么说什么,很自在,这可能是专属于男人和男人之间的交流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