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源村位于赵国都城以南三千里,三面环山,唯一通往外界的道路两旁遍布桃树,桃花终年不败,美则美矣,却因雨多潮湿,落花片片蒸腾出大片瘴气将道路阻隔。凡人吸了瘴气,侥幸不死也得大病一场。
好在这里四季如春,雨润土肥,山间多有走兽,无论耕作或是打猎,活命度日大抵是无需发愁的,加上村民脾性疏懒,更不愿涉险,时日久了,便绝了出村的心思。
民风也渐渐变得闭塞愚钝,不纳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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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巨蟒极是危险,你是村里最有经验的猎户,也只有你出面才有希望捕杀,这事可万万不能推脱。”
“是啊,林猎户我们都指望你了,已经有好几个人被伤了,你一定要救救我们!”
一众村民围着个彪形大汉苦苦哀求。
那大汉肌肉虬结,腰间围着块虎皮,裸露在外的肌肤遍布伤疤,脸上更有十数条被野兽利爪抓出的疤痕纵横交错,红肉外翻,可怖至极。其中最深的一条从前额穿过鼻梁,抵达下颚,观之触目惊心,令人不敢直视。
这番相貌哪怕是相熟的人猛然见了,心里也会突的一下,小孩子们更是避之唯恐不及,不知有多少句“恶鬼”就要冲口而出。
可奇的是他身边一男一女两个孩童举止却与其极为亲昵,男孩看上去七八岁,眼神满是倔强。女孩只有三岁,小脸粉雕玉琢,白里透红,宛若画中仙童,一丁点也没有山间孩子粗陋模样,显然被照顾的极好。此时看向众人,两只大眼现出惧怕神色,小手紧紧抱着大汉大腿不肯松手。
丑陋大汉护着左右孩子,脸现踌躇,道,“巨蟒只在夜间才出来活动,只要家家锁好门窗,并不会有伤人的事情......”
“你是没看见,前几天黄昏也有人在山脚见到它了。”
“是啊,谁能保证它饿极了不会白天出来,杀之要趁早。”
“大家伙都是靠山吃饭,现在我家那口子连山都不敢进,这不是要活活饿死吗!”
见大汉仍在犹豫,为首白须老者话锋一转,道,“桃源村的情况你不是不知道,外人进不来,自己人出不去,全靠几亩薄田,山上偶尔猎到的几头小兽为生。林侄你本事大,活命不需发愁,可也得为大家伙想想。再者说咱村自古不纳外人,当初你把长生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孩子捡回来时候大家都不同意,是老夫力排众议同意他留在村里,谁成想四年后你又捡回清溪那丫头。
多个人就多张吃饭的嘴,为了这俩孩子老夫不知顶着多少压力,村里可没亏待你,现在轮到你为咱村效力了。”
大汉不忿道,“村长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是捡了俩孩子不假,他们却是我独自拉扯大的,白吃了你们哪家饭了?再说这些年为了不被人非议,一多半猎物都分给乡邻,哪家哪户哪个月没有受了我的好处。你们家顿顿有肉还不是因为我隔三差五就送过去一头小兽!”
“山上的猎物都是有数的,你多打了头别人可就少打了。”
“林猎户你幼年被野兽所伤,这长相根本不会有姑娘愿意嫁你,现在凭白多了俩孩子养老,代价不过是分出几头猎物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长生还吃过我家的鸡蛋你怎么不说,现如今我家十几只鸡都被巨蟒吃了,那可是下蛋的老母鸡,做人要有良心!”
眼看众人就要吵的不可开交,村长大吼一声,“都住口。”
接着转向大汉苦苦恳求,“林侄儿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最是心软,肯定不会眼瞅着咱们村里人被那怪物威胁。巨蟒刚出来时才小臂粗细,现在比大腿还粗,再拖上几天想杀都杀不了。
这事绝不能再拖了,算是我求你了,你救救我们。”
说着噗通跪在地上,老泪纵横,不住哀求,“老夫跪天跪地跪父母,从未跪过别人,我今年七十有三,我给你跪下了,求求你,我跪下求你!”
老者满是皱纹的面皮上遍布行将就木的死气,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怜。
见村长带头,四周村民一下子跪倒一大片,“咱村要说打猎最有经验的就属林猎户了,你可是连老虎都能杀的死的,你要是不出面解决巨蟒,大家只有等死的份,求你救救我们!”
大汉满脸涨的通红,拼命摆手让众人起身,本就极为丑陋的脸庞更增可怖,他踌躇片刻,终于长叹一声道,“罢了,我就豁出这条命去试上一试,但有两个条件,你们必须应允。”
“好好,你说。”
“第一,村长要把养气诀交与我养子林长生......”
当下就有人反对,“那是桃源村最禁密的修仙功法,只传给本村人,你养子可是外人!”
“就是给了长生他也修炼不了,养气诀十岁之后才能修炼,还必须通过灵根测试,你儿子才八岁!并且桃源村数百年无一人出现过灵根,若非如此我们也不至会受制于人,每年献祭童男童女......”
大汉斩钉截铁道,“能不能修炼是长生的事,要是不同意第二条不说也罢。”
村长犹豫片刻,咬牙道,“好,我回头就去抄录一份。”
“现在拿来,由我亲自抄录!”
养气诀只有薄薄三页,没一会大汉抄录完毕,仔细检查无误后收入怀中,提出第二个要求,“有我一人给你们卖命也就算了,我儿林长生,女儿林清溪必须免去每年童男童女抽签献祭!”
这一要求可谓水入油锅,众村民一下子全炸开了,脸红脖子粗的高喊着决不能同意,抽签必须公平,务必针对所有三至十二岁孩童,你孩子的命金贵,我们孩子就活该献祭吗。
“对方要的是桃源村民献祭,这么多年你们口口声声说我儿女是外人,从未承认过是本村人,好事没有,凭什么送命的事找上他们!”
最后争论结果,若是林猎户真能把巨蟒斩杀,可保一人性命,另一人免去三年抽签,三年后则要一视同仁,依然要参与抽签,是福是祸自有天定。
......
......
黄昏时分,桃源村村口。
大汉身背弓箭,手握长刀,一双儿女站在身侧,夕阳把一大二小三个身影拉的老长。
“爸爸,你不要去,清溪害怕。他们都说你回不来了。”林清溪小脸满是泪水,死死抓着林猎户大手死活不松开。林长生则在旁边,一句话也不说,紧抿双唇,表情严肃至极,显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仿佛是个小大人。
“清溪不怕,有哥哥陪你呢,爸爸可连大老虎都打的死,回头看见大蛇爸爸先吓它一吓。把它吓个半死一刀就给它开膛破肚。”
大汉说着咧开大嘴,“嗷呜”一声做出恶虎扑食的动作。
本就丑陋异常的脸庞配合这个表情活脱脱就是个厉鬼,可女孩却一下子被逗乐了,“咯咯”笑着一蹦一跳躲在哥哥身后,动作熟练至极,如同平时与父兄玩惯了的捉迷藏一般。
大汉满脸宠溺,眼中溢满浓浓不舍,清清嗓子对养子道,“长生,以后你就是一家之长......”
“爸爸你一定会回来的!”
“听我说完!”
林长生乖乖闭上嘴,不再言语。
“若是,若是......有几件事爸爸希望你能记住......”
残阳之中,大汉不停诉说着,想要把一生积累下的经验一股脑灌输给养子。
怎奈村民连最后相处时光都不愿给他们多留,没一会就催促赶紧进山。
“若是我回不来了,往后世上你们兄妹是彼此最亲的人,要和妹妹相依为命,互相照拂。”
林清溪小手被放在男孩手中,大手附在上面,三只手紧紧握在一起。
丑陋大汉走入深山,再没回头,他不敢回头,怕看到儿女后便再也不舍离去。
——不要轻易欠别人的人情,一点恩惠可能就要拿命去还。有恩有怨当场就报。
——不要试图和不讲理的人讲道理,你要变强,强者才有话语权,才可从心所欲。
——人心险恶,不可轻信他人,但也不要无故负人。
——你性子倔强,不善言辞,人生却是漫长的,希望未来能有红颜相伴,有三五知交好友,大道不该独行......
相依为命......
长兄如父......
要互相照拂......
那个地方永远不要再去!
往后漫长岁月中,一句句叮嘱无数次在男孩耳边回响,影响着他的言行,无论过去多久,他都忘不了那被斜阳拖的老长的身影,忘不了想要追上去,站在父亲背影下的冲动。
听人说林长生是一岁那年被男人从山里捡回来,刚带回时候饿的连哭的力气都没有,村人极度排外,又胆小懦弱,都说莫名出现的孩子太过诡异,没有妇人愿意帮忙哺乳,于是男人冒着奇险猎回一头还未断奶的母豹,纵穿整个脸颊的疤痕就是在那时留下,他是喝着豹奶长大。
男人希望他长命百岁,取名林长生。
四年后在清溪边捡回一岁妹妹,取名林清溪。
自此他和妹妹亦步亦趋跟在男人如山一样的背影之中,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分离。
林长生同样没想到,没过多长时间,他答应父亲最重要的一条誓言就被打破。
——那个地方永远不要再去!
——你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