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被昨夜折腾得都没睡好,但玉印回到手中,颜清很是高兴,虽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但精神却是极好极好的。
虽说齐王不缺什么珍贵玩意,但初次拜访也不好空手去,她便从自己自己行李中拿出了一个亲手做的玉簪,这个簪子本是要给池鉴的,但目前自己能拿出手的也只有这个了。吃过早饭,她便收拾利落,直奔了齐王府去,本就是要帮自己的忙,可不敢再让人家等着自己了。
不料,她忘了古代朝中当大官的都是要上早朝这一出了,虽说王府老管家已被吩咐带她进去,可是她也要兀自一人等上好些时候。
王府接待甚是周到,只她一人在此候着,侍人便给端上了好几盘点心瓜果,还沏了上好的乌龙过来。
果真是王爷,政事繁忙,迟迟不归。颜清放下手中香茗,从椅子上坐起来活动活动腿脚。
这京都立在江北,即便京都自身威严气派,却还是沁润了水的温柔,齐王会客厅中的一草一木间皆可窥得那股子细腻的气质。
会客厅枕在一处清潭之上,四周绕以回廊,四面隔扇上灯笼锦间夹的禽鸟花卉雕得栩栩如生,落地长窗上卷着珠帘,望向潭中,时不时有红鲤跃出水面,还有鸳鸯游来游去。
从厅中望去,假山怪石,闲谈净水,枝叶相探,水木清华,便是一副幽美清雅的园林画卷。
厅中陈设的屏风上画着一副竹雀图,竹上停着的雀儿可爱悠闲。
真美。
“屏风好看么?”
颜清吓了一跳,转身一看,齐王不知何时早已站到她身后。
他应该是下了朝直接过来的,身上还穿着朝服,真俊朗。
颜清展颜而笑,上下瞧着齐王的朝服,新奇地说道:“皇叔,你的朝服好生气派,您穿着真好看。”
齐王万没想到她见了自己,居然不是立刻行礼,却是夸赞朝服,心下觉得着实有趣,便抬起袖子,问了一句:“要摸摸看吗?料子的确不错。”
颜清眨眨眼,嗯?摸摸?这话说的,啧啧。
她微微笑着,盯着齐王的眼睛,拉住他的袖子,摸了摸,齐王的心颤了颤。
颜清收回手,忽然想起自己只顾着欣赏眼前的人儿,却忘了行礼,连忙退了一步老实巴交地见了礼,掏出簪子,呈给齐王,口中胡诌道:“初次登门拜访,一点薄礼,不成敬意。”
齐王颇为诧异,男子送女子发簪则是定情之意,却鲜少听闻有女子送男子发簪。他眼中流露出不解,颜清忽然反应过来,连忙解释道:“那个,我无旁的意思,平日里就喜捣鼓这些木玉金银的小玩意儿。世人皆说您‘琼枝玉树华彩’,初次见您后,便心血来潮拖这句话做了这个簪子。它自然是不比上您身上佩戴的,木头就是寻常些的鸡翅木,玉也是一小块青白玉,但确实是我身上最能拿的出手的礼物了。您别嫌弃。”
齐王垂着眼瞧着簪子,手指摩擦着那一小块可爱莹润的玉,道:“谢谢,我很喜欢。”然后抬起头笑意盈盈地看着她,只是脑子里却空了一片,不知该说什么话。
颜清也静默地立着,就两眼直直地看进齐王的眼眸中,等着齐王吐字。
咦?皇叔的脸好像有点红,脖子也是。
颜清茫然开口问:“皇叔您热吗?您脸红了。”
齐王定了定神,深深吸了口气又吐出来,别开视线,说了句:“是热,许是适才想快快见到你,走得急了点。”
颜清挑了眉毛,不禁莞尔,小声似是打趣儿般的问了句:“想快快见到我?”
齐王肃了脸色,神情有些不自然道:“管家说你等了很久。”
颜清也不再打趣儿他,回道:“不久,不久,您昨日还等了我一天呢,这不,今日我便早早过来找您取名贴了。”
齐王眼神转回她脸上,手在袖子里攥了攥拳,道:“不错,你是来取名帖的。”他遂转了身去,踱步走开,口中道:“你且随我来吧。”
他的步子大,颜清称好,匆匆跟上齐王的步伐。
绕过圆光罩,从厅另一边走出去,过回廊、上石桥、穿假山,颜清完全被绕晕了。又穿了几个廊子,漏窗另一边的女贞,穿过叶间与窗间,递了影子过来,直接在地面上作了画。
几步一副小画,齐王便踏在那些画上,步履缓缓地走着。
他不说话,岁月安静如斯。
他一头墨发泼墨似的垂在腰间,发尾齐整。颜清原以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所以古人都是不修头发的,后来才知道,那句话是教人爱护头发,而剪发做发型、剃眉添画其实也是可行的。
她想,齐王的发,一定在被精心照料着。他连头发丝都那么精致好看。
他微微侧了些头,望着廊侧的景致。
眼睫温柔。
天啊,温柔。
颜清摇摇头,不能再看了,再看都要扑上去了。
齐王昨夜、还有刚刚的话都搞得她莫名其妙。
他这等的身份,此生是要与那些朝中大臣家的闺秀相配,来一场或悲惨无比,或举案齐眉的三妻四妾的婚姻的,虽然他很合自己眼缘,但还是早早避开他为好。
心不能丢,不能丢。
颜清正走着神,没注意到廊子走完已到了齐王的书房文墨堂,廊口直冲着书房大门,跨门槛的时候,颜清还盯着齐王的背神游四方呢。
这下好了,肯定摔得又实又疼。
颜清皱了脸蛋,脑子做好了赴摔的准备,身子却依旧挣扎拒摔,于是乎,颜清双手扒住了前方齐王的身子,免了这一摔。
只是,额头上怎么痒痒的?
呀,是皇叔的头发。
脸上触感怎么软软的,还挺有弹性?
哇哦。
是齐王出类拔萃卓乎不群举世无双的,小翘臀。
这给颜清吓傻了,她拔拉拔拉腿,赶紧迈进门槛里站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赶紧低下头,双手合十,抵在额上,嘴上嘟囔起来:“王爷,对不住,对不住,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罪该万死,罪大恶极,十恶不赦,罪孽深重,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
这下好了,不管心丢不丢吧,脸是统统丢尽了!
齐王也是惊到了,什么场面没见过?
嘿,这种场面还真是没见过。
本守在堂外当值的侍者纷纷低头假装看不见。
齐王反应过来,立刻扒拉着颜清向里面走了几步,刷地关上了门。
颜清一直低着头重复自己知道的那几个词儿,听到关门声,肩膀一抖,心想这次绝对玩完了。
屋门一关,齐王不言语,颜清也适时地住了嘴,可以安静地听到他的呼吸声和衣料摩擦的声音。
颜清双手合十立在脸前,抬起头,露出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小心翼翼地看着齐王:“对不起,王爷。”
齐王一只手本已拿住颜清的手要将她的手放下,可她这一双眼又看向自己,便瞬间抽回手放回身侧。
虽然只有一刹那,但颜清还是感受到了他手上的温度,他指腹上的纹路触电般地将一种触感传到她的心尖儿上。
她的目光随着那只手过去,齐王不由的将手在袖摆里握了握拳。
“你不必自责,只是意外,是我没有为你引好路。你且放心,府内之人皆守规矩,不会将刚才所见道出,不会有损你的清誉的。”齐王软语相告,温和地对她说。
颜清听着他的温柔富有磁性的声音,心都痒痒了,咬住嘴唇想不出说什么,只好点点头。
齐王瞧着她的神态不太对,忖度片刻,问:“或许,是否我应对你负责?毕竟适才之举已逾越了男女之间的规矩了。”
“啊?”颜清一惊,这这这,这是什么惊天动地扰人心神的话。她立刻诚挚地看着齐王的眼睛道:“不必,这大可不必。今日此事,您知,我知,您的……衣服知,再没了其他。再者说了,是我扑到了您身上,要负责也是我负责。您太客气了。”
颜清说完这话仍觉得尴尬,脸上烧得跟火炉一样,可齐王的神色太淡然了,淡然地十分吓人,于是她便再次确认:“您,真不生气?”
齐王动了动眉毛,反问:“怎么,你希望我生气?”
颜清干笑了一声,摇着头说:“不不不,我这人还是很惜命的。只是,传闻中,您应是那种高高在上,威严外露的人。与您相处时,应该每一个字,每一个举动都好好思量,以免冒犯了您。”
“那你是这样吗?”
颜清禁不住噗嗤一笑,似是自嘲,她摇摇头笑着看着齐王:“您真是说笑了,我的确是努力着,不想在您面前犯错出糗,生怕冒犯了您。可我这才见了您三面,却冒犯了您两次?然而您从未生气,我就怕您是憋着火等以后跟我算账了。”
齐王将双手背到身后,也浅浅的笑了,他说:“传闻里的人是我,现在与你讲话的人也是我,只不过他们是他们,你是你罢了。”
“嗯?我有什么不一样吗?”颜清问。
“怎么说呢……高度不一样吧。”齐王思量了一下,回答道。
颜清一愣:“高度不一样?我,我好像是正常个头吧。我矮吗?”
齐王又被她逗笑了,摇摇头说:“不是身高。只是,我感觉,其他人,无论是与我相识已久的老臣,还是从传闻中认识我的人,对我都莫名有一种仰视的感觉。然而你,虽然瞧着也是小心翼翼,可我从未让感觉到你仰视过我。这一点,我感觉很新奇。其实,只不过是人怎样对我,我便怎样对人罢了。”
颜清发出一声表示明白的“哦~”
齐王又添了一句:“我只是个普通人罢了,总不可能对所有人都疏离。”
颜清再次点头,赞同地说:“没错,您说得对。”颜清觉着他说的话实在是诚心实意,十分有道理,便玩笑式地问:“这么看来,您说,咱们是不是还挺投缘的?”
齐王一直眼带笑意地看着颜清,听她这么问,便也玩笑式的回了一句:“我怎感觉,你与谁都投缘呢?”
颜清眼球一转,傲然一呵,两手一举,调皮地转了个圈道:“那是,我坚信只有打不死的敌人,没有交不到的朋友,除非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齐王眼中带着笑意,由微笑变成了咧嘴笑。颜清就这么看着齐王,光影打在他棱角分明的五官上,好看的仿佛只存在于这一刻。
颜清笑了几声,似乎与眼前这个男人的距离进了一分。她双手相合拜了拜:“既然皇叔您大人有大量,不与小人我这粗鲁之举计较,那我便取了名帖便走吧,就不在这儿搅和了您的清净啦。”
“怎么会?你在这我很开心。”齐王走到堂侧的书案上,先找了个匣子,将颜清送的簪子稳稳收好,随后翻了几牒文书,找出了一个信封交给颜清。信封里的每一个字,都是他细细斟酌了每一笔力道与线条才写成的。
颜清双手接过来,犹豫了一下,说:“谢谢您百忙之中还帮我写这个,真是费心了,感激万分哟。”
“举手之劳。”齐王微微摇头。
门外他府内的侍者扣了扣门,道了一句:“皇叔,今日的文书到了,现在端进去吗?”
颜清闻言即刻道:“那我这就走啦,不打搅您啦。”话毕,她便一个转身,裙角都带着欢愉,向外走去。
齐王却伸手拦住她,对门外的侍者说:“现在拿进来吧。”
侍者端着一摞子文书进来,皇叔吩咐他道:“你让人传辆马车来,带着这位小姐出府吧。”侍者称是,便在门口候着颜清。
齐王对颜清说:“不必推拒,京都这么大,你徒步太劳累了,就坐马车回客栈吧。”
颜清摸了摸头发,嘿嘿一笑,点了个头,说:“多谢王爷,又是送我夜间回家,又是安排马车。‘无功不受禄’,我总得回报给您呀,你有什么需要的吗?”
齐王转了转手上的扳指,温和笑着看着颜清道:“先欠着吧,不急,来日方长。”
“啊?”颜清愣了一下,她还以为他会大方地回答“我什么都不缺”,“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之类的话,万没想到,他要她先“欠着”。颜清道:“好嘞,今后您有需要我的,但凡来找我。”颜清又看着他好看的眼睛笑了一下,然后多瞧了他几眼,便随着侍者出了王府。
彼时她还没有想过,世间只有两个东西可以欠,一样是钱,一样是情。
而人与人之间的开始,往往要么是吸引,要么是亏欠。
这两样东西就如丝线,一开始的时候可能只有一丝,然而,往后的日子里,但凡有一方多添了一丝,久而久之,丝成线,线成绳,绳再成锁,那时,一切便都与开始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