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残阳如血。
徐答和小成絮在码头的石板路上并肩地走着，光线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小成絮无聊地踢着石子。沉默了半天，小成絮终于忍不住开了口：
“师兄，你倒是说句话呀。”
“啊。”徐答被师妹一叫，像醒了过来似的，这才说道：“说……说什么？”
“你都半天没说一句话了，想什么呢？”
“我在想……”徐答低着头，叹道，“我在想老陈皮说的话呀。”
“老陈皮的什么话，能让你想这么久。”
“他刚刚说的，这河西荣家表面上做药材生意，实际上贩毒走私，无恶不作。躲在这贫民窟里面，除了掩人耳目，居然还是为了在这里等着随时有人死去，然后可以有新鲜的尸体用来炼成尸鬼？！”
“这种事情也不是很奇怪了……比起前些年的饥荒……这里死的人根本不算什么。”小成絮在江湖外道之间行走得多了，竟有些见怪不怪了。
“这世上难道真的出身贫贱，就只能任人宰割么？”徐答摇了摇头，说道，“穷苦的人活着遭受饥寒和病痛，死后还要被这些居心叵测的豪强霸占尸体。”
“……这是世间常态呀……先生说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若说弱肉强食不好，那么我们这些做人的，杀鸡宰牛，不也是同样的道理么？”
“……话是这么说……可是未免也太残酷了些。”
“这就是天地间的道呀。”
“是嘛……难怪我总是没办法领悟乩术，原来是没办法认可这些天地大道啊……原来连弱肉强食这种最基本的道理，都无法接受……”徐答自嘲道。
“心地善良是好事……师兄你也不用走道家的修行道路，不是么。”小成絮见他憨劲又犯了，赶紧安慰道。
“成魔……难道最终可以把这狗屁的天道改了吗……”徐答喃喃自语着，突然一拍脑袋，叫道：
“算了！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还是想想怎么办我们的事儿吧！”
“嗯嗯，对的！”小成絮见师兄恢复正常了，高兴地直点头。
“你之前说那个什么叫柳士重的，会发动阴兵？”
“是的。”
“阴兵是什么啊？”
“听上去像鬼魂之类的什么东西，不过我也没见过。”小成絮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天髓书不是在你那儿嘛，上面难道没写是什么吗？”
“天髓书上记载的东西可抽象了，哪儿会写这么具体的东西啊。”徐答苦笑道，“算了，还是晚上到清泽堡再去摸摸情况吧。这柳士重看来也不是个好惹的货色。既然如今目标已经明确了是河西荣家，他估计也是要先派这些什么阴兵先去探探情况。咱们先跟在他后面踩踩点再说。”
“好嘞。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师兄，你刚为什么要骗老陈皮呢？直接问他不好吗？他可打不过我。”
“你这丫头真是拳头快过脑子。如果说你是老陈皮，你已经帮了别人一个忙了，别人再找你帮第二个忙，你不是很情愿的情况下，你会怎么做？”
“……会说胡话坑人。”小成絮想了想，很不情愿地承认事实。如果老陈皮在关于河西荣家的情报上有任何信息说了胡话，的确很有可能害死徐答和小成絮。
“对啊。但是如果是这个忙没有帮成，那是不是得帮到底呢？还不用额外再用内丹这么宝贵的东西当筹码——按照刚才的说法，这老陈皮可不算帮我们找到人了诶。”
“师兄，我发现你真的很奸诈。”
“哪里哪里。对了师妹，你为什么要给他十两银子？”
“不是你让我给钱的嘛？”
“那可是……十两银子啊……我的意思是给几个铜板就可以了吧……你好有钱……啧啧，不愧是天才少女，就是不一样……”
“师兄，我发现你不仅很狡诈，而且很抠门……”
……
几个时辰后，清泽堡。
贫苦的百姓通常睡得很早，因为晚上实在没有什么事做，只好早些休息。再者，如果呆到很晚不睡觉，那么很有可能过了点，肚子就会饿得睡不着。
所以，白天闹闹哄哄的清泽堡，到了晚上，却显得格外地安静。
在这寂静的夜里，徐答和小成絮两人正趴在一幢民房的屋顶上，如同两只猫一样静悄悄地匍匐着。在他们的对面，就是所谓的河西荣家。
这河西荣家的宅子在清泽堡中可以算得上是一个鹤立鸡群的异类：在清泽堡，普通的民房都是茅草屋子，只有孤零零地一两间小房；稍微好一点的能铺些瓦片，可是顶多也只是两三间瓦房，一个小天井——就算这瓦房在清泽堡也是少得可怜的存在了。可是这河西荣家，光围墙就占了一条街那么长，只见得青砖黛瓦、雕梁画栋，修葺得着实阔气得很。
徐答暗暗在心里骂着，他娘的，这排场都快跟大明王寺差不多了。自己要挣几辈子的钱，才能让老娘住得上这么阔气的房子啊。
“师兄，来了。”
“？”
正想着，小成絮的低声呼唤将徐答从胡思乱想中带了回来。徐答定睛向荣府的方向望去，只见得在那宽大庭院的上方，一阵阴绿色的雾气不知道何时凝结了起来。这雾气越来越浓，最终形成了一片片小小的阴云。
紧接着，这些阴云里面掉出了一根根骨头，像下起了骨雨。骨雨下完之后，脏器、血肉、毛发什么的也跟着掉了下来。等到这些血糊糊的东西全部掉完之后，便是甲胄和兵刃——这些悚人听闻的物事在半空中掉落着，重组着，最后凝结成了一个个浑身冒着黯淡幽绿光泽的阴兵。
这些阴兵就这么在半空中站立着，呆滞着，眼睛俯视着脚下的荣府，没有一丝生机。
徐答倒吸了一口凉气。说真的，之前他妖见过，鬼也见过，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幽灵，他可是从来也没见识过。
好家伙，这想必就是那个什么柳士重放出来的阴兵了。
“你以前见过这些玩意儿么？”徐答悄声问小成絮道。
“见过。跟先生出游到荒山野岭偶尔会碰到一两个，只是都是些孤魂野鬼，没有一下子聚这么多的。”
“这玩意儿叫什么名字？”
“先生说叫幽灵。”
“厉不厉害的？”
“得看情况。幽灵都是念力凝结成的物事。念力越强，幽灵的能力也就越强。像那种孤魂野鬼，基本都是生前有极强的怨念，死后残留而使得魂灵迟迟不能进入冥府。但是像现在的这些训练有素的幽灵，多半是有人用念力约束这些魂灵，使得它们能够被自己驱使。”
“好家伙……”
徐答望向那几个绿得瘆人的老哥，心想能够约束这么多的幽灵，看上去这柳士重多半是个念力极强的狠角色啊……
“幽灵是怎么战斗的？”
为了保险起见，徐答需要对这些可能对己方造成重大威胁的风险因素获得充分的了解。
“幽灵属于冥府，并不能对现世产生直接物理上的作用。但是却可以对有生命的物体产生很多负面的作用，比如精神上的影响，可以操纵敌人，也可以让人发疯；在生命力上的影响，可以让人生病，也可以让人抑郁。如果幽灵强大到一定程度，甚至直接可以收割一个人的生命。”
“最后这句我怎么听着……好像有些耳熟？”
“在西方来的那些托钵僧口中，那种强大到能够直接带走生命的幽灵，叫做死神。”
“啊，对。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徐答恍然大悟，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跟黑无常白无常是一个意思嘛。”
“……无常不是死神，但却是高于死神的另外一种存在了……”小成絮略有所思地说着，突然问道：
“对了，师兄，忘了一件事情——我刚刚忘了用乩术在你的额头上开个天眼了。正常人不用法术可是看不到幽灵的，你按道理说是看不见那些阴兵的呀？你是怎么做到的呢？”
“有吗？”
听到小成絮这么一说，徐答自己反而纳闷起来了，“我可没做什么呀？”
“恩……我想……难道因为你是魔？先生说过，魔之所以成魔，就是因为他走到佛的对立面，要破一切法。当然也包括这些幽灵天生自带的障眼法。”
“这样啊……”徐答苦笑着，“难怪我这些法术修炼不起来诶……不过不用开天眼也能看到幽灵……这也算得了些好处吧……”
正在两人说悄悄话的时候，悬在空中的阴兵们，突然动了。
只见其中四个阴兵迅速飞向荣府的四个角上，作哨兵状立定。其余的那些阴兵，则直接散了开去，忽忽悠悠地落入了荣府之中。由于是灵体状态，所以这些阴兵毫不费力地就穿过了墙体和屋顶，直接消失在了徐答和小成絮的视野之中。
“啧啧啧，用幽灵来侦查，还真他娘的方便啊……”徐答见了，对阴兵这种方便的侦查工具艳羡不已。
“那个柳士重在墙头做了个阴兵的阵，宅子里的任何举动都会被发现。”小成絮皱着眉头说，“这下我就不能用人形进去侦查了，得一直保持着青鸟的状态。师兄，你就别去了，会被发现的。”
说着，小成絮刚准备起身行动，却被徐答一把按住了。
“别急，你一直保持着鸟形，如果遇到了危险，可没办法反击。我刚刚突然想到，你也许今晚不用进去了，咱们可以有个其他办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