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张若朴的声音,顾子路从前方的队伍中掉头跑向他:“若朴兄,你怎么来了?”
张若朴跳下马,天青色的衣服因为一路急行皱巴巴的,又因为下雨溅了好多泥点,他皱着眉扫了自己这副狼狈的形容,心情极差地瞪了一眼跑过来咧着嘴朝他没心没肺笑的人:‘顾家现在乱成一锅粥,托你的福,你娘气晕过去了,听说顾大人传话出来,只要顾二公子敢在东都露面,他将亲自打断你的腿,这结果你可满意?’
他向来是一个多话的人,但这次估计是气极了,难得的显露出一点少年人的本性。
顾子路只望着张若朴嘿嘿地笑并不做声,张若朴嫌弃地伸指将他的脸从眼前拨开。
周少游跑过来,很熟稔地勾住张若朴的肩,手也很自觉得搭在他背上,朝顾子路挤了挤眼道:“顾二,我就说若朴不是那样的人,你看,我们一走,他不就追着来了。”
张若朴将手里的缰绳紧了紧,谁说的多个朋友多条路,他只不过和这二人少有交情,就被霍害至此,算不算交友不慎,更何况这俩朋友还是自己死皮赖脸贴上来的,他现在与他们割袍断义不知晚不晚。
顾子路觑着张若朴的脸色问:“我娘还好吧?”
张若朴横了他一眼没理他。
边上周少游还在朝顾子路做眼色。
张若朴挣开他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扯着缰绳冷冷地甩给他一句:“听说保和堂的高大夫从进了周家的门就没出来过。”
周少游嘻笑的脸一顿扭过脸看着密集的雨丝道:‘过些日子我娘自会想通的。’
张若朴看看他:“你若真为你娘好,就不会做出这种事。”
周少游别过脸不让人看见他泛红的眼:“我们周家是在北地丢的爵位,我阿爹也是在北地没的,我身为周家长子,自当把我们周家丢去的一切光明正大的赢回来。”
张若朴停下脚步,转回身静静地陪他立了一会儿,伸手拍了拍他。
“你们要做什么,我管不着,可你们做什么把那两个小的也带上。”
顾子路和周少游被他的话弄糊涂了,互看一眼急道:‘若朴兄,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张若朴凝眉细看他二人神色,看他们不像是说慌的样子:‘他们没和你们在一起?’
周少游、顾子路慌了神:“你把话说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时周言阙也走了过来:“若朴,出什么事了?”
张若朴与周言阙行了礼:“周世叔,顾家走失了二个公子,周家不见了两个少爷,白家的小小姐也找不着了,现在的东都乱成一团麻,我奉爷爷之命,出京打探消息。”
周言阙狠狠地瞪了周少游一眼:“若朴,我已经派人回去送信了,麻烦你还跑这一趟。”
又指指前方亮起灯的村舍:‘外面雨大,你这一路赶路想必也挺累的,我们进去边吃边说。’
张若朴躬身道:‘多谢世叔。’
听到脚步声远去,马车里的四人才敢放心说话。
周小少爷托起腮一脸忧愁:“我阿娘也不知怎么样?”
没心没肺的顾小胖子也想起自己的老娘:“我也想我阿娘了。”
白小冰抱着李妙然已经要哭出来了:“我还没有离开我阿娘这么长时间过。”
李妙然也想自己的阿娘,但看看要哭的三个小伙伴,忍下了伤感:“周少聪,你家大哥说你们周家什么丢了爵位是怎么回事呀?”
周小少爷抹了一把并不存在的眼泪:“唉,还不是我们老周家那个早已作古的老爷子,想当初我们周家是镇守宣化府的长宁候比文家还厉害,有一年冬天,当时还是静妃的文太后从东都回宣化给自己的老父亲过六十大寿,同行的还有福宁公主、荣阳王,谁知道就在文将军过寿的当晚,北燕突袭了宣化府。”
白小冰和顾小胖这时都顾不得伤心了,睁着眼睛看着周少聪问道:“后来呢?”
周少聪有点羞愧的样子:“当时我家那个老爷子正与自己新得的一个小妾吃酒吃得欢,误了军情,让北燕人攻进宣化城,文家上至老将军下至老仆,个个奋力杀敌,就连身为女流的文太后都披挂上阵杀敌了。”
李妙然听得目瞪口呆,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都不曾听过的历史,所以说她上辈子其实死得也不冤吧。
周少聪垂下头:“后来,我家老爷子虽拼了命补救,带领宣化守兵与北燕激战三日三夜,守住了宣化之危,但文家在这一仗中却损失惨重。”
周少聪头越垂越低,这是周家世代的耻辱,也是他做为周家绕不开的过去:“文家刚过六十寿的文老将军和文家长子都在这一仗中战死,文家死去的家将奴仆更是不计其数。”
李妙然知道文家长子就是自己从未谋面的外祖父,她阿娘的亲生父亲。但她从不知道他竟是这样死的。
“更惨的是福宁公主在战乱中不知去向,据称先帝有意立为太子的荣阳王也在此役中与敌同归于尽。”
顾小胖和白小冰张大了嘴,他们生在金衣玉食的锦绣之乡,打仗的事只存在于他们逛酒楼听书的档口,像现在虽然听周少聪说起来,与他们也不过是一个比较惨的故事而已。
李妙然微张着嘴,她想起幼时牵着自己手的那个华贵老妇,原来她的笑容和坚毅后面藏着这么重的伤痕。
周少聪揉了揉眼睛:“我们周家因此事被先帝削去世袭爵位,我爷爷自知自己罪责深重,羞愧难当之下,自刎于宣化城,并留遗言不葬不埋,将他的尸身大火焚去,骨灰撒在宣化城外。”
周少聪转过头,泪还是掉了下来:“我祖母亲手点的火把,撒尽我祖父的骨灰,并且将我的父亲亲自送到文家军营,令他从小兵做起,把周家欠文家的以唯一儿子的性命相抵。”
顾小胖:“什么唯一儿子,小周叔叔不是你周家人么?”
周少聪摇摇头:“他是我姑祖母的儿子。”
“那他怎么姓周呢?”白小冰好奇宝宝上线。
李妙然其实也想知道,三人眼巴巴地看向周少聪:“我们周家一出事,那些与我们有关系的姻亲一个个都找借口和我们划清界线。”
“我姑祖母嫁的那家人家,号称诗礼传书的大家,事情一出,没像别家一样将我姑祖母送回周家,搏了个仁义的好名声,可背地里使出各种手段搓磨我姑祖母,后来有一次被我祖母发现,我祖母看着快没命的姑祖母哭的眼都要瞎了,不管不顾地将身怀有孕的姑祖母接回了周家。”
顾小胖呸地吐了一口:“那些读书人最是心眼多,最坏了。”
白小冰朝他头上一拍:‘你们家也是读书人。’
顾小胖挠头:“我们家才不会做这种事的。”
白小冰翻他一眼,哼。
李妙然垂下眼,原来这世间并不是宫里有委屈,在她不知道街巷、人家,有很多人一样委屈着,痛苦着、流泪着麻木着过完一生。
头顶上的麻袋突然被人掀起:“什么人?”
四个暴露的小家伙惊慌地抱在一起,啊地大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