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营长要炊事班埋锅造饭,燃起松树明子。
全营人马都安排在一个小山坳里休息,可以唱歌,可以吸烟,可以大声说话。
洼地扎营,山坳里夜宿,这都是兵家大忌,容易被敌人四面围困,瓮中捉鳖。
姜营长故意这么做,无非是引诱711师先锋营来夜袭。
若在平常,国军是没有这个勇气和胆量夜间偷袭的,因为他们知道八路军擅长夜战和野战。
抗战时期,八路军练就了游击战和运动战的本领。
国军最高参谋部曾印刷小册子,把共军的这种作战习性作为警戒之一,严令各部杜绝与共军发生夜战,总结出类似“严防共军袭扰十九条”之类的战术要求。
但是,自从四平保卫战之后,东北民主联军主力选择战略北撤,国军内部士气高涨,一路尾随追击。
他们一直认为,共军已经溃不成军,被国军打得四散奔逃,要乘胜追击,一举歼灭。
独立旅得知711师先锋营孤军突进,试图楔入东撤主力的背后,造成前后夹击之势,李天挺旅长决定抓住这个机会,打掉这个先锋营,让人们尝尝骄兵必败的滋味。
李天挺向师部和东总汇报了这个打算,受到林总的大力支持。
他说,应该给东北蒋军以迎头痛击,剪断他伸的过长的手臂,打一打他们的嚣张气焰,也鼓舞一下我军的士气。
一师更是支持李天挺的这一想法。
除了调兵切断先锋营和师主力的支援通道,还另派一个营,归独立旅指挥,投入围歼敌先锋营的战斗。
那是为了务必完胜。
这应该是个万无一失的计划,手拿把掐地能将这个营全部消灭。
东北民主联军的一个旅加一个营,打掉国军一个加强营,胜券在握。
李天挺是个战斗经验丰富,而且极富韬略,他觉得几千人围着一个屯子打,尽管能打下来,但是如果这个加强营负隅顽抗,或者以老百姓的院落为堡垒,跟独立团作长时间的消耗,会将战斗时间拉长。
711师主力就在三十里外的拉法乡,全是机械化部队,即便一师安排了打援部队,但是如果时间拖得太长,也不利于速胜。
于是,他根据一团三营距离敌人最近,且人数不多的特点,便想让三营做诱饵,钓出敌先锋营的一部分,把他们引到距离711师更远的长岭地区,在那里将这部分追兵吃掉,同时解决桦树屯的驻军,会打得更快更干净一些。
现在的关键是敌先锋营刚到,会不会来夜袭。
这需要做些功课。
除了埋锅造饭,炊烟升起,饭香四散,燃起松明子,老远就会看到光亮。
姜营长还让大家像平常一样,说话,抽烟和唱歌。
他甚至故意把受伤的伤员摆在野营队伍的最外层,给三十名无伤战士头上缠绷带,造成这是个伤病过半的队伍的假象。
如果敌人还没有动静,姜营长将使用最后一招。
他安排了高丹,让他把敌人从桦树屯引过来。
他们三营的宿营地距离桦树屯有两道山岭和一条季节河,此时,渐渐进入汛期,河水开始变宽。
桦树屯里的驻军即便知道这边有伤病营在这里,他们半夜三更来偷袭,也需要很大的胆量和缜密的安排。
监视桦树屯的侦察员不断回来报告:先锋营那边忙着安营扎寨,布置警戒,似乎没有要偷袭我们的意图。
午夜时分,高丹在前,九连副连长霍德久带着活下来的五人在后,按照姜营长的安排,跨过两道山岭和那条季节河,悄悄摸到了桦树屯北面的一座山梁上。
九连仅剩下七个人,全体出动。
因为他们一直在运动中,失去了解放区的依托,无法招募新兵,补充兵源。
但是九连的番号仍旧保留,待安顿好了,他们一定要重建九连。
赵教导员说:“哪怕只有剩下一个人,九连还是九连,九连依然是一支英雄的连队。”
如今,他们九连全体出动,目的是吸引桦树屯的敌人,先打他们一下,打完就跑,让他们追,直至追到三营驻地附近,让他们“自觉”地发现这里有一支伤兵居多的队伍。
在山梁上,远远看到桦树屯里灯火通明。
屯子的东西两边,靠近交通要冲,搭建起了两个帐篷区,每个区域有三十多顶帐篷,这大概就是他们的兵营。
帐篷区外面,用鹿寨、土石和铁丝网构筑了简单的工事。
而屯子中间区域也有灯光闪烁,那里应该是这个先锋营的营部或指挥部。
既然是引诱他们来追,而不是就地消灭,最好是袭扰其中的一个帐篷区即可,但是又不能打几枪就跑,那样的话他们可能不追击。
所以,霍德久说,还是要真打一家伙,把他们打疼,让他们觉得必须消灭这群人才能安静地睡觉。
姜营长在临行前告诉霍德久:“这次行动中,你们要带足弹药,要尽量打得像真的,不能打几枪就跑,你跑远了,黑灯瞎火的,他们肯定不会追你们,要保证让他们追你们。”
“要保护好高丹。他是我们全营的宝贝,他的安全至关重要。”
霍德久当然知道高丹的重要性。他心里说,我死了都没事,千万不能让高丹出事。
此刻,他们在山梁上向桦树屯里面观察了一会儿,霍德久说:“我们打东边的帐篷区。”
他们很快跃下山梁,逼近村子。
此时田野里庄稼长势正旺,玉米和高粱都已经漫过了人头,他们沿着青纱帐,迅速找到东部帐篷区域。
在距离二百米的一个高坡,他们停下脚步。
高丹趴在地上,扒开地皮,通过地下传来的微弱震动,判断内部情况。这是他的特技,他的“顺风耳”让这次行动更加重要。
“电台。火炮。汽车。挖土。”高丹说出这简单的几个词。
霍德久明白高丹的意思。
这个帐篷区是一个作战单位,因为有电台和汽车大炮,至少有一个连的兵力。
国军的连级单位配置是一百八十人左右,因为他们有火力排的编制,比一般的连队多一个排。
他下了决心,决定立刻实施攻击。
他们把靠近青纱帐的鹿寨拆掉,把铁丝网剪开,越过刚挖好的交通沟,七个人悄悄摸进了帐篷区。
帐篷区中间是空地。
三辆汽车的马达轰鸣,显然在装卸物资。
炮兵们推着三门火炮进入刚刚搭好的帐篷里。
更多的人在挖土,修筑工事。
“什么人,口令!”
哨兵发现了他们,给他们要口令。
霍德久等七人穿的是联军的军装,其实仍然是山东八路军的灰色粗布军衣,与国军的黄绿军装截然不同,只是天黑看不清楚。
霍德久喊了一声“打”,七人端着各自的自动火器,向着正在忙碌的敌军猛烈扫射。
猝不及防的袭击,把干活的士兵打懵了。有的被打中,当场毙命,而那些机灵的,则立刻趴在地上装死,因为他们手里没有武器,无法还击。
霍德久和另外两位战士来到三门大炮面前,各自掏出手雷,拉开保险栓,扔进了火炮的炮筒子里。轰隆隆三声响,三门大炮的内膛报废了。
他们又逼近了汽车跟前,各自将一个冒烟的手雷仍在汽车的驾驶楼里。
轰轰轰。
三声巨响,汽车上天。
半夜里的枪声格外响亮,而大炮和汽车的爆炸声惊动了帐篷里所有沉睡的士兵,他们未及穿戴整齐便抓起枪支冲出了帐篷。
此时,霍德久等七人边打边撤,向刚刚扒开的豁口退去。
但是,当他们退到豁口的时候,却意外地发现,刚才被剪开的铁丝网和扒开的鹿寨,又被恢复了。
霍德久战斗经验丰富,见自己的后路被堵死,立刻意识到对面一定有伏兵。便大声喊:“不好,中埋伏了,跟我来。”
说完,纵身一跃,便跳进刚刚挖好的交通沟。
他反应快,其他人也都是机警无比的老兵。
在残酷战场的无情淘汰中存活下来的人,都不是一般的身手矫健。
一百五十人的建制连,最后只活下七人,二十分之一的成活率,何等宝贵的生命机缘,又是何等强大的生命力!
说时迟,那时快,他们刚跳下,对面的枪声和火焰喷射器便打了过来。
只差几秒钟,只需稍稍迟疑,他们七人将被对面的伏兵打成筛子或被烧成火人。
霍德久二话没说,冲锋枪一举,准确地打掉了头顶上悬着的几盏汽灯。
这一带立刻暗下来。
七人顺着刚挖好的交通沟向前猛跑。
只不过几秒钟,他们便听到背后响起哒哒哒的机枪和冲锋枪的吼叫声。
他们立刻俯身趴在沟底的黑暗中,子弹噗噗噗地打入身边的泥土里。
高丹趴在坑道里,他在倾听后面枪声的规律。
等对方的第一轮弹雨倾泻结束,立刻站起身,回身就是一阵扫射。
跑在最前面的七八个士兵纷纷倒在坑道里。
这是高丹最神奇的地方。他只需凭借耳力,便知道对方的具体方位。
打倒七八个敌人之后,高丹翻身跃出只有一米多深的交通沟,趴下身子,将机枪的两个支架架在一个稍高的土坡上。
哒哒哒。
又是七八个人栽倒在坑道里。
因为被打掉了高处的汽灯,高丹完全隐没在黑暗中,而对方也是在黑暗中。
不同的是,高丹有及灵敏的耳力,对方只凭借人多势众。
哒哒哒。
又是一阵火苗突出,第三波七八个人也被打倒了。
高丹翻身,就地一滚,对方的子弹在他刚才的位置噗噗作响。
他窜入一座空帐篷里,迅速填满六个弹夹。
帐篷空荡荡的,他看到床上没有来得及穿的国军军服,立刻套上一件绿色上衣,在自己头上扣了一顶钢盔。
当他大摇大摆地冲出帐篷的时候,院子里一片打乱。
几乎所有的士兵都持枪向东面涌来。
高丹来到一辆满载麻袋的马车前,将机枪架在麻袋上,对准院子里奔跑的士兵扫射。
随着火舌的喷吐,奔跑的士兵向树叶一样纷纷坠地。
因为距离近,歪把子机枪的威力更加显得巨大,6.5毫米口径的子弹细长,穿透力强,凡是被击中的士兵,几乎无一例外的被击穿,而穿过身体的子弹又打在第二个人身上。
一弹穿两个的现象,高丹还是第一次看到。
他不知道这是这种子弹的威力,只知道一阵扫射过后,地上便是一大片死伤的士兵。
打完机枪里的子弹,他便滚地而卧,在黑暗中再次压满弹斗。
如果没有凭借支撑,他就拖住机枪的枪身,以站立的姿势扫射院子中他能看到的目标。如此反复三四次,院子里就几乎看不到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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