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后,叶洛按例请假回家看望母亲和妹妹,不料,却听到了一件十分恼火和愤怒的事情。原来半年前,村中有热心人介绍,说镇上一个郑性大户的家中缺一个使唤婆子,便推荐叶洛母亲去。虽是去做下人,但待遇还不错,叶洛母亲一时也心动了,因怕叶洛不同意,便瞒着叶洛,偷偷地去了。等叶洛知道时,他母亲已在郑员外家做半年了。
本来一切都还好,郑员外人还不错,在他家中做下人,别人觉得事情繁杂、苦累,但对于长年吃苦的母亲来说却不算什么,加上每月工钱从不拖欠,母亲也很满意和知足。
所谓知子莫若娘,叶洛知道后果然很生气。原因很简单,这些年他每次都拿了不少钱回家,按说家里也不缺钱花了,不知母亲为什么还要去别人家里做佣人。
叶洛之所以这么拼,目的不就是为了让母亲和妹妹过上好日子么?现在家里明明宽松些了,也不再缺钱花,母亲又何必再去做下人,看别人的脸色?那样的话,他所做的一切又有何意义?
母亲却有自己的想法:在她看来,家里虽然比之前富裕些了,但远还没有达到高枕无忧的地步。家里不能只靠儿子一个人挣钱,自己还没有老得走不动道,多少还可以去挣些钱,不能让家庭的负担和压力全部让儿子一个人承担。儿子虽然长大了,也升了执事(叶洛一直瞒着她,没有把自己已经被逐出道观的事情告诉她),但将来还要结婚生子,她得准备着。所以,叶洛拿来的钱,母亲都存着,基本没有动用。这些年,她还是和以前一样,含辛茹苦、省吃俭用,艰难地维持着家里的生计。
叶洛又是生气又是无力。他其实很很多钱,不说这些年地位的提高,单是先后从张叔然、张德宝以及何尚秋身上所得,就够家里半生吃用不愁的了。只是他深知母亲的性情,怕一次拿出太多她会盘根问底,心中不安,所以每次都是回家时才拿出一点。本以为母亲有了这些钱便不会再那么劳累,哪知道她为了自己竟将钱都存了起来,根本没有用。
或许在所有的母亲眼中,即便儿子已经成人,她还是会将他看作是孩子;即使她已经老了,即使儿子已经不需要她庇护,她还是会忍不住要为他多付出一些。
这就是母亲的天性,为了自己的孩子,她们愿意付出自己的所有。
然而,作为儿子,叶洛真的不希望母亲再这样。他之所以这般努力奋斗,之所以不屈挣扎,不就是希望自己和家人能够过上尊严体面的生活吗?如今,他们终于能够不再为钱米发愁,也终于可以昂首挺胸、挺正腰杆活着,为何还要去别人家当下人,继续看他人的脸色?
更可气的是,半月前家中有事,而母亲不在家,妹妹便前去郑员外家找母亲,不料无意中被郑员外的独生儿子看到真容,一时惊为天人,顿时念念不忘。郑员外的儿子垂涎妹妹的美色,便想要纳叶络妹妹为妾。
话说叶洛妹妹转眼已是二八年华,竟变成了一个亭亭玉立的绝色美少女。有诗赞道:
昔年小妹未及腰,粉雕玉琢年尚幼。
转眼小妹初长成,竟令百花失颜色。
摇曳生姿千百媚,豆蔻二八敢倾国。
郑家有子素轻浮,一见因此失魂魄。
茶饭不思睡不香,衣带渐宽日消瘦。
只为一朝亲芳泽,他日宁减十年寿。
郑员外拗不过儿子,又得知叶洛家无财无势,只有一个儿子在天一观中做杂役弟子,便让夫人将叶洛母亲找来,说出了想让儿子纳叶洛妹妹为妾的意图。
叶洛母亲自是不肯答应。郑员外夫妇虽然仁厚,但过于宠溺儿子,其子可是个不折不扣的纨绔。退一万步说,就算郑员外儿子像他父亲一样谦虚守礼,叶洛母亲也不可能将自己女儿嫁与她作妾的。为此事,郑员外夫妇对母亲颇有意见,连带着母亲在他家中做事也不顺畅起来。不光郑员外夫妇不待见,其他人见母亲得罪了郑员外,自然也落井下石,肆意刁难起叶洛母亲来。母亲又是个善良坚忍的性子,虽然这段时间在郑家受够了委屈,也不过暗中抹泪而已,竟一字也未向叶洛吐露过。
本来,母亲还打算一直将此事瞒着,只是,那郑员外的儿子这几日越逼越紧,两日前竟直接跑到叶洛家里来,要强行将叶洛妹妹接走。母亲拼死拦住,却被郑家下人推倒,额头撞到桌角上,伤得不轻。
因为闹得动静不小,左邻右舍全部跑了出来,郑员外儿子便撂下狠话道:“叶大娘,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我再给你三天时间考虑,要是三天后你还不答应,我可就不敢保证自己会做什么事来了。”
“他找死!”叶洛出离地愤怒了。这般欺辱他母亲和妹妹,真当他家是好欺负的么?
“儿子,你别冲动。”见叶洛就要出去与对方算账,母亲连忙拉住他道:“我之前之所以瞒着你,就是怕你这暴脾气,到时忍不住。”
“娘。”叶洛这下真生气了:“你当初就不该瞒着我去郑家做事。我早和你说过了,我现在有能力了,能挣很多钱,你和妹妹以后安心在家享福就好,不用再像以前那样劳累了。你为什么就是不听呢?”
母亲感叹一声道:“儿啊,娘知道你的心意,只是,你在天一观中也不容易。娘不能帮你什么,总也不能再给你拖后腿吧。眼见着你马上就要二十了,要放在别人家,你早结婚生子,给我抱孙子了。如今你也争气,每次都多拿了不少钱回来,说真的,娘打心眼里高兴。但娘不能那么自私,拿你的钱来贴补家用,却将你的将来抛之脑后。你这些年挣扎的钱娘都帮你存着,到时再给你找一个好的媳妇,将来你结婚生子了,多少也有个积蓄,再不用像你爹和你娘这样,受数十年的苦。”
叶洛听后又是感动又是无语。他也不再多说,直接将一把银票拿出来,交到他母亲手上道:“娘,你别这样想,我现在已是今非昔比,别说是我结婚生子,就算是你孙子结婚生子,钱也尽够了。”
叶洛母亲一张张将银票数过,足足三千两。叶洛母亲双手开始发抖,目瞪口呆地望着自己的儿子:“你怎么会有那么多钱?”
叶洛道:“不是说了吗?你儿子今非昔比,如今跟在观中一个正式弟子身边,他是当今范阳侯之子,有的是钱。我如今跟着他,地位自然也水涨船高,这才开始而已,以后钱会更多。所以,你和妹妹尽管在家享福就是。这些年,你受苦了,以后千万要好好保重身体,长命百岁,也让我和妹妹多孝顺孝顺你。”
母亲一听立刻感动得直抹眼泪,却还是担心道:“就算是范阳侯之子,也不可能有这么多钱?儿啊,我们是老实本分人家,你可千万别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宁愿钱少一点,也心安一些。你不用担心我和你妹妹,我们每年能花多少钱,你最重要的是保护好自己。”
“你放心拉娘。”叶洛连忙道:“这钱都是我正当得来的,没有一分冤枉钱,你就放心好了。我是什么为人,你还不清楚吗?我怎么可能会做违法的事?”为了让母亲安心,他撒起谎来眼都不带眨一下的。
叶洛母亲想了想,确实如此。自己这个儿子从小就让人省心,这样一想,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放下了心中的担忧,再看着手中的三千大钞,当下再抑制不住心中的欢喜:三千两银票啊!她活这么久还没看到过这么多钱,现在,这些钱都是她们家的了。叶洛母亲既高兴又骄傲。看着高出自己半个头,如今长得越发英武不凡的儿子,叶洛母亲心中尤感自豪:我儿终于长大了。自丈夫去世后,这个家终于又有了顶梁柱了。
“既如此,我们搬离这里吧。”叶洛母亲想了想道:“只要离了这里,郑家公子找不到我们,也就不会再来骚扰你妹妹了。”
叶洛无语:母亲身处这世界的最底层时间太久了,明明被欺凌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想到的却总还是躲避,而绝不是反击。旋即又感到一丝悲伤:母亲不是不知道反击,也并非天生胆小懦弱,而是以往被欺凌惯了、怕了。她不是没想到要反抗,而是根本反抗不了。
是残酷的现实将她压迫成这样的,是这个世界森严的等级和长期的不公把弱势的人逼成这样的。为了活下去,他们只能忍气吞声、逆来顺受。
但今天,他,叶洛,却绝不会再忍气吞声、逆来顺受。他要将郑家对自己母亲和妹妹的欺辱都还回去!要让他们付出他们应有的代价!
“我们能搬到哪去?”叶洛摇头道,否决了母亲的提议:“且不说我们搬不了太远,就算我们能,以郑家的实力,想要找到我们也绝不会太难。”
“那怎么办?”母亲一想确实如此,顿时没了主意。
叶洛道:“怎么办?他郑家算什么东西,别说纳妾,就算是娶妹妹作妻子,他也配么?”
妹妹叶姗在一旁也焦急道:“他只给了我们三天考虑时间,明天就会再来。到时要是不答应他,他不会善罢甘休的。”
叶洛道:“妹妹你别担心,明天我就在家里等着,你放心,哥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的。”
叶洛母亲道:“洛儿,你想怎么做?”
叶洛道:“娘你放心好了,这事交给我,我一定会把事情处理妥当的。”说到这里,叶洛眼中已是一片寒光。
叶洛虽然说的温和,但母亲还是从他眼中看到了难以掩盖的怒气。她怕叶洛一怒之下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不放心地劝道:“明天你可别乱来,郑家我们招惹不起的。”
叶洛淡淡道:“郑家势力很大吗?”
叶洛母亲沉重地点点头,道:“郑家是县中大户,郑家老爷和县太爷的关系很好,郑家夫人也是出身名门,他家女儿是知府大人的宠妾,我们斗不过人家的。”
叶洛却很自信,淡定道:“这么说郑家也就在县里还算个大户,实力还未覆盖郡上,还算不得什么豪门大户。”为了宽慰母亲的心,叶洛干脆搬出岳阳的大旗道:“娘你放心,我与范阳侯之子关系很好,实在不行,我会向他求助的。”
听叶洛这样说,叶洛母亲终于稍稍放心下来。第二日,郑家公子果然带着一帮狗腿找上门来。他先是指使手下砸开门,然后一拥而入,待看到叶洛护着母亲出来,立时朝着母亲质问道:“叶大娘,三天已过,你可想好了?咦,怎么不见叶姗?”
叶洛见此人脸上敷粉、身上熏香,心下已是不喜;又见对方骄狂自傲,趾高气昂,对母亲毫无敬意,不由更是大怒。母亲嘴唇嗫嚅了几下,刚要开口,叶洛已拦住她迎上去道:“你就是郑家的公子郑得柱?”
“你是何人?”郑家公子十分不爽有人直呼他的名字,旋即头脑一转便醒悟道:“你是叶姗的哥哥?”
叶洛道:“还不算太笨。”
“原来是大舅哥,失敬失敬。”郑得柱连忙换成一副笑脸道:“听说你在天一观当道士,今天怎么有空回来了?”
叶洛一脸嫌弃地道:“谁是你大舅哥,你可别乱攀亲戚。”
这郑得柱却是个无赖泼皮性子,闻言丝毫不介意地道:“之前不是,以后就是了。大舅哥你能来自是最好,有道是长兄如父,还请作主,将令妹嫁与我。想必大舅哥也听过我郑家的名号,而我是郑家独子,令妹嫁与我后,定然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就算是大舅哥你,我郑家也会不吝支持,好处同样多多。”
这郑得柱倒也不是个草包,叶洛淡淡地看了他一眼,嘲讽道:“你的意思是要娶我妹妹为妻?你父母同意了吗?”
郑得柱尴尬道:“大舅哥别误会,我不是要娶你妹为妻,而是要纳她为妾。本来以你妹妹的姿容,取她为妻也不是不可以,奈何她身份太低,而少爷……而我早在两年前也已经定亲了,所以只能委屈她做我的妾室了。不过你放心,我是不会亏待她的。叶姗到我家后,名为妾室,但我待她和妻子不会有什么分别。”
叶洛一挥手打断他的喋喋不休道:“莫说是纳妾,就算是娶我妹妹为妻,你配吗?”
此话一出,不光郑得柱愕然,就连母亲和在房中偷听的妹妹也愣住了。
郑得柱还在愣神,一帮手下已听明白了,一个个不由得义愤填膺地道:“好小子,敢这样和我们少爷说话,活得不耐烦了吧。”
“就是就是,”又一人道:“你妹妹不过是这穷乡僻壤的一个小丫头而已,能嫁给我们少爷作妾那是她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要说配不上也是你妹妹配不上我家少爷,怎么到你嘴里就反过来了?”
郑得柱这会儿也明白了,不由变脸道:“大舅哥,看你这意思你是不愿意了?”
“当然。”叶洛道:“我妹妹是什么人,你连给她提鞋都不配。知道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么?你现在就是。哦不,说你是癞蛤蟆都是抬举你了,在我眼里,你连癞蛤蟆都不如。”
正是:
公子年少更多金,英俊潇洒又风流。
为何你妹不能娶?蛤蟆也想吃天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