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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回魂

忽隐忽现的黑色条纹光影,一会儿横向一会儿纵向,一直横亘在眼前,绵延没有尽头,挥之不去;条纹的那边似乎有一个人影,忽而轮廓清晰如近在眼前,忽而斑驳颤抖如水中幻影。

“如果有机会重来,你会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水中幻影提出疑问,那是一个女人暖如温泉绕身一般的声音。

她在向谁提问?是我吗?我不确定。可我内心里却抑制不住去思考这个问题,如果可以重来,我会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我还会不会忍着深入骨髓的剧痛,像一滩雨后被无数双脚践踏过的烂泥一样在地上蠕动,用尽残存的全部力气爬到洗手间,艰难地摔碎玻璃杯,毫不迟疑地用碎片划开自己的手腕?

扪心自问,答案仍旧是肯定的。失去人形,失去爱人,失去一切,我不愿苟延残喘,承受活着带来的一分一秒的剧痛煎熬,面对未来每时每刻、毫无意义的虐心折磨。我宁愿用死亡终结一切。

我清晰地记得自己割破了手腕的动脉,泉涌的红色迅速浸染整个浴缸,浴缸中温热的水加速着我的死亡解脱,渐渐的,我迷失在现实与虚幻交错的红色迷宫。

我应该已经死了才对,那么刚刚幻境中出现的女人就是死神吗?或者说,我仍然有意识,这意味着此刻我正身处医院,我的父亲正等在手术室外焦急祈祷?我所听到的女人的声音不过是医护人员在努力唤醒我?

“沛菱,沛菱,”父亲的声音闷闷的,像是他在岸上,我在水中,“谢天谢地,你总算醒过来啦!快,快睁开眼,拜托,拜托!贺医生,她会醒过来的,对吧?一定会的,对吧?”

糟糕,他们果真又把我救回来了,我果然身在医院。经过这一次,父亲一定会雇人24小时看护我,解脱于我来说已经是彻头彻尾的奢望。

“姜先生,姜小姐彻底苏醒只是时间问题,请相信我们的专业。”一个男人清冷的声音远远传来,听起来这位被父亲称作贺医生的男人距离我有一定距离,而且我所处的空间异常安静,没有想象中数名医护人员围绕身旁忙碌的动静,似乎除了我就只有父亲和这个贺医生。

父亲温热的手抚上我的脸颊,那触感既熟悉又陌生,反应了几秒钟后我万分惊诧地猛然睁开双眼,不可思议地瞪着面前的父亲。怎么回事?我感受到了父亲抚摸我的脸颊,这怎么可能?第一,父亲绝对不会用手去触碰我烧伤后还未愈合的皮肤;第二,就算他想要触碰也不可能,因为我的整个头都该被纱布缠绕;第三,我竟然感受到了皮肤接触的触感,却没有丝毫疼痛!

“爸!”我愕然叫了一声,同时下意识坐起来。

我听到了一个非常陌生的沙哑声音,并且我轻而易举地坐了起来,这个动作没有伴随任何痛感,只是有些转瞬即逝的眩晕。

“沛菱,沛……”父亲激动地满脸泪痕,急切地想要把我拥入怀中,又在靠近我后不自觉地僵住,注视我的眼神异常复杂,“你,你还好吧?”

“我,我……”一开口,我又听到了陌生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我忍不住清了清喉咙,再次开口声音总算恢复正常,但却仍旧不是我的声音,我一把抓住父亲的手,用力捏住,“爸,我怎么不疼了?我的声音怎么变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父亲抓住我的左手,举到我眼前,趁我不可思议地盯着那只完好无缺的手和手腕莫名其妙地出神的时候,他迅速从床头取来一面镜子,但却并不急着交给我,“沛菱,你要有心理准备,你现在的样子跟以前不太一样。”

“什么意思?”我不管不顾地抓过父亲手里的镜子举到眼前。

我在镜子里看到了一个陌生女人,面色苍白,眉眼精致,表情错愕,目瞪口呆。这是谁?

“沛菱,冷静,听爸爸给你解释。”父亲拿走我手中的镜子,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紧紧握住我的手,像是担心我会瞬间消失一般不肯松手。

听父亲解释的同时我这才有精力环视四周,我就在自己的卧室里,躺在我自己的床上,并不是在医院接受抢救。

房间门口的单人沙发上坐着一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人,目光波澜不惊地注视着我,没有丝毫情感和好恶,如同看待一个物件。父亲说的话让我几次情绪激烈起伏,可在他听来就像是钟表报时一样稀松平常。

我叫姜沛菱,25岁。我的父亲姜挚55岁,是未来市有名的企业家,创立并掌管未来市最大的投资公司。我的母亲早年间过世,父亲为了唯一的独生爱女,也就是我,单身二十多年未续弦,他把我视作掌上明珠,不容任何女人以继母的身份闯入我的生活,给我带来哪怕一丝不悦的风险。无疑,我是未来市有名的富二代大小姐,再加上样貌不错,几乎是全市所有同性艳羡的天之骄女,异性梦想获得芳心的梦中情人。

就是这样的一个我,在当了24年天之骄女后,遇到了一生挚爱,正式卸任未来市男性市民梦中情人的封号。一年前,我与知名偶像明星,堪称拥有完美面容的世纪美男子沈文彬相恋并订婚。如果我和文彬的性别调换一下,那么我便是童话中的灰姑娘,至少会获得一部分人的祝福。可是世俗不喜欢这段性别倒错的现实童话,也许是他们嫉妒我们找到了彼此的灵魂伴侣,也许是他们阴暗的心理作祟,他们给文彬取外号“灰先生”,言之凿凿地预言我们的爱情撑不过一年,文彬早晚会厌弃我的大小姐脾气,我早晚会看腻所谓的盛世美颜,我们在一起不过是短暂的各取所需罢了。

两个月以前,我认为世俗的预言是用来打破的,可现实却告诉我,他们的恶意揣测竟然会成真。两个月前,也就是4月10日,是我跟文彬相识一周年纪念日,也是我们大喜的日子。尽管我知道父亲实际上不太看好我们的感情和未来,但他从未表现出来,仍然全心全意为我筹划未来市最浪漫盛大的婚礼。

可就在婚礼的当天早上,一个女人把炸弹当做贺礼,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通过了安检,让那枚小型炸弹跟其他贺礼一起摆放在我的房间里。就在两个好友帮我穿好婚纱后刚离开不久,炸弹爆炸,我全身被无数的炸弹碎片击中,当场昏迷。爆炸引发火灾,昏迷中,我烈焰焚身。

我被紧急送往未来市最权威的医院,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但因为烧伤面积太大,植皮手术几乎是不可能的,这意味着我的后半生将要人不人鬼不鬼地披着这样一身皮囊度日。而在那之前,我还必须被烧伤后的疼痛折磨将近三个月。

在医院里醒来,我第一个见到的人不是父亲,而是我的未婚夫沈文彬。他告诉我我父亲因为我的事心脏病发正在抢救,所以无法守在我身边。文彬刚刚做了决定,打算找律师签署婚前财产公证和放弃跟我共享婚后财产的协议。也就是说,他不会染指我们家一分钱的财产,与我结婚只为了我这个人,哪怕我已经永远失去了我从前引以为傲的容貌。他说他会照顾我一生一世,在他眼中,我永远是那个明艳开朗的小姑娘。他会用实际行动向这个世界证明我们的爱情,打破世俗的预言。

后来,文彬接到了一通电话,他说那是他联系好的律师,他即将出发前往律所签订协议,晚上之前会赶回医院,叫我不要多想,安心养伤,等他回来。

中午的时候,父亲的心脏病暂时稳定,他坐在轮椅上,被他的助理推着来到我的病房。当时我正在被注射止痛药,又加上不久前文彬刚刚对我的安抚和承诺,我的情绪还算稳定。父亲告诉我,警方已经找到了送炸弹的罪犯,那是沈文彬的狂热粉丝,因为无法接受她的偶像结婚,所以把仇恨转嫁到我身上。这个变态女人已经被监禁,等待她的很可能是长达十几年的监狱生涯。当然,十几年后她出狱,我的父亲也不会让她过上比在监狱中更好的生活。

对此,我平静地接受。我想,这场灾难算是因文彬而起,他对我一定心存愧疚,一定会用余生来偿还我。当时的我就是那么自信,也许是因为当时的我还没有照过镜子,也许是我还固执地活在父亲为我营造的美好幻境中,在惯性的驱使下,自动屏蔽一切世间的虚伪丑恶。

一直到天色漆黑,我都没有等到文彬。随着疼痛感袭来,我的情绪濒临崩溃,不得已,医生护士只能给我注射镇定剂。我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一早,我仍旧没有等到文彬。那之后,父亲一再对我说谎,说文彬来的时候我正巧昏睡,或者是文彬被什么事耽搁了,一直到三天以后,在我的追问下父亲才不得不承认——文彬失踪了。

一周后,我终于被父亲允许上网。网上说文彬于我们婚礼当天在医院见过我烧伤后的脸之后消失不见。警方受理了他的失踪案,但全力追查了一周仍然没有任何他的音讯。官方说法:文彬生死未卜。舆论认定:文彬活得好好的,只不过是隐姓埋名想要逃离我这个恐怕要桎梏他一生的丑陋怪物。我的意外毁容意味着我会永远紧紧抓住文彬这颗救命稻草,意味着未来文彬不可能从这段婚姻中全身而退,一旦他想要离开我,我父亲和舆论都不会放过他,与其走上这条不归路,永远成为一个坏脾气丑八怪的囚徒,还不如应验那个预言,在一年之期的最后一天让自己消失。

后来我从父亲那里得知,根本没有什么律师,文彬也根本没有想要签什么协议,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跟我说的所有话全都是谎言。沈文彬辜负了我的爱,他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伪君子,渣男。

我用了足足半个月的时间接受这个事实,打击程度不亚于毁容的事实。期间,我无数次地绝望,想过结束生命,只是我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我的伤势稳定,总算可以出院回家,只不过还需要家庭医生和护士的照料。

科技发展到今天,仍然没有发明出可以转移或者长期化解疼痛的技术,我还是得承受伤痛带来的无尽煎熬,在一个个夜深人静的夜里,无法自控地呻吟着,用自己的凡胎肉体硬生生去死抗。医生告诫我不能哭,一来面部肌肉牵扯会造成更加剧烈的疼痛,二来泪水会让烧伤的皮肤减缓恢复进度,更有可能造成细菌感染,再度恶化。我也曾用尽所有力气抵抗伤心和泪水,可也无数次败下阵来,于是我便在心痛、绝望、哭泣、肉体疼痛、委屈、思念和自我否定的循环中不断往复。时间久了,想要了结自己的欲望愈加强烈,如果活着只剩下身心俱痛,那么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终于,我积攒了力气,趁家庭医生和护士短暂离开的空档,使用家居声控系统在洗手间放了一浴缸的热水,然后拖着残躯爬到洗手间,割腕自杀。

家庭医生及时发现了我,但热水加速了我的失血速度,医院的抢救无力回天。如果不是父亲早就看出了她的女儿有轻生的念头,提前做了准备,我就真的一死了之了。

早在我出院之前,父亲便通过特有的人脉渠道联系到了正兴科技公司。正兴科技隶属于未来市大名鼎鼎、人人皆知的科技垄断集团——星海集团,主营人体冷冻技术。

人体冷冻的终极目标是待科技发展后的人体复活,人类在一百多年前便已经开始了冷冻人体而后复活的设想,这个梦人类做了一百多年。2069年的当下,至少在未来市的正兴科技公司,已经有几百具冷冻的人体,准确来说是几百颗冷冻的人头,几十具冷冻的完整人体,但仍旧没有一例冷冻人体成功复活的案例。

正兴科技公司,我早就有所耳闻。科技飞速发展到今天,我却还老派地还秉持着传统观念,认为冷冻人体的意义只在于给逝者的亲属一丝念想和希望。人们是在花钱买希望这种飘忽渺茫的东西,而且是花巨额换取一丝丝可怜的妄想和心理安慰。正兴公司正是看中了这个商机,搞一些液态氮和冷冻仓,以低成本换取高利润。

可我的父亲却对这项科研技术非常感兴趣,他的投资公司给正兴科技投了不少科研资金,并且一直期待着实验成功的一天。于是在医生宣布抢救无效的那一秒,正兴科技的工作人员便开始了他们的作业。我的躯体被紧急处理后第一时间送往正兴科技冷冻。

如果当时我还清醒,一定会拒绝。我这样的躯体有冷冻的必要吗?即使多年后我能够离开冷冻仓,能够复活,仍旧披着这样一副残缺丑陋的皮囊又有什么活着的乐趣?搞不好疼痛也会被冷冻和解冻,重生后的我还得继续忍受在当时仍旧无法转移化解的无尽痛苦。

当然,我的父亲不会想这么多,对于他来说,唯一的亲人,至爱的女儿只要能活过来,就是他最大的幸福。于是他满怀期望地把我送去了正兴公司,打算把我送进冷冻仓。

变数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正兴公司的创始人郁正行为我的父亲和我提供了一项还处在研究和保密阶段的新技术,一种新的可能性——回魂计划。

回魂计划并不是正兴公司的业务范畴,而是星海集团旗下最神秘的组织——犯罪规划局创建的最尖端大胆的科学实验项目。之所以我能够成为这个项目的受益者,还要感谢命运的恩赐,因为正兴冷冻公司的法人郁正行也是犯罪规划局的股东之一,全权负责回魂计划。

回魂,顾名思义,就是起死回生,但回来的只是魂,而不是身。这项计划可以用另一个名词做解释——意识转移,也就是把A的意识转移到B的躯体上,同时A的躯体死去,B的意识消亡。这听起来比人体冷冻后复活还要天方夜谭,我父亲当时恨不得对郁正行这个提议嗤之以鼻。但郁正行却说回魂计划的动物实验大获全胜,人体试验也有百分之八十的成功率,剩下百分之二十之所以失败,那是因为实验对象的大脑本身就有所缺陷,有的是脑部损伤,有的是长了脑瘤,而我的大脑完好无损,郁正行说他有百分百的把握,我的意识可以被成功转移到另一具躯体中,只要我父亲肯花大价钱。至于说这个大价钱大到什么程度,父亲在讲述时一带而过。父亲就是这样,只要是跟我有关,再多的钱在他看来也不值一提。

对于当时的父亲来说,人体冷冻,不知能不能成功,不知何时能复活;马上进行意识转移,顺利的话一周之内便可以重获一个健全的女儿,即使失败,按照郁正行的说法也可以继续人体冷冻的环节。这个选择题再简单不过,所以我才会在镜子里看到陌生的自己。

至于说我在镜子里看到的样貌比我之前有过之而无不及的美女是谁,换句话说,我的意识占据了谁的躯体,这个问题郁正行给我父亲的答案是这样的:这个躯体没有名字,只有编号,这是几十年前犯罪规划局通过合法手段购买的实验标本。所谓的合法手段,举例说明,可以是遗体捐献,死者在濒死之前与犯罪规划局签订捐献协议,死者家属获得报酬,死者躯体无偿被冷冻,但无论复活与否,都属于犯罪规划局所有,犯罪规划局有权使用此标本进行任何实验。

也就是说,我现在占用的身体很有可能是在我出生前就死去好久的一个人,就算我现在占用了她的身体也是合法的,并且我会遇到这个女人亲人后代的概率非常小,即使遇到了,他们也不见得认得出我跟他们的某位先人一模一样。

这样的结局对我来说是不幸中的万幸,疼痛和毁容不复存在,我甚至变得更漂亮了。如果文彬没有逃离,他再多一点耐心,多等等我,说不定我们还可以拥有美好的未来。

不,不会的。如果文彬没有离开我,我不会想到自杀,如果我不轻生,父亲又怎么可能让我冒险去做什么意识转移?如果我没有做意识转移,还是那么一个残破的丑陋怪物,文彬又怎么可能留下?这是一个可悲的闭环,我必须接受现实,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幸运的现实。

父亲讲述完毕,我努力接受和消化这样不可思议的现实,门口的贺医生轻咳一声,示意父亲接下来到了他的讲解时间。然而这位贺医生的话又让我刚刚稍感庆幸的心情瞬间跌入万丈深渊。短短十几分钟内,我犹如坐上了过山车。

“你好,姜小姐,我叫贺延青,你也可以叫我贺医生。我就职于犯罪规划局,是回魂计划项目组的成员,也是你的医疗监护师。我的职责是监护你的健康状况,也就是说,我们将会一起在这个房间里共处很长时间。”贺延青依旧坐在原位,声音里没有任何波澜,甚至比到处可见的各种服务型机器人的语音系统更加冷漠无情。

“医生?医疗监护师?”我满脑子问号,恨不得马上下床走到贺延青面前追问,但我的动作被父亲阻止,我只能坐在床沿冲着贺延青发问,“在这个房间里共处很长时间?你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你只能生活在这个房间,不得外出,而我作为你的医疗监护师,负责在此看护你,对你的健康负责,在出现紧急情况时及时施救。”

“为什么我只能在这里,凭什么我不能外出?”我想质问的是,难道就凭你们为我做了一个意识转移的类似手术的什么高科技玩意儿,就有权控制我的人生了吗?我父亲已经为此支付了巨额报酬,你们凭什么限制我的自由?凭什么还派专人来以监护健康之名监视我?但这些话我没来得及说出口。

“姜小姐,你患有呼吸系统的遗传疾病,”贺延青不疾不徐地说,“准确来说是你现在的身体患有这种疾病,这种疾病无法根治,只能避免发病。数十年前,正是由于这具躯体的主人接触到了外面的环境,吸入不纯洁的空气导致发病。抢救过来之后,她因为再也无法忍受被禁锢的生活,也是因为医疗级别的空气净化系统非常昂贵,使她成为了家庭的累赘,所以她自愿放弃生命,签订遗体捐献协议,把自己变为冷冻人体的实验标本,为亲人换取一笔可观的收入。”

我不敢置信地转向父亲,期盼父亲能否定贺延青的说法。

父亲胸膛剧烈起伏,躲闪我的目光,无声地肯定了贺延青的说法。隔了许久,父亲才低沉地说:“抱歉,沛菱,正兴公司的人体标本有限,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我已经为你的房间安装了特制的空气净化系统,只要不离开这个房间,你就绝对不会发病。当然,你也不能开窗,窗户已经全部封死。哦,对了,房门处我也做了特殊处理,安装了消毒和净化设备,开关门不会影响房间里的空气质量。”

我苦笑,也是,不能出门总好过毁容和疼痛,也许我不该贪得无厌,有多少人能够幸运获得这样重生的机会?能够活着,并且是焕然一新地活着,我已经是幸运儿。

就在我以为最糟糕的状况仅仅是不能出门,被迫无奈只能当个宅女,自我安慰还算幸运的时候,贺延青又一次给了我当头一棒,他说:“还有一点,算是意识转移对大脑的后遗症,你的睡眠时间将会是正常人的数倍。只有长时间陷入深度睡眠才能保证清醒时大脑功能正常运转。”

“什么意思?数倍是多久?”我被抛向空中,急速下降,又被高高抛起,这起起伏伏中的应接不暇中,我的愤怒越来越无法压制,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贺延青竟然像个看热闹的局外人,冷若冰霜,毫无愧疚!是谁给了他这种权利和姿态,竟敢这样对我?或者说,他这个雇员怎么有资格对我这个客户如此冷漠?

贺延青幽幽地吐出一句话:“一般来说,清醒一天,在特制的睡眠仓中沉睡两天。当然,清醒的一天也要保证8小时的深度睡眠。换算下来便是清醒16小时,沉睡56小时。”

父亲指了指我卧室的角落,那里立着一个一人来高,椭圆形的白色仓体,是用于帮助治疗睡眠障碍,使其快速进入深度睡眠的睡眠仓。这东西我几年前买过一个,但后来睡眠恢复之后便丢在一旁,没有再用过。眼前的睡眠仓显然不是我几年前买的老型号,估计是贺延青带来的,专门用于意识转移后的我。

我马上反应过来,“那岂不是大部分时间我都是在睡觉?不是等于我的寿命缩短了吗?这,这简直太过分了!”

贺延青不屑一笑,耸耸肩,“过分?那不然呢?”

父亲忙安抚地拍我的肩膀,“沛菱,我知道你可能短时间内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但不管怎么说,你活下来了,这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贺延青冷哼一声,不客气地补充:“是的,在你自己断送自己生命之后,因为你父亲的财富,你又活下来了。宿命一点说,从今天开始,你的每一天都是命运额外的恩赐,你实在没有资格挑三拣四。哦,对了,有一点我必须强调,你父亲跟我们签订的合同中有这么一条,你现在的躯体权属犯罪规划局,如果因为你的刻意或无意,对我们的资产造成伤害,你父亲要根据损坏程度额外支付巨额的赔偿。换句话说,如果你再次自杀,你给你父亲留下的除了无尽的伤痛和再也无可挽回的死亡之外,还有使他倾家荡产。”

我狠狠白了贺延青一眼,对父亲说:“爸,能不能给我换一个医疗监护师?”

父亲无奈地别过头,抱歉地看了一眼贺延青,我从未见过他这样高高在上的人物对任何人如此低眉顺目,更何况是近乎于讨好一个冷面的晚辈。

“沛菱,这样死而复生的机会千载难逢,咱们就不要诸多挑剔了,好吗?”父亲的意思再清楚不过,他在告诉我,我们尽管是郁正行的大客户,但我们仍然需要仰仗他们肯做我们这笔生意,没有资格挑三拣四,更加没有权利选择医疗监护师。换句话说,在可以主导生死的人和势力面前,哪怕是再有钱再有地位的人,也得学会低头。

我沉默不语,认真审视门口的贺延青。我一向是个看中外表的人,不得不承认贺延青的样貌出类拔萃,如果他早于沈文彬出现在我的生活中,再改一改他的态度,说不定我会倾心于他。可眼下的情形,哪怕他长得比文彬还要动人心魄,我也难改对他先入为主的坏印象。从来没有一个男人面对我时可以如此高傲淡漠,如此一针见血!

父亲走到贺延青面前,小声客气地说了两句话,说完还赔笑两声。

贺延青微微点头,起身开门离去。

父亲回到床边,目光炯炯地盯着我的脸,好几次欲言又止。

我知道父亲的关切紧张来自于失而复得,但与其跟父亲面面相觑还不如照镜子好好熟悉一下陌生的自己。

五分钟后,父亲拿走了我手中的镜子,郑重其事地说道:“沛菱,你还记得我跟你妈妈是怎么认识的吗?”

我一愣,迅速反应过来,父亲的这个问题意味着什么。

我父亲30岁那年在他打工的公司的年会上第一次见到我那光芒四射的母亲。按照官方说法,是年轻有为的青年才俊在舞会上对女同事一见钟情,邀请美女跳舞,两人因为一支舞相识相知,彼此心怀好感。可实际上,当年的父亲不过是个其貌不扬的穷小子,母亲对他的第一印象极差,碍于面子接受了父亲的邀请,跳舞期间一直保持礼貌微笑给外人看,但是却在低声挖苦父亲当晚租来的燕尾服不合身,廉价的古龙水非常刺鼻,发型老土,谈吐不雅,根本不配请她跳舞。那一晚,父亲备受打击,把自己灌了个酩酊大醉。

这是父亲的痛处,也是不为人知的秘密,这个秘密除了我的父母两个当事人,父亲只把它跟我这个最亲的女儿分享过。母亲过世后,这是只有我们俩才知道的秘密。所以父亲是在验证他眼前这个陌生的女人到底是不是他的宝贝女儿,所谓的回魂计划是不是一个骗局,他这个久经沙场的商业精英是不是被人利用了亲情弱点设局诈骗。

我淡淡微笑,把父亲的秘密娓娓道来,最后安抚父亲:“爸,我就是我,我很清楚自己的身份,非常确定自己的身份。我就是姜沛菱,只不过是换了一副皮囊而已。”

父亲终于长长吁出一口气,微笑着痛快流泪,坦然对我敞开怀抱,紧紧拥住他失而复得的宝贝女儿。

忽隐忽现的黑色条纹光影,一会儿横向一会儿纵向,一直横亘在眼前,绵延没有尽头,挥之不去;条纹的那边似乎有一个人影,忽而轮廓清晰如近在眼前,忽而斑驳颤抖如水中幻影。

“如果有机会重来,你会不会做出不同的选择?”水中幻影提出疑问,那是一个女人暖如温泉绕身一般的声音。

她在向谁提问?是我吗?我是谁,我在哪里?

越是用力思考这些问题,我的思绪越加清晰,终于,我睁开了双眼,身体由刚刚的漂浮游离状瞬间回到现实,我的背能够感受到身体下方舒适柔软的触感。

眼前是一片黑暗,纯粹的黑暗,让我怀疑我根本没有睁开眼。但我很清楚,我睁开了眼,并且清醒着。我能感受到我正仰面平躺,身体舒适,呼吸顺畅。我侧耳聆听,四周是机器运转的细微嗡嗡声,声音没有波动。

又是这里,我又一次在这个未知的地方醒来!我清楚得记得,上一次我在这里醒来之后的种种。

现在是什么时间?距离我上一次醒来是只隔了一分钟还是一年?我根本无从得知。我唯一知道的是如果我像上一次一样大声呼救,仍旧不会引来解救我的人,只会叫来那个叫贺延青的家伙或者是他的同伙,让我再一次陷入沉睡。对了,在他按下释放迷晕我的气体的按键之前,他还会问我我是谁。可我仍旧无法回答他这个问题,因为这一次我比上一次没有任何长进,还是不知道自己是谁,身处何处。

要说这一次苏醒和上一次有什么不同,恐怕就是我的两个梦境的区别了吧。第二次的梦像是第一次梦境的延续,模糊的人影是个女人,对我提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我有预感,下一次我再做这个梦,还会有进一步的进展。而这一系列的梦很可能与我的身份经历有关。

我抬起双臂,双手在面前的黑暗中摸索,如我所料,又摸到了有弧度的玻璃。我记得上一次贺延青从外面触摸的位置,这高科技的玩意儿可以由触摸从玻璃罩变成屏幕操作。虽然我觉得不太可能,还是想试一试能不能从内部启动这玩意儿。

原本没抱什么希望,所以当眼前突然出现亮光时,我意外地小声惊呼了一声。我竟然也能从内部启动屏幕!

眼前是大概10寸的屏幕,大小就像是平板,上面的按键没有文字说明,只是图标,倒是有些像平板电脑上的APP。想到这里,我不禁停下思绪。脑子里闪现出我所认识的平板电脑,我居然想起了自己在玩平板,手指敲击平板上的键盘跟什么人网络聊天的场景。我忙沉淀思绪,努力继续回想,可是片段就是片段,无论我怎么努力,都想不起这个片段的前因后果。

我只好把注意力放在这些图标上,其中一个图标上画着一个被从中间截开的半椭圆体,这个椭圆体应该就是指我所身处的仓体吧。我深呼吸,孤注一掷地按了下去。

耳边机器运作的嗡嗡声有了变化,面前的弧面玻璃开始移动,由头顶向下方缩回,连带着把面前的电子屏幕也跟着往下方移动。面前的阻碍消失,我赶忙坐起身,借着电子屏发出的微弱光亮摸索着从这个椭圆棺材里脱身。

我脚踏实地地站在地面上,面前仍旧是晦暗不清,耳边机器运转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向我集中。我尽力压低自己恐惧急促的呼吸声,小心翼翼迈开步伐朝一个方向走去,双臂向前伸直,像个盲人。

等一下,盲人!这样状似盲人的行走姿势,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突然对这一点介怀,好像很熟悉,又好像很陌生。

正想着,我的双手毫无预兆地触碰到了障碍,随着手掌接触到什么本能地缩回,房间里突然亮了起来。我吓得不知所措,下意识便要惊叫出声,赶忙捂住自己的嘴,警惕地弯着身子,不住原地转圈警惕四周是否有威胁。

我身处一个正方形的房间,房间四壁,顶棚和地面都是看不出材质的磨砂白色,四壁上方有一圈白光的灯带,此时已经把房间照得明亮。

房间不大不小,大概有五十平左右,房间里陈设简单,只有15个大约两米长,一米宽的椭圆形白色仓体,它们就像是一颗颗巨型的蛋,间距相等地靠墙平躺排列。这东西跟我想象中差不多,下半部分是白色的,上半部分是透明玻璃罩,我所听到的机器运转声正是这15个“蛋”发出的。

我凑近其中距离我最近的仓体,低头俯视,果然,里面有人!他穿着跟我相同款式的怪异服装,平躺于其中,睡得安详。

我迅速查看其它仓体,我所在的房间里加上我,一共有15个人,此时只有我一人清醒。

“喂,快醒醒!”我敲了敲其中一个仓体的透明玻璃罩,里面睡着的是一个看起来面相和善的女人。我心情复杂,惊惧恐慌中还有一丝庆幸,原来我不是一个人,原来我还有同伴,我们可以结伴逃离这里。

可是我的希望来得快也去得快,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我敲遍了剩下的14颗蛋,而且声音越来越大,却无人醒来。

我又回到那个和善女人的仓体前,学着之前贺延青启动电子屏幕,在相应的位置又是摸又是按,最后恨不得把整个“蛋”都摸一遍,却是无用功。

我抬头去看房间的几个角落,果然在其中一个角落发现了摄像头一样的东西,虽然那东西跟我记忆中的摄像头外形上不太一样,体积更小,更像是一个灯泡,但我推测那一定就是监控摄像头,有人在监控着房间里的一切。结伴逃离是没有希望了,我不能继续在这里浪费时间,以免被人发现,我必须马上离开。

房门没有门锁,甚至没有门把手,就好像是在光秃秃的墙壁上用细细的笔画了一个长方形,门缝处更是严丝合缝。我没法拉,只能用力推,门纹丝不动。我又上上下下把门摸了个遍,希望能够触发什么开关或者是启动屏幕,至少给我一个蒙开门密码的机会,可到最后还是徒劳。

我无力地靠在门上,身体缓缓滑落,望着面前14个沉睡的同类,望着15颗白色巨蛋,茫然惊恐,无助绝望,咬住嘴唇强忍着不发出大的声响,泪水泛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该死,我似乎又闻到了那熟悉的香甜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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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傻瓜与笨蛋——谁也不后悔

    傻瓜与笨蛋——谁也不后悔

    记得,他那张充满稚气的脸,又帅又拽的样子,在脑海中浮现。桃花林中,漫天纷飞的桃花瓣。“你长得这么笨,长大了没人会要你。算了,我大发慈悲,将来我娶你。免得你没人要。”他信誓旦旦地讲。“少臭美,我才不要你呢。你才没人要。”她不领情。“真是笨蛋一个。”他坏坏地笑着说。“你…傻瓜……”她不甘输地骂回去。“笨蛋。”“傻瓜。”“……”小时候的约定,长大后能否兑现?不得以分开了,会不会再遇到?长大后的相遇,会发生什么呢?
  • 邪魔天蝎

    邪魔天蝎

    死亡沙漠一场恶战展开,正邪两派的顶尖人物为了即将出土的上古遗迹「海市蜃楼」而殊死相斗。邪魔天蝎在争斗之中,被同伴血魔勾起了儿时的回忆,当年纯真而又懵懂的他,为何会走上今天这一步,成为被天下人所惧怕的邪魔?
  • 许你情深,予我意长

    许你情深,予我意长

    那一天,宁城的风很大,吹得两个人的衣服猎猎作响。风乱了她的发,亦乱了她的话,“人都说沈氏嘉年面冷心热最重感情,可是,你的情深意长,为何吝啬分于我半分?这个问题困扰我多时,可是后来,我却不愿再想了。”他惨白了一张脸,沉沉的声音夹杂着风在耳边作响:“顾亦,我后悔了。”
  • 重生之望族毒妃

    重生之望族毒妃

    他是帝国最黑暗的烈王殿下,身后暗藏嗜杀势力,迷一样的传奇身世。她来自另外一个转换灵魂,不甘心成为侯府弱女,步步生莲,步步为营。狠毒继母要害她,一准没有好下场,势必让继母跪着唱征服。靳云轻发下大誓愿,那些害过她的,通通用鲜活的性命来偿还。她要宣告世人,她不是好惹的,可她这辈子就惹上了一个不能惹的烈王。烈王:云轻,快屈服本王吧!本王会好好待你!云轻:屈服?你觉得有可能么?朝堂动荡,外忧内患,四面树敌不止,烈王只愿为守护云轻一人而活。(本文纯属虚构,请勿模仿。)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天地阁杂货铺

    天地阁杂货铺

    这是一部要钱不要命的故事,都说宁舍财,莫舍命。但对于老徐来说,钱才是最重要的,这玩意可比命值钱多了。只要钱到位,命也是可以卖的。
  • 斗尊元神

    斗尊元神

    天为何物,地又为何物?天之大,地之宽,孰为操物之主?为何天神可掌控万物魂灵,万物之命。又为何天神可掌控吾之命运,天可弑吾,可践吾,可蹂吾,可辱吾。为何天可对吾任行而随之。吾不屈,吾不甘,吾不愿。吾唯抗天逆神,弑神又何如?若问君为何物?迎收看玄幻小说《斗尊元神》。看书求收藏给个花定个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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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穿游戏加载中

    于茗进入末世游戏,成为了一个外表柔弱的小白花,都以为她缺少战斗力,没想到她冷静镇定,聪慧机智有毅力,更重要的是她独立,三观正,不圣母。她进入一个个烧脑副本,她遇到一个又一个个守关者:麻雀使者,工具人,红花,大树,阿布,在这些副本里面,她凭借她的实力找到了和她一起历经生死,不离不弃的队友。他们也遇到一个又一个黑暗BOSS:黑暗月季,人皮怪,食梦怪,黑脸魔,血王,于茗表示黑暗BOSS再强大,她和队友也不再话下。当身份变换,新的游戏来临,她还能找到他,他们吗?他究竟是真实的人还是只是一堆数据?一切都是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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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浩伴随系统来到一个陌生的世界,但是他的系统加载了二十多年都加载不成功。就在他打算就此凡人一生的时候,他的系统到货了。顾浩信心满满觉得拥有系统从此逍遥世界的时候,他刚出生不久的系统就被打回娘胎了。享年不到8个小时....我叫顾浩,我系统跑了,我很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