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面忽然诡异地停滞。
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刚刚还气势汹汹的人忽然间就从半空跌落,像一只中箭了的鸟。
愤怒的情绪来得很快,王仲云又极快地平静下来。
灵气在缓慢地进入体内,可是敌人却不会给他时间。
他需要冷静地思考,在逆境中反败为胜。
老翁用怜悯地眼神看着那个还在摇摇晃晃站起的人影,像在看着一个自己撞在树上的兔子。
他现在要做的就是等这个人徒劳地冲上来,然后一招结果他的性命。
再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事情了,不是吗?
一个修士如果没有了灵力,还能对修士有什么威胁?
再高深的道法,没有了灵力支撑,又有何用?
进退两难。
退无可退,若逃,又能逃多远?
进,没了灵力,王仲云只怕连一个普通将领都不如。
换了任何一个人的选择,只怕就是冲上去,挥出最后的一刀,然后壮烈而死。
王仲云却即没有进,也没有退,他选择了,一个另人想不到的做法。
他拨出了钺,然后挥出了钺。
老翁大笑,此人竟然还不放弃,竟然想用如此稚嫩如童子般的手段伤他,可笑至极,愚人也。
钺在空中旋转,却似气力不济,竟直奔台下而去。
轰隆巨响,三丈高的将台忽然向东南一角倾斜,那根撑台的巨木竟被拦腰斩断,木屑纷飞,如山为之崩。
这一击的目的竟不是为了伤人。
钺挥出时,王仲云双脚跺地,人已原地向上拨起,停在半空。
这一切看似很慢,却都发生在刹那之间。
一弹指六十刹那,一刹那又是多久?
孩童还保持拍手的动作,甚至连脸上的表情都未变化。
浑邪王本能地双手乱抓,抓住了两丈高的圈腾旗杆,这才稳住身形,却已是大汗如瀑而下。
老翁却猝然不防之下,随着如雨般滚落的珍肴佳酿、埙,琴、钟一起,崖顶般滑落。
他虽老,但以他的修为身手,当不应如此,可他太大意,况且谁也不会想到,这人临死竟恶作剧般将高台斩断。
老翁的心中巨大的怒火燃烧,他最想做的就是飞起,然后手起杖落,将此人砍成数段。
斜坡陡峭,积水潮湿,身侧瓜果翻滚跳跃,老翁大喝一声,体内灵气激荡,双掌就要拍向木板。
王仲云又做了一个奇怪的动作。
两手快速划动,左手向外,右手向内,忽然双手齐推。
一片水波荡漾,凭空如梦幻般洒出,洒满那山坡,像雨润万物。
王仲云一指点出。
有微寒的风吹过山,山间的水结了一层薄薄的冰。
老翁双掌一滑,身形变得更快,更急。
落花无意随流水,奈何流水恋落花。
老翁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一件事。
那年,他还小,刚下过大雪,他和他的兄长瞒着父亲,一起爬到了家乡南边的山顶,就像现在这样,他们一起从上面滑了下去。
速度越来越快,山下的路中间,有一颗树离他们越来越近,他的兄长害怕了,吓得哇哇大叫,他在上面,本来可以一脚踹去将兄长踹到一边。
可他没有。
兄长死了,撞在了树上。
他活了,他庆幸。
今天他也会是幸运的,因为,崖下没有了那颗不祥的树。
老翁的心情忽然变得愉悦了起来,然后,他看见了那个人甩出了手中的剑。
剑飞过天空,飞过老翁的头顶,像一颗小树般生根,扎在了山脚。
那平滑的剑锋,又像是一块,墓碑,不祥之物。
那沉寂了多年的恐慌像潮水般的涌来,老翁闭上了双眼。
这会是有史以来,修士争斗中,最离奇,最荒诞,最诡异的死法。
这一战,注定会被后世千年传诵。
寒冰诀第一式,如履薄冰。
这本来是毫无威力可言的法术,却让他化腐朽为神奇。
正应了八九玄功中的记载,千变万化,存乎一心。
这一式运用之巧妙,已尽夺天地造化之功。
老翁想起了兄长,王仲云却想到了努尔休斯。
他学得很快,很好。
战斗却没有完。
孩童的脸上终于再也没有笑容,那是惊悚,敬佩,不解,各种的情绪交织的表情。
浑邪王在抖,生怕下一刻有一个人忽然从前方跃上高台,一剑斩来。
人从台下来。
又是一声巨响,高台中间震裂,王仲云已穿破木台,长钺如龙般升腾。
孩童双掌击台,已随钺而起,直冲半空。
王仲云左脚点地,直取孩童,右脚踢向浑邪王。
浑邪王惨叫一声,竟也顺着斜坡骨碌碌滚了下去,他因为那一脚为力,滚得更快。
半路上已追上了老翁,两个人抱在一起,一路同行。
长剑青光闪动,散发出不祥的光芒,似在召唤着他们。
他们终于一起走完了人生的旅途,像兄弟般地拥抱。
中军大旗倒在地上,无数只脚踩了上去,卫士,乐人,歌姬,混成一团,哭声震天而去。
树倒猢狲散。
越来越多的东夷兵士看到了这里的一幕,慢慢地无数的士兵悄悄地脱离地队伍,前排不知情的两军士兵却还在殊死搏杀。
王仲云和那个孩童的身体仍在飞速上升,长钺始终距离那孩童一尺之遥,钺身光可鉴人,映得那一张天真稚嫩的脸一片青色,竟显得无比诡异,
孩童背着双手,头下脚上的望着王仲云,眼神惭惭变了,变得鹰一般的锐利,狠毒,冷酷。
孩童在猎猎风中叹息了一声,却好似强者对于弱者的怜悯,一个即将死去的愚蠢之人的同情。
”你不该到天空里来的。“
王仲云的忽然不知怎么忽然涌起一阵不安,右手松开紧握的长钺,手往腰间摸去。
自己好像忘了一件事,事关生死的事。
鹰,是天空的主宰。
自己便是一只主动送上门的兔子。
已经迟了,那孩童的手变了,变成了雄鹰的爪,苍劲有力,一只爪已抓住了长钺尖端的锋刃,轻轻微提,另一支已直抓而下,直奔王仲云头部而去。
苍鹰搏兔,兔子却也不能束手待毙。
王仲云双手重新握住钺身,用力一扳一扭,忽然间蜷成了一团,鹰扑了个空,一双穿着皮靴的脚已蹬在了孩童的身上。
孩童大叫一声,爪一松,长钺脱手,王仲云身体已改为头下脚上,身体急速的落了下去,手又摸向腰间。
你是鹰,我却也有制鹰的法宝,番天印。
兔子蹬鹰!
王仲云正暗自庆幸,却忽然感到腿上传来了痛彻心肺的疼痛,紧接着后背上挨了重重的一击,加速向地面坠去,番天印再也无法取出。
地面越来越近,眼看便要摔得脑浆迸裂,正要飞过高台时,王仲云一拳击在了木板边缘,手上顿时鲜血淋漓传来,身体却终于横了过来,摔在了地面之上,巨响声中,泥水飞溅而起。
王仲云一口鲜红的血喷了出来,只感觉四肢疼痛欲裂,头仿佛要炸开一般,金星乱冒,耳中嗡嗡作响,仿佛千万只虫子在爬一般。
却奇迹般地没有疼晕过去,神智反而异常的清醒,雨水无情地浇在脸上,视线一片模糊,长钺摔在一边,和他的主人一样,静静地躺在泥土中,沾满了泥土,光芒恍似也黯淡了下去。
钺上的两只虎也闭上了双眼,他们虽是山林之王,却也拿天空之鹰毫无办法。
这一次,鹰赢了。
那颗人头上也积满了土尘,只有那双紧闭的双眼仍然干净异常。
天空中忽然传出了一阵鹰的鸣叫,听在王仲云的耳里,落在他的视线里,却怎么总是感觉是一群乌鸦在阵阵哀鸣。
王仲云闭上眼苦笑,终究是实力太低,这一次,恐怕步伐到此为止了。
却没有后悔,如果让自己再选择一次,一定还会做同样的事,哪怕一死。
乌鸦叫,凶!
乌鸦的叫声越来越响,仿佛离自己越来越近,王仲云想看一眼,却感觉眼睛都睁不开,神智恍惚,感觉自己好累,只想好好地睡一会,那叫声却在耳边挥之不去,心里有些气恼。
真是吵死人了,你这样叫死了的人都会被你吵醒的。
谁也没有被吵醒,战场上像他这样躺着的人都已经死了。
人没有醒,一把兵器却被惊醒。
也许也可以说,是一颗人头。
兵器上的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