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马涧。聚义大厅内灯火通明。
二十几张大桌摆满了酒肉。
两三百匪徒正在快活地吃喝，猜拳行令，大呼小叫，好不热闹。
他们正在庆贺高丹猎熊，也为小姐压惊。
主桌上坐着李玉堂一家三口。李玉堂，夫人王氏和女儿李慧儿。
高丹和杨月星自然必不可少。
还有李玉堂的四个把兄弟，即所谓的二当家、三当家、四当家和五当家。
因为护送特使有功，地位偏低的荣福堂和潘国栋也被李玉堂破例叫上了主桌，陪酒布菜，伺候局面。
高丹不喝酒。
李慧儿陪着他喝果露。
经过生死相交，李慧儿已经爱上了这位少年，她被身材高大，体格健硕，勇猛无敌的少年所倾倒，并不在乎他会不会说话，能不能表达。
李玉堂的夫人王氏陪在杨月星左右，一边频频向杨月星劝酒，一边打听高丹的家庭情况和出身背景。
杨月星临时编了一套高丹的履历。
他说，高丹出身高门巨族，刚生下来彩霞满天，有祥瑞问世，卦师说，此人一定大富大贵。高丹读书天赋异禀，耳聪目明，过目不忘，无奈家道中落，一把火烧光了全家，烧死了父母，他便当兵吃粮……
王氏听了这一套说辞，也不细究，频频点头，满心欢喜。
她当即便向杨月星提及，她和李玉堂有意收高丹为女婿。
“我和当家的商量过了，要是小高成了白马涧的姑爷，他将来可以继承这偌大家业啊。”王氏诚心诚意地说。
杨月星一挺这话，鼻子差点气歪了。
您可真自信！
偌大家业！
几个破山洞，几条破枪，也叫偌大家业？
占山为王，落草为寇，也叫家业？
即便是偌大家业，过几天剿匪支队上山，您的偌大家业，还存在吗？
嘻嘻……
见杨月星有些犹豫，王氏当即抛出诱饵说：“这事要是被你从中撮合成了，我当家的可是已经说了，要你当上校参谋长，成为白马涧的六当家的。”
杨月星表现出高兴得合不拢嘴的样子，当即说：“我一定当好这个月老。”
但是王氏是个急性子，对杨月星说：“霍团长，事不宜迟，我看你现在就问问这个小高，看看他是什么意思。”
“这么急？”杨月星吃惊地问。
有这样办事的吗？
杨月星在心里骂道，不要脸的玩意儿，屁股还没坐定，就谈婚论嫁。
“好事从快嘛，你看他俩多合适，多般配啊。”王氏怂恿道。
特么的，怎么看着也不般配啊。
杨月星怀疑李玉堂这个闺女是不是怀了别人的孩子。
这么急着找下家，也是见了鬼了。
但是，他表面上却显得欢天喜地的样子。
“我马上同他商量，回头您听我消息。”
这样说着，他把高丹拉出了聚义厅，出了那个特别大的山洞。
坐在外面寒冷的风中，杨月星给高丹解释了半个多小时。
高丹面无表情地听他瞎白活。
杨月星最后问：“你究竟愿意不愿意娶这位李慧儿小姐啊？”
高丹呲牙一笑：“愿意。”
吓得杨月星张大了嘴巴，大眼珠子一直眨巴。
“不是让你真娶她，”
杨月星再三再四地给高丹解释，最后他说：“我知道你很为难，但是为了完成任务，你只好先答应下来。这是组织上的命令，你执行也得执行，不执行也得执行。”
“我。真想。娶她。”高丹以他特有的语调和速度说。
“那就好。这样我就可以向李玉堂和他的夫人交代了。”
嗯？
什么？
你真想娶她？
当真？
杨月星有点糊涂了。
他不知道高丹这样说是为了安慰他，还是真心话。
半小时后，他们再次回到了聚义厅。
杨月星把高丹同意娶李慧儿的事告诉了李玉堂和王氏。
李玉堂端起酒杯，高兴地站起来。
旁边的喽啰敲了敲桌子，示意大家安静。
大家正喝得尽兴，不知发生什么事情了，好不容易安静下来。
“诸位兄弟，今天我宣布个事！”
听头领说话，大家都看着自己的大当家的李玉堂。
“今天我很高兴，今天我们白马涧好事连连，有三件喜事。”
他指着身边的高丹，哈哈一笑，继续说：“这位小英雄救了小姐慧儿的命，值得祝贺，这是第一喜。”
说完，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噢，祝贺——”喽啰们在台下起哄，干杯庆贺。。
“这第二喜，收获了一只黑瞎子。”
李玉堂端着酒杯，走下台子，抚摸着中间台子上摆放着的死熊，继续说：“黑瞎子是吉祥之物，每次我们打着这野物，都会给我带来好运气。古人讲，得熊者吉祥，梦熊之喜。所以这是第二喜。”
说完他带头干了第二杯。
“有熊掌吃……”下面又是一阵喧闹。
“第三喜，是真正值得祝贺的。”
李玉堂不紧不慢，又走上高台，来到他的座椅前，举起酒杯，大声说：“那就是由我们的贵人霍团长做媒，这位小高和小女要结为夫妻，今天借这个场合，算是订婚之喜了。大家干了这一杯，为女儿小慧儿找到如意郎君，也为我白马涧招到一位乘龙快婿，干杯吧。”
大家听头领这么说，更是欢呼跳跃，纷纷跑过来，向李玉堂敬酒道贺。
大家又冲着李慧儿和高丹起哄。
李慧儿有些害羞，拉着高丹出了山洞，不知钻到哪里去了。
杨月星看着这个场面，感到有些荒唐。
他有种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感觉。
原本是打倒敌人心脏，获取情报，里应外合，剿灭匪巢的。
如今可好，被困在这里，出不去，自己带来的英雄少年却成了人家女婿。
看着匪徒们满脸高兴，被酒精烧得情绪高涨的情景，杨月星有种被骗受辱的挫败感。
刚才，他眼睁睁看着高丹被丑女李慧儿拉走了。
不会现在就去拜堂成亲了吧？
不会现在就去入洞房了吧？
不会现在就要生米煮熟饭了吧？！
天啊……
高丹啊，杨月星在心中呐喊，千万不要弄假成真啊……
杨月星想到此，就感到烦恼，就迷迷糊糊地灌酒。
……
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是下半夜了吧，杨月星被匪徒搀扶着，回到了那个叫做雪苑的山洞。
到了自己的房间，看门的匪徒给他开了铁门。
他没有点蜡烛，便颓然地坐在了自己的床上。
他坐在床边醒酒。
头晕沉沉的。
这时候，他听到匀称的轻微的鼾声，来自高丹的床上。
他找出取灯，点上蜡烛，望向对面的床。
高丹正在酣睡。
而且是高枕，高卧，酣声匀称。
口水流出了嘴角，嘴角上残留着微笑，微笑里饱含着甜蜜，甜蜜中有一丝诡异。
我卡！
这小子不会真的恋爱了吧？
高丹不会假戏真做了吧？
不会趁着前面山洞里闹酒的节骨眼上，他和丑女那个啥了吧？
真要这样，岂不赔大发了吗？
他回去怎么向总指挥邵坡交待呢？
坏了咧，嘿！
进来的是战士高丹，出去的是匪帮女婿。
他仿佛看到邵坡指着自己的鼻子大骂：“老杨头，还我高丹！”
他仿佛看到总指挥骂自己，你特么怎么搞的，临走说好的注意安全，注意安全，没想到，回来后却给我破了身子！
破了身子的高丹，还是高丹吗，咹！
杨月星举着蜡烛，盯着酣睡的高丹，正在脑补将来的某些不堪画面的时候，高丹忽然睁开了眼睛。
杨月星吓了一跳。
“高丹，你可要想清楚，不能真的做了匪首的女婿。这是演戏，不能真……”
高丹伸出手，捂住了他的嘴。
他从高丹的手心里闻到了玫瑰花的香味。
这是高丹和李慧儿交往的真凭实据。
他俩到底发生什么了？
可爱的杨排长一晚上被这个问题折磨，他快被折磨疯了。
“声音。”高丹继续用手捂着杨月星的嘴巴。
“听。”高丹凝神静气地听。
杨月星这才明白高丹的意思——他听到了一种特殊的声音。
高丹悄悄地下床，把耳朵贴在山洞的石壁上，安静地等待着。
十分钟左右，高丹高兴地向杨月星点点头。指了指墙壁，做了个洗耳恭听的动作。
杨月星也把耳朵贴在石壁上，他什么也没有听到。
过了一会儿，高丹站了起来。
“首长。下面。很近。”
高丹说的这三个词，杨月星彻底明白了。
刚才他听到了剿匪支队的声音。
剿匪支队的总指挥邵坡就在下面，离得很近。
换句话说，刚才的声音，就是邵坡弄出来的声音，以便联系他的。
“首长怎么说？首长说什么？”杨月星迫不及待地问。
高丹摇摇头。
他安静地坐在床沿上。
看着急躁不安而又无所适从的杨月星。
高丹嘴角微微笑着。
以前从来没有过高丹有这样的笑容。
前所未有的表情。
甜蜜而诡异。
完了。
杨月星从高丹的表现中，看出这个少年身上写着两个字——
沦陷。
高丹沦陷了。
他一定经历了什么，八成是……
杨月星不敢想下去。
此时，高丹又站起来，冲杨月星竖起食指，放在嘴上。
那意思是——
闭嘴。
别歪歪了。
高丹再次走到山洞的石壁前，将耳朵贴在石头上，认真地听着。
听了一会儿，高丹再次回到床沿上，坐下，微笑。
杨月星真的快疯了。
他不知道高丹为什么微笑，但是他知道高丹一定是遇到了什么喜事。
高丹走到杨月星面前，并肩坐在他的床边，拿起他的左手，抓在手中。
杨月星浑身一抖。
将自己粗糙的大手，抽出高丹那放羊娃的同样粗糙的大手。
什么意思，小崽子？
你要干啥，小混蛋？
一夜之间，你就学坏了？
侦察英雄满腹狐疑地看着战斗英雄。
中年大叔奇怪地看着青年小伙。
“别动。”
高丹目光坚定。
“拿来。”
高丹不容置疑。
左手还是被高丹抓在左手里。
高丹强迫杨月星伸开手掌。他用右手轻轻地敲击出一连串的长短符号。
长长短短，滴滴答答。
杨月星大吃一惊。
那是一串莫尔斯密码。
他迅速解码——
杨月星，我是邵坡，我在山下江面。
天啊……
你们可来了。
杨月星很久没有动静，他喜极而泣。
高丹不知何故，拿着蜡烛，去看杨月星。
借着跳跃的微光，他看见英雄排长的脸上泪光闪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