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阿塞特就已经站在了学校门口,清晨的雾气很重,四周都蒙上了一层露水。阿塞特还是第一次在这么早的时候观察学校,周围太寂静了,显得有些陌生。
上丞书院,是战争后人们为了复兴文明恢复建立的学校之一。要说有什么不同之处的话,大概就是,这所学校里一半以上的教职员和学生都是反对派的支持者。学校中包括校长在内的教职员,全都是和战争有关的人,他们目睹了皇室的无能昏庸:在战争中只顾自保,全然不在乎平民的死活;甚至是昔日里与皇室同道的国教,也被皇室在面对民众的愤怒与指责当成了挡箭牌推了出去。
如此,怎能继续统治残存的人类呢?然而,反对并非是口头上说着就能成功的事情。即使再昏庸,过去的传统毕竟一直都是由皇室掌握统治权,而民众中的大多数也并不关心这种事情,他们唯一在乎的只有眼前自己的利益,无论谁当权,只要自己能够拥有一个还算满意的生活,那就都无所谓。
这样的情况下,反对派的人无奈,只得暗中积蓄力量。上丞书院就是他们的掩护之一,为了避免引起皇室的怀疑,表面上这里是一所普通的学校,和其他学校一样教授基础的历史、文化、体育等项目;暗中,反对派的人会将自己和信得过的人的孩子们送到这里,学习战斗技巧、培养身为密探的能力。这些孩子都将会是他们未来与皇室抗衡的筹码,因为他们的手中并没有皇室的资源,亦没有皇室的军队,想要推翻皇室,只有自己从头开始培养力量。
而担任校长职务的,则是过去参与过真正战争的军人,时庆才。他年轻的时候很有才干,在军队中担任指挥官;然而双方激烈的混战中,事先制定好的一切计划都形同虚设:人的对手是神,是过去曾经高高在上的存在。就算现在人们奋起反抗,这并不意味着神失去了令他们高高在上的那份能力,因此,即使再怎么有能力的指挥官制定的作战计划,也充满了变数。
在一场战役中,时庆才的部队受命去围堵一个游离在神明之城以外的神。当他们到达了那个神藏身的地点时,发现那里是一片废墟。进入废墟中,看到有一个穿着白色衣衫的男孩坐在瓦砾之间。
那男孩看上去大概八九岁的模样,但是队伍中没有一个人放松警惕,这样的场面他们见识过很多:有些神的外表看上去是年富力强的成年男子,有些则是貌美如花的女人;有些神是垂垂老矣的暮年之人,而有些,就像眼前这样,可能还是个半大的孩童。可无论他们的外表如何,都不妨碍他们拥有一个共同点:人类所不了解的能力。
能身为神,即使是成为了被反抗的那一方,也仿佛永远站在上风处。人类恐惧的不是强大,而是未知的强大;在没有交手前,你不知道面前的神是掌管什么的、拥有什么能力,而当你见识到的时候,那可能是你在人间看到的最后景色了。
于是,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地围住那个孩子,却没有人敢贸然上前。那孩子倒也不怕,仿佛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似的,只是神色淡然地坐在那看着他们。
双方僵持了一阵子,大家的心理承受都快要到极限了。这个孩子可能很弱,但也可能很强,无论是哪种,都得试一下才知道。可是毕竟是神,谁又愿意第一个上去当个替死鬼呢?那孩子仿佛看透了这群人心中的难题一般,露出一个纯真孩童的笑容,在人群中扫视了一圈,用稚嫩的童音问道:“你们这里,谁是带领大家前进的那个人啊?”
一时之间没有人答话,只是有几个人下意识地转头望向了时庆才。时庆才咽了咽口水,也不推脱,直接开口道:“是我。”
那孩子也不等他说下去,慢慢地站起身来,不过还是停在原来的位置上。可就是这么一个动作,周围有不少人都往后退了退,生怕他突然发难,自己成为先死的那个倒霉鬼。
那孩子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踮起脚观察了一番,然后抖了抖自己的袖子。他的袖子盖住了手,很宽大。从那袖子中开始有东西掉落,源源不断地,很快就在那孩子的脚下堆起了两堆小山。
周围的人都警惕地看着掉下来的东西,看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既不是他们想象中的武器,也不是什么传说中的财宝,只是一些水果和口粮。
“为了找我,你们必然也是走了许多的路吧。看得出,你们也都很累,这些就算是给你们的一点点犒劳吧。”那孩子低头看了看自己脚边的食物,竟然露出了难过的表情,“我虽然是掌管丰饶与谷物的神,但事到如今,却也只能给你们提供这么一点点食物了……”说完,他抬起头,释然笑道,“无论是多么强大的人,终归都还是要吃东西的啊。”
时庆才一怔,他本以为会遭到攻击,没想到眼前这个孩子模样的神竟然给了他们食物,不知道是不是安全的。
“丰饶之神吗…”时庆才喃喃道,听起来并不是什么具有攻击力的神。
“虽然你给我们食物,但这并不代表我们会放你走。”时庆才的表情很严肃,“这是战争,你是神也应该明白吧。”
“当然了,都是命运之神安排好的。”那孩子笑容不减,眉眼间没有丝毫畏惧之色,“命运之神对我说过,不要独自一个人游走于城市之外,会被抓住杀掉的。不过,那又如何呢?既然她说了命运会让我死去,那死在城市之中和城市之外、死在同胞中和孤身一人逝去,又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呢?”
那孩子的话倒是让时庆才一惊,恐怕这位神也活了些年头吧,才能说出如此无欲无求的话,又或者,神和人就是不一样的,他们不会像人一样抓住一切希望求生,只是坦然地面对自己的结局。
“既然你知道,那么,对不住了。”时庆才挥了挥手,示意周围的人动手。没想到,那孩子却突然向他所在的方向走来,这让周围稍微放松的人群又再次陷入了极度的紧张之中。
“你有冷兵器吗?”那孩子站在时庆才的面前问道。时庆才一愣,刀刃是军队中每个人都会配备的,因为经过了前期与神的战斗之后,他们发现,枪支对神的伤害低于刀剑一类的冷兵器,具体原因不明。但是,大多数神被刀剑刺伤之后都会死去,被枪弹打中则有几率生还。
“有的吧,用那个吧。”那孩子看着时庆才的表情,仿佛什么都明白了一样,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
时庆才从背后抽出一把短刀,握在手中,不知道是该自己动手还是如何。之间那孩子向他伸出了手,他就下意识地将短刀递到了那孩子的手中。
“就算是杀戮,在面对比自己强大的对手时,人类还是会‘祭祀’的吗?”那孩子笑得更开心了。这让时庆才很是不悦,刚才自己把刀交给了他,在他看来反而是自己对他的一种祭祀吗?明明那是可以要了他命的凶器。
但是,时庆才没有机会辩驳。下一秒,孩子不带一丝犹豫地将刀刺入了自己的胸膛,殷红的鲜血从刀尖绽放,在孩子的白衣上格外地刺眼。
一位神,就这么从容地面带笑容地死了。他的尸体,如果可以称得上是尸体的话,在阳光下缓缓地散发出淡淡的光芒,然后随着风意一丝一丝地消散。最终,唯一留下的只有短刀掉在地上发出的声响,那上面的血迹也消失不见了。
这个场面,震撼了在场的所有人。
时庆才也不例外,刚才发生的一切,回想起来都让人觉得不寒而栗。回过神来,背后早已被汗水浸透了。
部队中的人进行了记录,开始收拾行装准备回去交差。一部分人靠近刚刚从孩子袖子内掉落下来的食物,仔细地检查了一番,又喂给随性的狗吃了一些,确定是安全的以后就当作是收缴的物资装了起来。
这些食物可以说是意外的收获,让部队中的人都非常高兴。他们为了找一个神的下落,往往需要行军很久,这一路上,可能是树木茂密的森林,可能是荒无人烟的沙漠。也可能是看似繁华的城市。但无论是哪一种,他们都只能啃干巴巴的行军粮食,至于水果?那也可以说是神的恩赐了。
有了这些,回去的路上自然可以吃得好一些,大家的士气仿佛也都被振奋了一些。时庆才清点了人数和物资,确定没什么损失,就决定在这里休息一下,然后返程,回到属于人类的城市中去。
虽然这次的行动,他对于如此轻松的过程是没想到的,但是看到这个结果,倒也还不错。那孩子说的话,可能是神明们传达给人的某种暗示吧。然而自己不过是人类庞大军队中,一个小小部队中的指挥官罢了,又怎么能够理解其中的深意呢?能明白神的语言的,是圣人;而自己,只是个普通的军人罢了。
那个时候,时庆才并不知道,那个神死去的那一刻,才是这场惨烈战斗的真正开始。