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你们已经见过'窥言者'莱斯莉了吧。有告诉那个笑面虎我已经完成了任务吗？”女人说道。
入侵的女人这一次卸下了面罩，露出了面容。碎碎的稻草色头发散在耳边，下颚骨的线条为她柔和的眉宇增添了几分刚毅。
听维罗妮卡的语气，她好像认识莱斯莉。当时在审讯室里，贝琳达身边一直微笑着的魔女，果然是在确认伊芙和修鲁特是否在说谎。
【'窥言者'拥有能够洞察言语的能力。】
“我还以为你已经走了。”伊芙缓过神来，无视了女人的问题，冷冷地说道。
在看见女人的瞬间，伊芙的肌肉快速绷紧，但又很快冷静下来，身体不由自主地露出防御的姿态。
这个女人似乎是在故意等待自己。
“虽然'巢穴'里到处都有我的画像，但作为高阶'空跃者'，想要躲避，还是勉强可以应付的，”女人说道，“不过，没想到贝琳达她们竟然已经查出了我的身份。”
回想起来，伊芙确实在生活区和教学区见过女人的通缉令。只是她一直以为这个女人已经离开了'巢穴'，才没有过分关注。
伊芙记得，通缉令上的名字是维罗妮卡。
伊芙刚想伸出手召唤魔杖，但之前的惊讶已经让她错失了唯一的机会。
在即将伸手的瞬间，投射身上的目光忽然阴冷得如同毒蛇的凝视，让伊芙本能地停下了动作。
“伊芙，不要考虑举报我，否则别怪我不客气。你也见识过我的'特殊魔法'了。”维罗妮卡微微眯起眼睛，眼神忽然反射出威胁的凶狠，“举报我的话，我可没能力对抗整个'巢穴'。要是横竖都是死，我也不在意带上刽子手陪我上路。”
伊芙抿了下唇，思忖片刻道：“我明白了。”
伊芙的妥协是基于处境得出的结论，除了为性命留后路，她也打着自己的算盘。
首先是实力的差距。无法使用魔法的伊芙是无力和维罗妮卡抗衡的，这一点在上一次的战斗中就一目了然。她没有自信能在不动声色中进行举报。
其次是维罗妮卡的举止。她原本拥有瞬间制服伊芙的魔力，却没有选择这最直接的方式，反而是言语交流。这与她之前不轻易伤害魔女的言论相符，更增加了她有求于自己的可能性。
如果配合维罗妮卡，或许能套出更多'恶魔低吟社'的信息。说不定连她入侵的真正目的都能知晓。
两人相互看着对方，视线如同上一次交手时一般再次交错。
两人心中各有打算。
看勉强达成共识，一旁的修鲁特问道：“那你跑来我的房间做什么？”
维罗妮收起她佯装轻松的外表，神情严肃起来，已然判若两人：“伊芙，王族一直说恶……”
维罗妮卡显然是愣了一下，眼眸间竟有瞬间的慌乱，但她很快改口道：“说'日晖追寻社'是在诱骗魔女。这一次，我能够向你展示一下'魔女巢穴'的真面目。”
她棕黄色虹膜中随之透露的坚定，刺得伊芙无所适从。
“你这是什么意思？”伊芙将手交叉摆在身前，对维罗妮卡的话有些抗拒。
维罗妮卡给出了一个提议：“只要你这一次协助我，你就有机会用自己的眼睛去证实，所谓王族，是不是只是满嘴赎罪感恩的骗子。”
意思是让她找出真相吗？
【王族是魔女一族的恩人。】
转念之间，伊芙忽然想起了当时在审判区里看见的那个受到酷刑的女人。尽管只是一瞬间的画面，却在脑中挥之不去。
怪异的画面，本不该知晓的信息，如同本能般的战斗技巧，巢穴的谎言；一切忽然闯入的信息都让伊芙感到迷茫又混乱，如同行走在轻飘飘的云层上，丧失了现实的轻重。
什么才是真相？
伊芙不动声色地先问道：“那你想让我们帮助你什么？”
“帮助我度过今晚的'全巢搜查'。”
【'全巢搜查'？】
伊芙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东西。
看伊芙和修鲁特同样一脸茫然，维罗妮卡似乎预料到了两人的反应，解释道：“'全巢搜查'是利用药物让魔女们陷入昏迷。趁着这段时间，管辖区的魔女们会遵循王族的指令，进行秘密行动。”
伊芙拧起的眉宇显然透露着不信任：“管辖区的魔女有权利随时进入我们的房间，何必多此一举？”
“有些行动可不能让你们这些天真可爱的小魔女知晓。”维罗妮卡微微拉长了声音。
伊芙沉默了一小会儿，最终开口：“真是可笑的阴谋论！你们'恶魔低吟社'就是这样让魔女违背王族的吗？”
“既然没有隐藏的必要，你们又为何不知晓'全巢搜查'的存在？”维罗妮卡没有正面回答伊芙的问题，只是说道，“我说过了，只要你今晚协助我，你就将亲眼看见'巢穴'隐藏的第一个秘密。”
她的眼神更加深邃，更带着几分咄咄逼人的引诱之意：“不过，假如王族连这点小事都在撒谎，你还能够相信他们所说的一切吗？”
伊芙一下子不知该如何回应，怀抱胸前的双臂稍微动了动，只觉得有些不适。
“嗞嗞，嗞。”
维罗妮卡的衣服里钻出了一个像是老鼠一样的生物。
它浑身透明、泛着青绿的色彩，体内的内脏几乎清晰可见。探出的小脑袋左摇右晃，细长的吻部也不断探索着四周，看上去似乎在发出警报。
伊芙眼睛忽然一亮：“这是普通鼩？”
普通鼩是所有森林里最常见的魔兽之一，一直依靠着强大的繁衍能力以及极为灵敏的嗅觉生存，平日里可谓是其他魔兽们的自助点心。
伊芙只在'魔兽鉴定课'上学到过这些内容。
维罗妮卡却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语速加快，更多了一分紧促：“用来迷晕魔女的眠草提纯物已经开始释放了，我的使魔闻到了味道。想不到她们的行动这么快。”
眠草？伊芙以为眠草粉是'恶魔低吟社'独有的特制草药。原来'巢穴'也有这种东西吗？
维罗妮卡又匆匆地递给两人一片小叶子，又似乎是为了证明自己，放了一片在自己的嘴里：“这是'昏睡之森'的醒草，含在嘴里可以减缓提纯眠草粉对你们的影响。想要知道真相，就含着醒草，绝对不要动，也不要睁眼。如果你们被发觉在'全巢搜查'时清醒，相信我，下场也不会多好。”
眼看时间紧迫，维罗妮卡拿出了最后的威胁：“如果不协助我，反正我也必死无疑，你们也别想幸免于难。所以，请务必协助藏匿我，否则我是不可能躲过'全巢搜查'的。”
“你这家伙……”修鲁特忍不住对这强盗似的要求抗议道。
“协助我并亲眼见证'魔女巢穴'隐藏的真相，或者死路一条，以酷刑的方式被净化，你自己选吧！”维罗妮卡下了最后通牒。
伊芙干咽了一口。
她应该如何选择？
不接受提议，两人或许真的会被所谓眠草提纯物迷晕，根本就没有任何和维罗妮卡对抗的机会；接受提议，两人将暂时失去了举报机会，却能够证明'全巢搜查'是否存在。
伊芙左思右想，在更强大的魔女面前，自己似乎没有多少选择的余地。
几番犹豫，她最终将醒草叶放入了嘴中。
……
“'全巢搜查'准备好了吗，朱迪？”管辖区的房间里，贝琳达魔女紧促的步伐在房间里回荡。
作为贝琳达的得力助手，戴着眼镜的魔女朱迪眼前浮现着几个不同的法阵，她正同时处理着多项任务。
“是，是的！”朱迪扶了扶鼻梁上滑落的眼镜，说道，“一切准备就绪。管道通畅，药物已备，莱斯莉也已经将'超感微者'带出。”
贝琳达满意地颔首：“做的好，朱迪。马上启动释放眠草提纯。”
贝琳达将一个造型诡异的面罩罩在脸上。面罩的口鼻两处装有附带装有醒草过滤器的呼吸孔。房间的魔女也纷纷跟随着贝琳达的动作戴上了面罩。
“接下来，就让'巢穴'陷入沉睡吧！”贝琳达双手一挥。
身后的魔女们如同收到召唤，纷纷骑上扫帚，井然有序地朝着不同楼层飞去。
中央楼梯上，莱斯莉推着一位坐在轮椅上的女人，正等待着贝琳达。两人也戴着同样的面罩。
女人穿着束缚衣，被绑在轮椅上。她的脑袋耷拉在肩上，身体微微地朝一边倾斜，面罩里露出的眼睛里，眼神涣散又无神。
“莱斯莉，'全巢搜查'正式启动了。解除'超感微者(suprasniffer)'身上的休眠魔法，将她从半休眠状态里慢慢唤醒。”贝琳达走近两人，口中开始念着咒文：
“拉匹丝(lapis)，拉匹丝，
移动的阶梯通往哪里？
不要好奇一探究竟，
漆黑的深渊映出了地狱！”
中央楼梯上的石阶自动移动起来，不断地朝下方涌动。
“莱斯莉，走吧，带上'超感微者'，看看今天能不能抓到小老鼠。”贝琳达一跃骑上了扫帚，陪伴在两人身边。
莱斯莉将坐在轮椅上的魔女推到移动的石阶上，三人一同缓缓下降。
'魔女巢穴'顶部大门，透明的粉末从顶部隐藏的管道里喷出，飘落而下。它们只有偶尔在'阻隔魔法'的照耀下才会转瞬即逝地现出真身，看上去像是光芒下翩翩起舞的灰尘。
高纯度的眠草提取物通过管道，降在魔女的房间里。每一个女孩们躺在床上，双眼紧闭，呼吸缓慢而平稳。
随着石头阶梯的不断移动，坐在轮椅上的魔女身上解除的魔法也起了效果，让她逐渐清醒过来。
魔女逐渐坐直了身子，涣散的眼神重新聚焦，却依旧空洞无神。
贝琳达对她说道：“'你可是'魔女巢穴'隐藏的杀手锏，是与众不同的高阶'超感微者'。王族也赋予我使用你力量的权力，可别让我们失望。”
随即，贝琳达呼唤了魔女的名字，并下达了命令：“使用你的力量，探索这楼内所有的生命体！”
魔女听见自己的真名的那一刻，像是忽然接受到了无形的信号，整个身体出现了显然不同的反应。
她的四周忽然浮现出数个蓝色的法阵，几乎将她彻底覆盖。
层层的法阵如同鸡蛋的外壳，将魔女全身包裹其中。魔文不断地在法阵上移动着，像飘动的缎带环绕在她身旁。
魔女眼睛睁大，直勾勾地看着前方，眼中却倒映出了整座魔女巢穴的结构。
每一个房间，每一层墙壁，都像是透明的隔板，在'超感微者'眼中一览无遗。所有的人影则如同一团团黑色的影子，勾勒出简单的身形。
“住宿区第五十层的情况如何？”贝琳达问道。
'超感微者'眼中，'魔女巢穴'的结构不断放大，聚焦在了第五十层楼上。
魔女就仿佛拥有一双虚无的眼睛，快速地掠过这一整层，将所有人或物尽收眼底。而实际上，这一切都只是映射在她的眼睛里。
她看见第五十层里，房间的床上躺着一个个黑影，她们是陷入睡眠的魔女们。走廊上，有五个黑影来回踱步，是负责监视着楼层的魔女。
'超感微者'口中喃喃有词，回复了贝琳达。
可当她开口，声音却如同机械，内容更是杂乱无章。
她的话听上去就像是乱七八糟的单字拼凑出来了一段毫无意义的语句。话中所有的词颠来倒去，难以辨认真正的意思。
莱斯莉站在一旁，安静地聆听着'超感微者'的每一句话，最终向贝琳达转述：“这层楼里有十四名魔女躺在床上，没有任何移动。另外还有五个人影能够自由行动，正站在走廊的不同方位上。”
“没有任何其他魔女躲在其他角落？譬如被子里，或者柜子或床下？”贝琳达更细致地问道，似乎还有些怀疑。
莱斯莉继续微笑着转述着超感微者'的话：“她说，十四号房内的人形比单人的人形要稍大一些，但看上去依旧不像是有两人。其他任何地方都没有隐藏人，无论是墙壁里、管道中还是夹层间。”
贝琳达比对着卷轴上的信息，嘴角这才露出一点点笑容：“十四号房内的魔女只是体态丰盈而已，确实只是一人。我们还是会派来人审核一次确认身份无疑。”
她点头感叹了一句：“'超感微者'果然厉害，即使是小细节也没有落下。不愧为'魔女巢穴'的杀手锏之一。”
贝琳达马不停蹄地发放了下一个命令：“接下来，我们会一层一层进行勘察。所有魔女都应该陷入了沉睡。只要'巢穴'里任意房间内有魔女在行动，或发生状态的变化，都必须第一时间报告给我。”
轮椅上的魔女嘴里喃喃了一句。
“她明白了。”莱斯莉继续翻译道，却又忍不住赞叹地拍了拍魔女的肩膀，“这可真是强大又实用的能力，任何人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轮椅上的魔女对于夸赞却没有反应，眼睛依旧只是直勾勾地看着前方。
……
伊芙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她的头有些昏沉沉，四肢也使不上力气。
这种感觉不单纯只是身体想要入眠的信号，还多了一种略微麻痹的滋味。恐怕确实是有无色无味的眠草提纯物在发挥作用。
伊芙的舌头下方含着那一片醒叶，勉强让她留有一丝意识。
伊芙现在能够做的只有静静地等待。
她已经听从了维罗妮卡的提议，将维罗妮卡藏匿了起来。她万万没想到，维罗妮卡竟然会提议藏在那个地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但是伊芙心中不免有些担忧。这样真的就能够躲开'全巢搜查'了吗？
更加重要的是，假如被发现了，她自己又该如何脱罪？维罗妮卡的事情一旦被发觉，就一定会揭穿自己还清醒的事实，这样反而更坐实了两人串通一气。
可若是没有听从维罗妮卡的提议，她依旧是死路一条。
伊芙又开始思考起另一种情形。假如她被发觉的话，她应该向贝琳达一行人争辩，称自己是迫不得已被万恶的'恶魔低吟社'胁迫才作出这样的妥协。这样的理由能不能换来王族的谅解呢？
伊芙心底却微微一寒，就好像有种预感，一切不会这么顺利。她会不会也像审判区那个遍体鳞伤的魔女，因为违背王族而被送上十字架活活烧死？
伊芙想起刚进入'魔女巢穴'时，第一次见到魔女审判时心中的不安与恐惧，那时还是贝琳达老师亲自来安慰自己的。
伊芙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这一切都是维罗妮卡带来的厄运。
伊芙只觉得自己此刻被维罗妮卡拿捏在股掌之中。
为什么维罗妮卡要如此针对自己呢？只是因为她入侵的那一天因缘巧合下误入了自己的房间吗？还有，为什么她当时会认出自己呢？
伊芙闭着眼睛，脑中不断地胡思乱想。
“嘎吱——”
伊芙的心随着这个声音沉到了谷底，像是被淹没在了漆黑又冰冷的海水深处。
她宿舍的门被打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