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是北方小城的占领者,它时而狂暴,时而凝结。不管什么状态,对某一类人来说,寒风就是一个劫。
等薛知路上班的早上,来的第一个病人,就是一个慢性阻塞性肺疾病急性发作的病人。被家属从救护车的担架车上抬下来的时候,意识已经有点模糊了,大张着的嘴巴,一张一合的呼吸着,想离开了水面的鱼。
病人的家属说的很明白,病人以前就有慢性阻塞性肺疾病,通俗点说,就是老慢支。每年冬天,对病人来说都是一段煎熬,缩在家里面不敢出门,不敢动,只有熬到了春暖花开,病人才算能松一口气。
今年的冬天,本来也好好的,就是今天早晨上厕所,穿的稍微少了点,就又严重了,家人赶紧送到医院来。
吸氧,建立静脉通路,气管扩张剂等等,一系列的流程走下来,病人的情况稳定多了,可以开口说话了,随即转到了呼吸内科继续治疗。
以前,薛知路就有一些想法,今天似乎感触更深一点,于是,趁着空闲的时间和同事说起来自己的想法。教科书上写的很明白,慢性阻塞性肺疾病一个很重要的因素就是长时间抽烟。嗯,是的,长时间,一个月,两个月,一年,两年,都不会造成慢性阻塞性肺疾病。从薛知路接触到的病人来看,基本上都是十年起步,二十年、三十年都很常见,有的说是从十几岁抽到七八十岁。
假如,病人年轻的时候知道几十年以后会这么难受,病人还会抽烟吗?
出乎薛知路的预料,几乎所有人,都选择了继续抽烟。并且,还振振有词:不能抽烟,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活一天赚一天。你看,电视剧、电影里面那些大领导还不是一样的抽烟,他们活得年纪少吗?
其实,人的身体是很强大的,储备了很多能力,以便应付突发情况,或者说是人体的潜能。比如人的肺,至少切除了一边的肺脏,对人的生活影响不是很大。肺作为一个人体气体交换的重要器官,每次呼吸大概400-600毫升,每分钟大概呼吸十次,取中位数,每分钟呼吸气体5升,乘以60,再乘以24,就是每天的呼吸气体,大概是7200升。
好吧,不说这些专业的数字了。
就说人吧,为了自己的一时享受,就不管不顾,哪怕以后会难受的张大了嘴。这么样的选择,是正确的吗,或者说,该宽容他们吗?
一整天,薛知路都在思考这个问题。所以,时间过得似乎很快。
回到家里面,薛知路又找了一些书来研究。国外的不清楚,机械文明的不算,他们只是把人当做一种特殊的机械来研究。回到古代,发现人体已经被研究的很透彻了。人体的使用,人体的进化,人体的保养,都已经有前人研究过了。
最接近普通人的使用,就是武技。
而武技里面,就很注重呼吸的应用,或者说,呼吸和身体运行的搭配。普通人的呼吸,和身体几乎没有协调,只是出自本能,各自单独行动,所以,普通人的运动能力很差。就算是竞技运动员,也是讲究呼吸和身体的协调的。
从呼吸推算出去,每个器官似乎都是那么各自为政。表面上,各个器官紧密组合在一起,构成一个整体,一起行走坐卧,一起吃喝拉撒,一起喜怒哀乐。实际上,它们之间的配合程度,远远低于我们的想象,或者说,远远低于它们所能达到的程度。
散漫的呼吸,和有节律的呼吸,和有意识有节律的呼吸,和有方法有意思有节律的呼吸,之间的差距,也是一步一个台阶。
发现了呼吸的一些秘密,薛知路感觉自己又进步了一点点,心情也好了起来。
于是,薛知路打算给自己一点奖赏,就是到外面看看美丽的风景。
这次,薛知路选择了另外一条路,这条路的两边是光秃秃的柳树,虽然冬天这里没什么好看的,夏天这里可是杨柳依依。当然,美丽的风景不是指的这些柳树,而是在路边走过的形形色色的人。
这里距离学校很近,所以,经常能看到青春洋溢的少年。嗯,少男和少女。看着这些随意挥洒时光的年轻人,可以让很多人的心情愉悦起来。相比起来,一起走在街道上的老年人,就很有些风烛残年的味道。
人们总是喜欢美好的,喜欢朝气蓬勃的,喜欢向上的,喜欢美丽的,喜欢令人怦然心动的。包括人,也包括动物,也包括植物。
人们总是厌恶那些衰老的,腐败的,消极的,丑陋的,令人恶心的。包括人,也包括动物,也包括植物。
这又是为什么呢?
从物质上来说,都是分子、细胞、组织、器官等组成的生命。美好的,将来也必然衰老。衰老的,曾经也必然美好。
说是生物的本能,那么,生物的本能又是什么?是物种的延续?种族的繁衍?大自然的物竞天择?遗传基因里面的潜在表达?
那么追问下去,为什么美好的对繁衍有利?对延续有利?美好的,也许是脆弱的,物竞天择的规律,不应该是选择强大的吗?遗传基因的记录,根源又来自于何方?
这些问题太复杂了。薛知路明智的暂时放弃了对答案的追求,转而继续看着那些来来往往的美好,心情愉悦。
只是到了夜间,睡梦中的薛知路,依然梦到了上午那个张嘴呼吸的病人,梦到了他说后悔了,后悔年轻的时候没有戒烟,后悔没有听从家人的劝告,后悔没有依从医生的劝诫,后悔现在已经没有了后悔的资格。也许,只有到了生命的尽头,人们才能最清晰的认清自己,认清自己的内心,认清自己的选择。
梦里面的薛知路,没有说话,他也无话可说。每个人都有选择自己生活方式的权力,都有选择生活方向的权力,都有选择生活目的的权力。而他只是一个旁观者。他只能是一个旁观者。生活没有给他随意介入他人生活的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