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程光相比,岳阳要好相处许多。岳阳并不太在意规矩,说话行事也是直来直往,非常的豪爽痛快。同时,因为年龄相近,岳阳与叶洛相处时更多的像朋友,并不像程光那般上下分明,让人觉得拘束压抑。
不过,岳阳也有他不好的一面。作为范阳侯次子,岳阳乃是标准的纨绔。每日里不务正业,和一帮狐朋狗友寻欢作乐、恣意妄为。一次,他与另几个正式弟子比试射艺,因为以前他们经常如此,按常规的方法早已没了意思,所以想玩点更刺激的比法,有人提议道:“不如改成活靶,这样才能比试出一个人真正的箭术。”
话说怎么改成活靶?方法也很简单:射箭时让一名杂役弟子手持箭靶来回移动,为避免被箭射中杂役弟子必然拼尽全力躲闪,这样一来,射箭之人中靶的难度自然大大提高。岳阳等人一听不由轰然叫好。
几人纷纷点头,皆呼大妙。于是事情便这样定了下来,却没有一个人问问手下杂役弟子是否同意?也无人考虑,正因为杂役弟子会躲闪,他们射出的箭反而充满了不可确定性,中靶的难度固然增加,但误中杂役弟子的概率不也同样倍增么?
跟随几人来的杂役弟子自然不同意。他们不是傻瓜,岳阳等人的射技虽然不错,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要是被误伤了他们找谁说理去?所以一听立刻跪在地上连连摇头,任正式弟子打死也不答应。叶洛也不愿意,岳阳先还宽慰他道:“放心,我们都有分寸的,要么射中箭靶,要么射空,你只要将身子藏在箭靶后面,绝不会有危险的。”
叶洛早已不是以前的愣头青,怎么可能信他的鬼话?
岳阳见他不作声,脸色微微有些不好看:“我都答应了,你难道要让我在他们面前丢脸吗?”
叶洛脸色阴晴不定,心中暗骂,为了你的面子,就让老子冒着生命危险去做活靶子?亏你说的出口!更让人无法接受的是,明明是很过分的要求,到岳阳嘴里,却仿佛理所当然一般。似乎叶洛不听命便是亏心负义、罪大恶极,这是什么狗屁逻辑!简直岂有此理?原本他觉得岳阳这人还不错,现在看来,此人比那程光更可恶。
岳阳见他还是不吭声,心中更加不悦,强忍着脾气道:“你不是一直想学道法吗?此次你若答应我可以偷偷找一篇有关道法的文章来给你。若不答应,我也不强求,你从此便离了我这里吧,就当我不认识你这个人。”
话说到这份上,叶洛纵然再不情愿,也只能答应了。
于是,叶洛走过去,双手托住箭靶站在场中央。那箭靶是木制的,只能遮挡住胸口和腹部。叶洛将之挡在身前,可怜头颅和整个下身都暴露在外面,无奈之下,只好躬着身子,尽量将自己保护周全。
包括岳阳在内,一共有5个正式弟子。5人轮流射箭,每人限射5箭,射中移动箭靶者胜,脱靶者负;若多人射中,则中靶芯者胜。射箭的位置固定在离叶洛一百步的地方,叶洛作为移动箭靶可以左右移动。
片刻后,比试开始。首先是一个姓杨的正式弟子射箭,此人箭术颇佳,弓弦拉满后并不急着射出,而是紧紧地盯着叶洛,意图将他锁定。
叶洛站在原地,弓着身子,却是一动不动。
其他正式弟子顿时鼓噪起来:“你这厮怎么站着不动?竟然敢藐视我等。”
“杨师弟,快给他点颜色看看,射他的腿。”
“射他的道髻。”
“嗖!”杨姓弟子猛地一箭射出,叶洛早有准备,忙一侧身便躲了开去。
“靠!”众正式弟子顿时张大了嘴巴,眼珠子差点掉碎了一地。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难怪人家刚才不动,原来是有恃无恐。
“这厮扮猪吃虎,藏得够深的啊!”
“岳阳,你不厚道,从哪找来的杂役弟子,竟有这般身手?”
岳阳也吃了一惊,但不能在众人面前露怯,便按下心中的惊讶,得意洋洋地道:“哼,想不到吧,不是我吹,你们的人可没一个比得上他,嘿嘿。”
“瞧把你得意的,等会儿看我怎么射他,哼。”众人见岳阳这般得意,纷纷不忿起来,誓要射中叶洛,好压下岳阳的气焰来。结果可苦了叶洛。
他虽然身手敏捷,反应迅速,但人家4个都是正式弟子,再不务正业本事也不是他一个杂役可比的。刚开始还好,人家只是觉得好玩,并没有动真格的。叶洛靠着一贯的灵敏险之又险的躲闪了开。但随着他一次次成功逃脱,正式弟子射出的箭纷纷落靶,后者脸面上哪还挂得住?这下可真是捅了马蜂窝了。待第三个人上场时,叶洛再撑不住了。因为此人射出了连珠箭,叶洛刚躲开第一箭,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人家第二箭又已迎面而来。
叶洛吓得魂飞天外,此时再闪躲已来不急了,只得将箭靶挡在身前,只听见“噗”的一声,锋利的箭矢将箭靶射穿,又透体而出,在离叶洛身前一公分的地方停住。叶洛瞳孔猛地放大,背上早已吓出一身冷汗。
“还来!”好不容易挡住对方的连珠二箭,那人立刻又弓弦拉满,第三箭、第四箭又射了过来。叶洛再不敢大意,凝聚全部心神,拼命闪躲。等第五箭射完,叶洛直接坐倒在地,几乎全身虚脱。
然而,未等他喘口气,第四个人又上场了。叶洛真的有些后悔了,之前不该答应岳阳这个荒唐的要求。同时,他心底感到一种彻底的心寒和愤怒:他们这是真要他的命啊!更确切地说,他们是根本没把他这条人命当回事。或许,在他们眼中,这只是一个有趣的游戏而已。至于他的死活,他们根本不放在心上。
凭什么!杂役弟子难道就不是人了吗?他们凭什么把别人的生命当儿戏。
杂役弟子也有他的尊严!他不是宠物,可以任他们肆意玩耍逗弄。他一样有挺直腰杆活着的权利。
然而,没有人会理会他的愤怒。第四个人拉弓满月,满是戏谑地看着叶洛道:“赶快起来,不然我就要射箭了。”
叶洛冷冷地看着对方,双拳紧握,心底暗暗发誓,将来总有一天,要让这些视他人如草芥的正式弟子付出代价。他从地上缓缓站起,本已力竭的身体竟奇迹般地再次充满了力量,心底暗暗吼道:“来吧,你们这些狗娘养的,我有何惧?”
第一箭极速射来,叶洛急忙躲过,然而第二箭立刻又至,然后第三箭,对方竟然射出了连珠三箭,迅速封锁住了他往左、往右、往上的道路。叶洛虽然拼尽了全力,但毕竟实力摆在那,只能站在原地,将箭靶挡在前面。“噗噗噗”只听见连续三下声响,叶洛只觉一股巨大的冲击之力袭来,双臂顿时失去知觉,箭靶也立时脱手。眼见对方第四箭又已躲来,叶洛急忙往地上一滚,险之又险地躲了开去。
叶洛惊出一身冷汗,心底已是出离的愤怒。刚刚他箭靶已经脱手,对手竟仍不管不顾地射了过来。他要不是反应快,此刻已成了箭下亡魂了。“我草你的大爷的!”叶洛大骂一声,正准备撂手不干,就在这时,却被一声娇斥打断:“住手!”
叶洛顺着声音看去,只见远处一个漂亮之极的妙龄女冠正缓缓走来。那是一个十分漂亮秀丽的女道士。长这么大,叶洛还从未见过长得这般美丽的女子,后者虽然是女冠打扮,但身如绰约仙子,面若晓放之花,冰肌玉骨、螓首蛾眉、明眸善睐、清丽无双。一时间,叶洛竟愣住了,整个眼中便只剩下这女冠一人。
岳阳等人一见此女,顿时纷纷行礼道:“白师妹。”
那被称为“白师妹”的女冠怒犹未息,冷冷道:“你们越来越过分了,以前随意欺负杂役弟子也就罢了,现在竟然拿箭来射别人,我待会儿就去告诉巡寮大人。”
“别别别。”岳阳等人连连作揖,嬉皮笑脸地哀求道:“白师妹,我们知错了,刚刚只是和他在玩呢,你可千万别去和巡寮大人说。”
“是啊是啊!白师妹。”另一人连忙附和道:“我们刚才是在练习箭术,那个是岳阳师弟的人,是自愿帮我们拿箭靶的。我们可没有伤害他。”
“对对对。”岳阳也道:“他人挺不错的,在帮我们练习箭术呢。”
白师妹将信将疑地看着五人,道:“哪有像你们这样练习箭术的?就算他是自愿的,你们也不能拿别人的性命开玩笑。以后不许欺负杂役弟子,听到了吗?”
“知道,知道。”
“明白,明白。”
几人连忙打躬作揖,见白师妹要走,立刻又追上道:“白师妹,你要去哪?我们晚点准备去天台峰练剑,一起去么?”
“才不和你们一起呢?”白师妹毫不犹豫地拒绝道:“别跟着我,我还有事呢。”
几人却不依不饶,继续跟在旁边道:“白师妹有什么事,我们可以效劳啊!”
“滚!”白师妹却一点情面也不讲,显然对几人印象十分不好:“再跟着我,我可不客气了。”
几人只好怏怏停下,眼见着白师妹风姿绰约的离去,留下一个无限美好的背影。
回来时,岳阳还在唏嘘感叹,叶洛趁机问道:“前面那位师叔是……”
岳阳道:“你说白师妹啊,她叫白若兮,是巡寮大人的弟子。”
“哦。”叶洛点点头,心中暗自失落,免不了有些自卑。白若兮宛若仙子,又身份高贵。她是那样的美好,以至于让他这个渐大的少年忍不住生出亲近爱慕之意,然而,白若兮就像那天上的太阳,站在人群中是那样的光彩夺目;而他,却只是一个卑微的杂役,只能畏缩地站在不起眼的角落,偷偷地地仰视她。
他与她之间,隔着天与海的距离。
叶洛知道,自己与对方是不可能的。但感情却偏偏不受理智的支配。更可恶的是,叶洛来天一观数年,之前从未见过白若兮,但自那天岳阳等人射箭见过后,才过去两天,叶洛便又意外地遇到了她。
当时,叶洛从岳阳处出来,正准备回自己的住处去。刚绕过玉皇殿,便见白若兮迎面走来。叶洛顿时心跳都漏了半拍。他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睁大眼睛望着对方,随着白若兮走近,他的心跳也越来越快。他很想向她打声招呼,然而,看着对方清丽秀气的容颜,光彩照人的面孔,一种自卑怯弱的情绪突然从心底涌起,嘴张了张,最终却没有发出声音来。
二人很快碰上,白若兮自然也看到了他,然而,她并没有认出叶洛。只是淡淡地扫了他一眼,然后便迅速地从他身旁掠过,带起一阵轻风,一下走远。
叶洛无比失落地看着对方离去,原来,她早已忘了他。或许,两天前她根本就没正眼看过他吧。在她眼中,他只是一个杂役弟子而已;之所以叫住岳阳等人,只是看不惯他们欺负杂役弟子的这种行为,而并非因为他这个人。换句话说,那天就算是另外一个人,她也会这样做的。在她心中,他根本就是一个过客,是一个陌生人。
明明只看了一眼,叶洛便把她烙印在了心中;而她对他,却一点印象也没有。
之后,因为岳阳的关系,叶洛又多次见到白若兮。然而自始至终,他没有和她说过一句话。每次,他都只能站在远处默默地看着她,把自己的爱慕之意深深地埋在心底。而白若兮,从未正眼瞧过他。直到现在,她似乎仍不知道他的名字,只知道他是岳阳的手下。
这让叶洛十分的失望,心中充满的沮丧。然而,他没有勇气去改变,只能暗暗喜欢着她,将一切都藏在心里。
长这么大,叶洛第一次品尝到喜欢一个人的滋味,竟那样的苦涩、纠结与难过。以至于后来每次回想起来时,都忍不住叹息摇头。
正是:
少年初识情滋味,满心酸涩苦难言。
青春慕艾怎无思?奈何只是单相恋。
美女如花在云端,身在泥中不能看。
只因对方颜色好,自此茶饭皆不思。
无奈懵懂年尚幼,风月情爱两不知。
夜来辗转多反侧,满腹相思说不得。
纵然相见不相识,自始至终如陌客。
岂敢奢望爱情事,贫贱少年自卑多。
诗云:
谁人不爱颜色好?谁人只愿单相思?
惟愿汝心与吾同,相恋相守并相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